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身后房门的时候,她悲观地发现,原来在她内心深处,始终没真正觉得自己能逃脱颜朴淙的掌控。

这一个月他的人并未出现,是事出有因,还是他欲擒故纵?

那么……他来了吗?

她魂不守舍地又看了眼危机四伏的门外,容湛连声叫她,她都没有听见。

“破月、破月!”容湛清朗的声音,如同一束明亮日光,拨开她的满眼迷雾。

她怔然抬头看着他,只见他清亮的眸中满是关切:“有何不适?”

“哦,没有。刚刚有些困意。”破月答道,随即转移话题,“刚刚那两个女子是何人?”

容湛在桌前坐下,清秀的眉目间有几分无奈和抑郁。

原来她们来自武林第一大邪教——清心教。据闻此教总坛设于青州缚欲山,教众有数千人,全是女子,且大多武艺高强。教主据传也是一名女子,武功深不可测。

虽然教名为“清心”,总坛称“缚欲”,但她们在江湖的恶行却截然相反。自教主以下,信奉“女为尊,男为奴”,喜好男色,巧取豪夺。不光教主网罗了美男数百名,教众也经常渔美猎色。平民百姓深受其苦,许多少年成名的俊秀侠客,也会在一夜间销声匿迹于江湖——有传闻便是被她们掳走,献给教主做了新宠。可她们势力太大,且教众越来越多,所以常人也不敢得罪她们。甚至连刑堂也只能捉到她们的徒子徒孙,无法根除,因此,她们在江湖行走,越来越横行无忌。

听到这里,破月讶然称奇,心头却好笑:难怪那汉子称她们为****教,想不到大胥也有如此的女权主义者。

“官府不管吗?”破月问。

容湛皱眉摇头:“她们跟了我已有小半个月。去接你之前,我便擒住她们一次,交给了州府。今日她们又跟过来,必是官府也不敢得罪,将她们偷偷放了。”

“那怎么办?”

容湛道:“再有二三日,便回到军中,谅她们不敢造次,就此停手。”

破月点头,那就不用愁了。可那两个颜府暗卫怎么办?

“今晚我在你房中守夜。”容湛忽然道。

颜破月一呆,原本她还想今晚趁夜独自离去,不连累容湛,却没料到他会说出同处一室的话。

容湛的神色也有几分尴尬,忙道:“那两名女子知道我不会伤她们,每每夜间来犯。我怕她们伤了你。”

破月点头:“那你打算怎么办?”

容湛的神色淡然:“她们年纪尚小,并无恶意。只怕也是在教主教唆下误入歧途。在下会将她们绑起来,不予理会。”

破月没料到他如此迂执宽容,但联想到他对萍水相逢的自己亦无微不至,也就释然。

容湛见她笑得开怀,斟酌片刻,柔声问:“楼梯下方那两名黑衣男子,是否为破月而来?”

破月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没料到容湛注意到了这一点。

沉默片刻,她点头:“他们是来抓我回去的。容湛,我不想回去,但我也不想连累你,其实我打算连夜先走。”

容湛看一眼门外,神色疏淡地摇头:“方才上楼时,我见有二人守住了客栈前后巷,应当是跟他们一路的。你走不了。况且你我二人既是朋友,我又怎能丢下你不管?”

“那怎么办?”破月听得感动,却更加担忧。

“既来之则安之。”容湛的笑意有几分难得的冷傲,“这里好歹是东路军的辖地,纵然他是帝京权贵,也没有从东路军抢人的道理。”

破月听得惊讶——帝京权贵?难道容湛猜出自己的身份?不可能啊,他一个小小郎将如何得知?

想到这里,她偷偷端详容湛的神色。只见他眉目沉静、目光温暖,似乎并无异样。

她松了口气。

可她却不知,容湛早把她当成帝京的逃奴。他虽性子平和,却从来不是畏惧权贵之人。方才他见到那几名黑衣男子一直窥探她,骨子里的血气便被激发,虽然交情不深,却一心一意要护她周全。

三更天。

破月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透过低垂的床帏,她看到容湛背对自己坐在椅中,仿佛老僧入定,一动不动。

她们,或者他们,什么时候会来?

望着他宽大的背影,破月只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帮不上忙,反成累赘。

“破月,不必忧心。”容湛忽然出声。

破月奇了:“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他的声音中有几分笑意:“听你气息忽快忽慢,自是辗转反侧。”

破月点头,正要答话,忽听他低声道:“噤声!”

破月屏住呼吸。

客栈里诸人已陷入沉睡,一片寂静。只见幽暗的窗棂外,骤然飘过两个鬼魅般的身影。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两个苗条的身影蹑手蹑脚朝屋中走来。

容湛手一扬,燃起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一室明亮。

破月目瞪口呆,容湛针扎般猛地闭眼,妖女笑得猖狂而得意。

“公子原来在等我姐妹俩。”

“长夜漫漫,公子陪着这丑八怪做甚!”

两人一左一右,翩翩朝容湛走去。

原来两人只着薄纱,露出大半个雪白****,兜肚鲜红逼人。任哪个男子看了,都血脉贲张,容湛乍一瞥见,又吃惊又恼怒,连忙闭眼,不敢多看。

两姐妹却是料定了容湛光明磊落的性子,所以才穿成这样。见他偏头闭眼,俊颜于烛火中明朗如玉。姐们俩交换了个神色,袖中已各自滑出暗器,紧扣手心,伺机待发。

破月在容湛背后看得分明,却见容湛半个侧脸,长睫紧闭,脸色薄红。她心里暗叫声“糟”,这两个妖女脸皮还真是厚!

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一点钟方向、九点钟方向!”

这是游戏里跑位常喊的方位,可屋内其他三人哪里听得懂。容湛还闭着眸,长眉微蹙。两妖女则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其中一人骂道:“死村姑,你骂什么?”

破月脑筋一转,拨开床帏又喊:“北偏东30度!北偏西45度!”喊出口又觉得不对,容湛怎么听得懂?

未料容湛眉头骤然舒展,长臂一扬,倏地拔出桌上佩剑,电光火石般刺了过去。

一刻钟后。

破月将手中绳子打了个死结,拍了拍手,走到容湛面前:“好了。”

容湛点点头,目光赞许:“方才多亏你机变。”

破月好奇道:“你如何识得……”

容湛知道她想问什么,微笑道:“大胥虽没有水师,但亦有航船。你说的度量方法,在海航中会用到——我在一本古籍上读过。不过我没想到,破月也懂这个。”

破月呵呵一笑,指着那两女子转移话题:“如何处置?”

容湛望着被破月用床单覆住身体、绑得死死的两人,淡道:“我对你们让之又让,你们却步步紧逼,休怪我下手无情。”

可他眉目严肃,两妖女却丝毫不怕,其中一人笑道:“公子,奴家便喜欢你无情啊!”

容湛神色一僵,别过脸去,耳根又有些发红。

破月眼见他们的对话进行不下去了,有些好笑。望着两女容颜姣好、性格又放浪,她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公子,把她们交给我处置可好?”她忽然问。

容湛望她一眼:“你打算如何处置?”

两女却瞬间变色:“公子,你怎能将我们交给这丑妇?”

容湛听得好笑,心想,你们却不知,她摘去面具,比你们好看数倍。想到这里,忍不住看一眼破月,只见平淡无奇的面容上,一双黑眸湛然若水,明光流转。

“我不会伤她们。”破月微微一笑,“我想跟她们谈谈。”

容湛沉默片刻,点头,负手出了屋门。

破月望着地上目光怨埋不安的两人,咳嗽两声,一脸淡定地在她们面前蹲下。

“我跟你们谈笔交易。”想到心中的点子,她有点紧张又有些兴奋,“对你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又过了一刻钟,双方谈妥。

年长那名妖女笑道:“姑娘此计甚好,虽不能得到公子那样的绝色,但那四人精壮俊朗,若是带回去,倒也能让我们在教主面前面上有光。”

破月也笑,还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打不相识,我其实也很喜欢你们性格直爽。你们若是办妥,公子自会赐你们解药。”

那女子道:“姑娘快人快语,公子坦荡正直,我们自然是信得过他的。”

破月站起来:“好。”抬手便要解开两人绳索。正在这时,门外却传来容湛低沉的声音:“破月,你先出来。”

她在屋内与两女子密谋,容湛功力深厚,站在门口自听得清清楚楚。见她出来,容湛将她拉到走廊尽头,皱眉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纵然那几人是来捉你的追兵,你怎能教唆那妖女对他们下手?”

破月好不容易想到这两全之策,万没料到他不赞同。她呆了片刻,道:“可如果我被他们抓回去,我完了,你也完了。”

容湛听得奇怪,他怎么也会完?但想起刚才她在屋里,先是威逼两女子发誓,又从自己这里要了两颗解毒丸,逼两女子服下说是剧毒。然后又跟她们谈条件,让她们去对楼下住着那四个追兵下迷香,还保证容湛也会出手相助——否则两女子不是他的对手。

“公子虽然斯文俊美,那四人亦是强壮青年,你们绝不亏本。”

想到她说的话,容湛脸上阵阵发烫,但心头不悦亦增了几分。

“不成。他们若来擒你,容湛言出必行,就算赔上性命,也会护你周全。但你与那些妖女……同谋,污她们……清白,却是折辱了她们,万万不可。”容湛声音很轻,语气很坚定。

破月急了,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容湛,他们是我爹派来的。”

容湛微微一惊,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缓缓道:“若是你爹,你为何如此畏惧?难道……你只是……”只是权贵家的女子,贪玩跑了出来?

破月深吸一口气,深知今日如果不说清楚,容湛绝对帮理不帮亲。

五更天。

容湛端坐于屋中,看着满脸喜色的两名妖女,跪倒在自己面前。

“点子已经擒下,这便要带回缚欲山了。”其中一人道,“多谢公子指点迷津,还望公子赐予解药。”

容湛心头暗叹口气,又拿出两粒寻常解毒丸给她们。两人服了解药,站起来身姿翩翩行了个礼,齐声笑道:“公子有空来缚欲山,神教必以上宾之礼相待,教公子快活似神仙。”

容湛听得皱眉,低喝道:“休要胡言乱语!”

两女子笑得花枝乱颤,起身掠出了窗户。楼下马蹄声骤响,破月倚窗一看,一辆马车于晨光中飞驰而去。

容湛便与破月拿起行李,趁天色未亮,离开这是非之地。

谁知到了容湛房中,却见床下空荡荡的,哪里有陈随雁的身影?容湛从床上拿起张纸片,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公子,这位相公亦别有风骚,我们一并收下了。”

颜破月大惊失色,万没料到陈随雁竟也被她们偷偷掳了去,一时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两人对视一眼,已是回天无力,只好按原定计划,继续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