忽见一黑衣人身子一矮,扫堂腿如疾风般掠过,唐熙文正抵御前方刀剑,躲闪不及,轰然中招摔倒在地。那黑衣人趁机长剑一送,直取唐卿。唐卿虽无武艺,却也机警,倒退两步避开。那人飞身而上,长剑直取面门,竟是要置唐卿于死地!

“哥!”

“元帅!”

十三和唐熙文同时惊呼出声,哪里还顾得上黑衣人的攻击,几乎全身空门大开,飞扑过来。

“退开!”破月厉喝一声,拔刀飞跃而下!凌空斩向那黑衣人的剑。

“铿——”金石交错!黑衣人只觉眼前人影一闪,剑上一股大力袭来,虎口痛麻难当。再定睛一看,地上长剑已断成两截。面前站着一瘦小少年,双手握刀,神色清冷。

众黑衣人见半路杀出个少年,都是吃了一惊。须知他们与十三等人鏖战了半日,亦是精疲力竭,如今添此强敌,简直是懊恼不已。

但破月不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了。

一炷香的工夫后,破月收刀回鞘。

她面前是一地尸身——她和十三制住所有黑衣人的大穴后,他们便咬牙中毒身亡,明显不欲留下活口。

她回头,便见唐熙文扶着唐卿,十三冷着脸,三人都望着自己。

她正斟酌——是表明身份呢还是就此告辞呢?这时,十三忽地朝她走过来。破月见他肩头还在冒血,面色阴冷,怔怔望着他。他在她跟前站定,低头,抬手。

“十三我……”

面上一凉,十三摘下了她的面具。冰冷的指腹擦过她的下巴,痒痒的有点不太舒服。

四目对视,十三默然将手中面具重新扑到她脸上,按了两下,似乎示意她再戴上。破月心想你看都看了,我还戴什么?将面具收进怀里。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唐卿微笑道,他却不问,破月为何恰好出现在此地。

破月却要主动解释:“步千洐派人暗中跟着你们,直到你们安全回去。我收到消息,便赶过来了。”见唐卿神色平静,知道他必定是猜到了,不由得再次佩服他的聪明。

“他呢?”十三忽然问。

破月摇头:“我没告诉他。”

四人都沉默下来。片刻后,唐卿看向他二人:“伤势如何?”唐熙文约莫失血过多,脸色发白。他撕下块衣袍,胡乱往大腿上一缠,答道:“不碍事。元帅,咱们快走。”

十三也摇头,示意无事。自己抬手,点中受伤肩头大穴。而后迟疑片刻,看了一眼破月。破月立刻走过来,点了他自己够不到的背部穴道,血流这才缓下来。

“多谢。”十三闷声道。

破月正要告辞,忽地一愣——远处林中似乎又有动静。她不由得看了这三人一眼:一个苍白虚弱仿佛一阵风便能刮倒;一个腿伤难行;还有十三,虽然已点穴止血,但若不马上处理伤口,伤势势必加重。

她只得低声道:“有人过来了,人数还不少。先找地方藏身。”

夜色幽深,空山寂静。

听得前方灌木丛外,脚步声渐远,破月松了口气,转身靠在石壁上。这是山腰一处隐蔽的山洞,他们已听到三拨人从洞外经过。若是硬拼,只怕难以脱身。

按照唐卿所说,原本他有一个百人队,在此等候接应。未料遇到的却是刺客,百人队必定已惨遭杀手。

“大营发现我未按时归去,最快明日一早,会再派人到此处接应。”唐卿说。所以四人只须在洞中躲过一晚,便能安全。

十三坐在她对面的地上,正从衣服上撕下布条,想要自己包扎。破月从他手里拿过布条,却见布条上血污泥渍,皱眉。转头看去,唐熙文浑身更脏,且已累得睡着了。唐卿静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他的衣服倒干干净净,但她也不能去撕啊,只好从自己衣袍上撕下一大块。

“不必。”十三低声喝止。

“别废话。”破月从怀中掏出金创药和水囊。他肩头早如泥泞般浑浊乌黑。她便用湿布蘸了清水,一点点擦拭。

与步千洐柔韧的皮肤肌理不同,十三虽也是武人,皮肤却如……美人一般白皙细滑,那伤口便愈发触目惊心。破月替他将伤口清洗干净,又取了些金创药,用手指涂抹上去。这应该是很疼的,可十三哼都没哼一声。

都处理完了,破月道:“你明日再用热水洗洗,否则伤口会恶化。”

十三的脸一直别向一旁,默默点头。破月看到他一边耳朵红得像已熟透,侧脸亦是红云一片,有些好笑,但亦不再多话,免得他尴尬。

早在破月撕衣服时,唐卿已经睁眼,不动声色将破月的坦然和弟弟的僵硬窘迫看在眼里,心头喟叹。

洞口有寒风吹进,他咳嗽两声,打了个寒战。破月二人同时看过来。

因为怕引来追兵,不能生火,只点了个小小的火种照明。这冬夜的山洞,对唐卿来说,真如十八层地狱一般,严寒难耐。只是怕十三忧心,他一直未说,可面色已渐渐冻得有些发青。

十三见他脸色不对,立刻起身走过来,握起他的手输入真气。破月有些担忧地看着两人。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十三额头已是阵阵细汗,刚包扎好止血的布带,隐隐又有血迹渗出——约莫是伤口又裂开了。

“我来。”破月走过去,唐卿略有些惊讶,十三迟疑片刻,点头,将唐卿的手交给她。

于是十三第一次在自己大哥脸上看到有些窘迫的神色。然而这神色一闪而过,他已十分平和:“有劳姑娘。”

破月摇头:“举手之劳,客气。”手指扣住他脉门,真气源源不绝。唐卿虽知她是武林高手,却没有具体概念到底多高。此时感觉到源源不断的热气从手腕传来,浑身暖洋洋十分舒服,竟比十三的相助还要有效。他不由得多看她一眼。却见她神色极为平和,既无害羞,也无骄傲自得,眸色竟是极平静温柔。

唐卿心神一凛,别过脸去。过得片刻,他身体已暖起来,气息也已平稳,转头淡笑:“颜破月,你今天相助我,不怕我回去之后,立刻对大胥宣战吗?”

破月未料他如此直接,还真有些为难。今次偷袭八成是大胥军将所为,她如今帮了唐卿,却也是放虎归山。

她想了想,已有了主意,答道:“我不后悔。我来救你,就是希望你知道,大胥有好战的人,也有希望和平的人。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看在救命之恩的份儿上,你平安归去后,能否再等数日,等胥帝有了旨意,再确定战或和?你这次过来只是偶然,皇帝并不知情,一定是下面的人胡作妄为。也许皇帝愿意停战。”

唐卿听她说“救命之恩”的份儿上,微微失笑,点头道:“好。救命之恩重若泰山,就依你所言。不瞒你说,我原本想回去后立刻开战,便看在你和步千洐的情面上,再等数日。”

破月心里暗叫还好还好,自己来这一趟,还真是来对了。如此想着,眸中升起喜色,未料抬眸一看,唐卿眸中隐有了然的笑意,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她不禁想,这人看起来温和沉静,其实比狐狸还狡猾吧?

天明时分,破月忽地睁眼,察觉手上还有个温软光滑的物事,定睛一看,却是唐卿的手,还被自己握着。

洞内静悄悄的,十三和唐熙文都在睡。而唐卿——君和第一名将,就躺在自己身旁,高大清瘦的身子裹紧狐裘,微微蜷成一团。清俊斯文的脸庞沉寂安详,似邻家兄长眉目温和。

她轻轻松开他的手,未料这细微举动惊醒了他,漆黑的深眸骤然睁开。他定定凝视着她,忽地绽放微笑:“早。”

破月也笑着点头:“早。”起身站起,伸了个懒腰。唐卿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重新闭眸小寐。

晌午时分,唐卿已经坐在君和援兵的车驾里。

唐熙文在车外马上,十三还是坐在车辕上。随行军医已诊治了两人的伤势。而颜破月——在援兵抵达后,便匆匆走了。

唐卿闭目小寐片刻,忽地睁眼,扬声道:“阿荼。”

十三挑开车帘坐进来。

唐卿看了他一眼:“中意颜破月?”

十三沉默片刻,摇头。

唐卿笑:“待回了承阳,给你娶个同样貌美可爱的姑娘,可好?”

十三静了片刻,抬头迟疑道:“同样?”

唐卿失笑,也不再逗他,从怀中取出本书,放到十三面前。

十三垂眸一看,长眉微挑。那是本极老旧发黄的书册,封面六个字:“余心随军手记。”

唐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手记封面:“这是大胥楚余心元帅的手笔,被我偶然间获得。二十年来,我每每拜读,都有所获,受益匪浅。”他轻轻掀开书页,取出里面夹着的一张画像,放在案几上:“这是楚夫人当年为楚余心画的小像。”

十三眸中闪过惊异,霍然抬头看着唐卿。

唐卿点点头,声音淡然:“阿荼,胥帝只怕不会同意和解。我已决意速战速决,彻底击溃大胥,才能避免我君和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十三拿着画像,面露疑惑,似乎在问,跟这手记有何关系?

唐卿接着道:“步千洐乃我劲敌,我要胜大胥,必清除此人。我也不想你为难。待数日后,两国重新开战,我会将手记和画像送给步千洐。他看了之后,必定无心再战。我再使些手段,叫他离开军队,退出沙场。”

十三沉默许久,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