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月骑了踏雪于月下狂奔,山路崎岖、积雪湿滑,抬眸只见四野苍苍、满目悲凉。身后打斗声渐远,她的心却收得愈发地紧。她不敢想,颜朴淙会如何折磨对待步千洐!她也不敢想,若是步千洐为救她而死,她要怎么独活一世?

正痛苦万分间,忽听一个声音远远传来:“月儿,回来。”

明明极远,却似就在她耳边,轻喃低唤。破月全身一僵,勒马停步。

又听那声音缓缓道:“我数一声,便捏断这小子一根骨头。数十声你若不归,我便挖出他的心肝!”

破月全身一抖。

夜色这么静,隔得这么远,她竟然隐约听到一声闷哼。是错觉吧,一定是错觉,她怎么可能听见?

可她就是听到了。

那是步千洐,咬紧牙关逸出的极低的一声。

低不可闻,可她竟然听到了。

破月只觉得仿佛有一把刀从自己心尖上缓缓割过,不等她再细想,已脱口而出:“别伤他!别杀他!我回来!”

不等她策马,踏雪似也感应到步千洐的困境,一声长嘶,已掉头朝小屋奔去!

夜色如魅。

近了,更近了。

泪光模糊的视线里,破月影影绰绰看到颜朴淙长身而立,单手正将一人掐住咽喉高高举起!

那人面目狰狞、唇角鲜血狂流,黑眸圆瞪,正是步千洐!他一看到破月回来,怒不可遏,沙哑着嗓子吼道:“你回来做甚!”

颜朴淙冷冷一笑,手劲一收,步千洐的声音戛然而止,脸憋得发青!

马背颠簸如浪,还未等破月骑到他们跟前,忽地马儿高高跃起,她坐立不稳,一下子摔在雪地上。一抬头,却见踏雪抬起两只矫健的前蹄,重重向颜朴淙踩去!

步千洐脸色一变,颜朴淙侧身冷冷望着落下的马蹄,眉都没皱一下,抬掌抢先在马腹重重一拍!

踏雪呜咽一声,嘭然侧摔在地,四肢僵直,痉挛战栗,很快便不动了。

破月万没料到颜朴淙一掌便打死了踏雪,只觉得心肝俱裂。再望见步千洐越来越没有血色的脸,越发悲痛难当。她全身被摔得疼痛难当,勉强爬起来,扑到颜朴淙脚下,抱着他的双腿,一脸泪水:“放了他!放了他,我跟你走,我再也不跑了,一辈子都不跑了!求你放了他!”

颜朴淙从未见她如此歇斯底里地哭喊,他一低头,便能望见她又脏又小的脸上,满是绝望的哀痛。

他长臂一捞,轻而易举将她从地上拖起来,再将她的腰一揽,终于将她整个人扣在怀里。

破月双足已然离地,被他抱在怀里,脸紧贴着他的胸口。她呆呆地回头,便见步千洐双目赤红望着自己,他眸中的痛惜和不甘,宛若汹涌而压抑的潮水,瞬间要将她淹没。

破月的声音奇异地安静,岂止是安静,她的声音温柔娇软得不可思议。那是她万念俱灰心甘情愿身入地狱的声音。

“放了他,好不好?”她趴在颜朴淙胸口,软若无骨,“月儿再也不敢了,放了他,咱们回帝京吧。”

颜朴淙从未得她如此温言软语,心神一怔,竟展眉对她笑了:“不可。他必须死。”

破月全身一僵,又听他淡道:“敢动我的女人,又怎能让他死得轻易?”

他一抬手,步千洐高大的身躯便被扔了出去,砰然重重撞在墙上,墙体瞬间倒塌,将他整个身子埋住。

“畜生……”步千洐沙哑的声音从那堆废墟里传来,他竟又踉跄着从废墟里爬出来,持刀又要上前。颜朴淙淡淡一笑,扬手便朝他掷出了长剑!

步千洐嘶哑地低吼一声,长剑便穿胸而过,巨大的力道,将他再次撞进屋里,竟钉在内墙上。

颜破月不知步千洐生死,又惊又怒,一把揪住颜朴淙的衣领:“你杀了他?你竟杀了他!”

颜朴淙反手扭住她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破月手骨脱臼,痛麻难当。他抬眸望了望依然深黑的天色,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轻声道:“我没杀他。”

破月一怔,又听他柔声道:“他碰过你,我怎能让他死得如此轻易?我伤了他肩井穴,他此刻痛不欲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睁眼看着。”

破月的心倏地沉下去,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拼命挣扎,却被他抱得死紧。

他一脚踹开屋门,扫一眼钉在侧墙上的步千洐,缓缓走向正中的床。

步千洐人在角落,望着他将破月放在床上,高大的身子慢慢覆上去,只觉得脑中如有人用一把灼热的刀反复搅动。他想要怒吼却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想要冲过去,却根本不能挪动半点。

他觉得痛苦极了,他根本感觉不到躯体的痛,只觉满心满胸仿佛有灼热的火在烧。他的意识半昏半醒,迷迷糊糊再一定神,竟望见颜朴淙的一只大手,握住了一只纤滑如玉的脚踝。

步千洐脑子里仿佛有根弦断掉了。他觉得全身血脉上涌,以从未有过的迅猛速度,直扑自己面门。

“啊——”他一声痛苦的嚎叫,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肩膀一抖,竟慢慢从那贯穿的剑身移动出来。

要救她,要救她!

这个念头像是熊熊火焰,燃烧在步千洐的脑海里。他忘却了痛苦,忘却了危险,他眼中只有破月拼命挣扎的躯体,刺得他满心疼痛难当。他并不知道自己情急之下,真气逆行,冲开了被封的穴道;他也不去想,即便他再上前一次,也只会被颜朴淙踩在脚下。他只是眼神阴霾地盯着眼前的一幕,强烈的怒意和杀意,如野火般在他身体中凝聚!

颜朴淙一抬眸,便见步千洐奇迹般地又朝这边走了来。可在他眼里,步千洐纵然冲破被封的穴道,实在跟蝼蚁没什么区别。他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依旧低头看着破月,只待步千洐一走近,一掌打死便是。

怀中的女子在挣扎,剧烈的挣扎,越挣扎,他越想给她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他原本可以点了她的穴道,为所欲为。可鬼使神差地,他想看她憋屈的样子,想看她在他怀里拼尽全力却无能为力。

她也够血性,抬起未受伤的手,重重就要扇向他的脸,被他轻而易举擒住,“咔嚓”又一声脱臼,双手都不能再动。

破月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叫,一脚就踢向他的胸口,他顺势抓住她的双足。

他眸色瞬间暗深,心神便有些恍惚,正欲抬手触碰,忽听身后一阵劲风袭来。他心中冷笑一声,头也不回,抬手便挡,谁料一掌却打中个冷硬事物。“啪”一声脆裂声,冰冷黏滑的液体浇了他和颜破月一脸一身,猝不及防。

他闻到身上气味,已觉不妙,匆匆看一眼同样全身湿滑的破月,一手抹干脸,大怒回头。

只见步千洐白着张脸,肩头血流如注,眼神却狠厉如夺命阎罗。他刚刚抛向颜朴淙的,正是破月做饭用的一桶菜油。此刻他左右手各持一根火把,不等颜朴淙回神,将右手火把用力朝他身上掷去。

颜朴淙往后一跃,轻巧便避过。步千洐瞅准时机,一个箭步抢过来,接过破月往后退了数步。破月落入他怀里,只觉得心肝俱裂,紧紧抱住他的腰身。两人心灵相通,俱是想,今日就算一起死,也甘心了。

步千洐本是强弩之末,做完这一些动作,已是全身脱力,半步不能挪动。但他反而苍白地笑了,咳嗽两声,将手中火把向颜朴淙一指,哑着嗓子道:“老乌龟,再过来,我便同她一块儿死在你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