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苏克萨哈与鳌拜的后人,修茂的名字出现在会试成绩第三的位置上,瞬时这两位曾经煊赫朝野的辅政大臣又在皇帝脑海中清晰起来,皇帝好似又闻到了当年风中飘散的血腥与肃杀。
手指轻轻来回敲击桌案,皇帝心潮起伏。自己一诛杀鳌拜便为苏克萨哈平反,令纳喇氏留存的唯一男丁修茂袭爵,每岁俸银、米粮好吃好喝供养。这么多年来,修茂闲云野鹤、不求上进的表现颇让皇帝放心。
一个人出生平平,自身再优秀,想要在皇帝眼皮底下几年间就拉拢一群人追随,谈何容易。但功臣世家就不同,祖辈打下的基础不是三两天就能灰飞烟灭,只要有能力的人振臂一呼,曾经的追随者就会响应,沉寂多年的死灰就能复燃。
修茂已是二十八、九的年纪,突然间从浑浑噩噩转入力争上游,思来想去,皇帝一时真是转不过来。但听得佟国维表述,就目前排名第三也不算是修茂的真实能力,据他的观察,会试中弓马勇技的考试,修茂并未用尽全力。
皇帝的表情陷落情何以堪,当年设计拿下“满洲第一巴图鲁”的鳌拜,自己就在现场。眼见鳌拜拳打脚踢,围攻的一群人倒的倒、伤的伤,若不是索额图指挥侍卫们源源不断扑上,鳌拜几次就要冲出重围,把拳头挥向自己。皇帝当时腿肚子直打颤,整个人胆战心惊。
没想着,外祖父毁了自己的家族,但修茂却好似继承了外祖父的神力,混吃混喝的掩盖下,实则武艺高强,本领突出。
再看石文炳推荐的另外两人,全都排在前五十名,并且都是曾经苏克萨哈的部将之后。其中之一的白尔肯,其父曾是前锋统领,受牵连被鳌拜判斩立决。后皇帝给平反后,白尔肯袭三等子爵,但同样归于沉寂过着平凡无奇的生活。
皇帝扶上额头,闭上双眼,幽幽地说了一句,“石文炳推举的好啊!”
原以为石文炳会从自己的家族或亲信部属中推选,积极扩展自己在正白旗中的势力,这是皇帝暗许的,否则何以在将来抗衡以索额图为代表的赫舍里家族。现今,就算修茂是石文炳的小舅子,但只要修茂站出来,曾经苏克萨哈累积的那些力量都会偏向修茂。万万没想到,石文炳竟是助襄纳喇氏的复活,分去自己在正白旗的力量。
皇帝心里说不出的别扭,事到如今,一切都是遵循他的指示光明正大的进行,他不好推翻。不仅如此,修茂等身为被冤杀的功勋之后,且身负才学,皇帝不提携都说不过去。
接下来的殿试,皇帝亲自主持,太和殿前文试策论,左翼门外上三旗的内大臣们监视步射技勇。武进士们的成绩出来后,皇帝御驾太和殿,传胪,赐殿试武举等三百人武进士及第出身有差。
修茂在殿试的文武考试中过关斩将,一路拔得头筹,进入一甲前三名。面对修茂如此锐不可挡的优势,最终皇帝不得不公正公平地把修茂点为武状元。
太和殿唱名后,西长安门外挂榜,并赐武状元盔甲,由巡捕营护送归第,显耀恩荣。翌日,兵部举行会试宴,赏武状元腰刀等,赏众进士银两。随后,兵部授予官职。
武状元授御前一等侍卫,榜眼、探花授二等侍卫,二甲头十名授三等侍卫,其余授守备等营职,直接带兵。
初冬的清晨,嫤瑜起身推开窗户,外面的世界一层纱雾笼罩,视野所及,模糊不清。
回身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嫤瑜凑近胤礽,“二爷,该起床了,今儿不是要去紫光阁吗?”
其实嫤瑜从胤礽脚边爬出去时,胤礽就已醒了,瞥一眼嫤瑜不过是看外面,复又闭上眼故作酣睡状。这会子嫤瑜趴在胤礽旁边喊他,他更是一动不动,存心急她。
听闻舅舅被点为武状元后,嫤瑜的高兴无时无刻洋溢在脸上,并非欢呼雀跃,而是亮晶晶的双眼泛着波光,嘴角挂着持久不退的清甜。
尤其昨晚听胤礽说皇帝今日要在紫光阁组织皇子们及擅骑射的宗室子弟与武举状元、榜眼、探花和二甲头七名比赛,烛光下嫤瑜的双眸都亮得滴出水来。胤礽逗趣她,说山外有山,修茂肯定会败在他们手上。
嫤瑜转向床的里侧,桃花盛开的笑容,声音轻柔但自信满满,“谁也比不过修茂舅舅,即便输了,也不是技不如人,而是相让皇家宗室而已。”
胤礽一听,不用等到第二天的比试结果,当即就把嫤瑜狠狠欺负了一顿。等到嫤瑜身上的最后一丝气力都被吸干,胤礽覆在她身上,轻咬她耳垂,迫她说一句修茂不会赢。谁知乏力到连眼帘都掀不动的嫤瑜,还是现出柔弱的微笑,发出嘶哑的赞叹,“修茂舅舅是最厉害的。”
一想到昨晚嫤瑜的倔强,胤礽不理她,任她怎么叫唤也不睁眼起床。嫤瑜算是看出来了,眼珠子一转,便站起身,“既然二爷不让妾身伺候起床,妾身这就出去,吩咐魏高进来。”
说完,嫤瑜马上去到寝屋门前,打开门又合上门,屏住呼吸听着床上的动静。果真,胤礽听到门的动静,立刻睁眼,床边已不见嫤瑜。
胤礽坐起,一脸的不乐意,真是个不经逗的小丫头,对待自己的夫君,怎么连点耐性都没有。悻悻然下床套上便鞋,胤礽正打算去往窗边看看外面,却瞥见床幔一侧探出张窃窃含笑的小脸。
原来竟是自己被耍弄了,胤礽箭步过去一把抄向反应不及的嫤瑜腰肢,三两下就把人扛在了自己肩头,接着就在屋里转起了圈。就听得嫤瑜又是慌乱叫声,又是求饶哀求,待被胤礽放倒床上,嫤瑜已是头晕眼花,脸蛋绯红。
“下次还敢不敢?”胤礽揪一把嫤瑜的下巴。
嫤瑜哭笑不得,嚅嗫道:“二爷,你赖皮。”
早起的小闹腾过后,嫤瑜叫进魏高,伺候胤礽穿戴、梳洗。直到吃过早膳准备出门,胤礽还是没见到嫤瑜出现。
扶柳与折梅各自抬着托盘随嫤瑜出现时,胤礽已几次看向腰间无任何饰品的腰带,魏高说太子妃另有准备,着实让胤礽好奇不已。
嫤瑜并不急于揭开两位丫鬟手里覆盖托盘的锦帕,向来落落大方的她此时略显拘谨,“二爷,妾身一时冲动做下一套配饰,可再看尚服局送来的活计,宫里的刺绣宫女当真是绣艺精湛,妾身觉着自己有些自不量力了。要不您自个儿选,您喜欢哪一套,妾身给您戴上。”
说过,嫤瑜拿走锦帕,扶柳与折梅手里的托盘各有一对荷包,一个扳指套。扶柳手里的是杏黄素缎面,平金锁线绣龙凤呈祥字样,间饰五彩祥云。折梅手里的也是同色素缎面,串米珠绣葫芦万代图案。
虽嫤瑜并未言明哪一套是自己亲手所绣,但胤礽看过后毫不犹豫选定葫芦图案的荷包,拿到鼻尖嗅了嗅,“这香味清淡悠远,里头装了什么?”
喜上眉梢,嫤瑜有些难以置信地确认,“二爷当真选这个?”
见胤礽肯定地点头,嫤瑜拿起另一个荷包,一边给胤礽系在腰带上,一边轻柔笑语,“是合欢皮,其香可解郁安神。”
香气萦牵,胤礽既舒心又纳闷,“你觉得我郁愤难平?”
嫤瑜愣了愣,随即灵巧地给胤礽系上扳指套,轻盈一笑,“只是妾身看二爷事务繁多,担心二爷劳累伤身。”
“有劳贤妻挂心。”亲昵地在嫤瑜耳旁低语后,胤礽踅身而出,英俊的脸庞浮出大地回春的笑容,单纯得犹如得了蜜糖的孩童。
***
紫光阁位于皇宫西侧西苑的中海西侧,面阔七间的两层重檐楼阁宏伟高大。阁前宽敞的平台上,一身明黄色云龙夹龙袍的皇帝直立前沿,一只手搁于身前的雕龙白石围栏,面色肃穆看着下方两列整齐的队伍,一列由皇长子胤禔领队,另一列则是修茂领衔。
皇帝身后侧站着著杏黄色彩云金龙锦袍的胤礽,后面是上三旗的领侍卫内大臣们,台上台下的四周林立值守侍卫,旌旗飘扬。
此时,晨雾早已散去,黄球一般的太阳升入高空,柔和的光芒落到众人身上,拂去了晨间的凉意。
皇帝步下平台,走入院中,两队人马左右退去,留出位置给侍卫摆放箭靶。内大臣给皇帝呈上御用宝弓,皇帝首发五矢,皆中,众将士山呼万岁。胤礽不参与比试,但也要紧随父皇开弓助阵,依旧是出箭五矢,全中,大家又是齐声喝彩。
与皇子、宗室子弟比赛射箭,对修茂他们来说,比的不是技艺高低,而是准头的拿捏。不能大幅度胜出,也不能落后一大截,既要体现自己的实力,又要保全皇家子弟的脸面。
当然,自小就接受良师教导的皇子们也不是吃素的,代表皇子出场的胤禔、胤祉、胤禛、胤祺、胤祐都练就娴熟的技艺。就连代表宗室新生力量出场的纯亲王富尔祜伦等人,也都是后生可畏。
双方的较-射-精彩纷呈,各有胜负,九轮比赛后,打成平手,就等两位最后出场的领队决出输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