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春园最北开辟出前湖与后湖,沿湖岸修建有丁香堤、芝兰堤以及桃花堤。顾名思义,既是以花命名长堤,堤岸自是种满花树。花团锦簇的时节,湖光山色映照花姿月貌,别具纯澈雅致的浑然之气。
嫤瑜带着扶柳还未靠近湖岸,放眼眺望,远处山峦在渐渐拢起的云雾中忽隐忽现。湖面进入视野,水天一色,暗淡无光,不过目及湖面之广,令人惊叹。若是赶上天空瓦蓝,风和日丽,眼前的湖面必定是一块净透、璀璨的天然蓝宝石。
胤礽腿长脚快,嫤瑜带着扶柳才靠近堤岸沿湖缓行,他就已站到一处亭台之中,居高临下看着嫤瑜的一举一动。两年不见,曾经纤纤细长的小姑娘如今凹凸有致、婀娜多姿,盈盈步态,伫立观景,无不是一道婉约、秀丽的风景。
上次唐突嫤瑜挨了一巴掌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胤礽这回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她,待她慢慢远去,返身回了无逸斋。
雨星无声无息飘落,轻轻柔柔,生怕惊动万物的静谧。不消片刻,雨线密集,靃靃霏霏,千丝万缕,淅淅沥沥敲打殿阁屋顶。听闻雨声,胤礽忽地想起嫤瑜的奴婢手里空空,不曾带伞。当即吩咐程圆给他取伞,拿件斗篷,胤礽接过后立刻跑出无逸斋。
起初落雨时,嫤瑜与扶柳就已停下前行的脚步,按原路返回。只是两人走出的距离太远,回头没走几步,绵绵不断的雨就把她们从头到脚打湿了。
见到前方的凉亭,两人小跑几步躲入亭中,暂时避雨。不同于夏日雷厉风行的急雨,秋天的雨,缠绵悠长,不下到秋凉入骨,不会轻易停歇。凉亭立于湖岸,更觉湿冷,一身湿衣的主仆二人,不由浑身瑟缩。
天地笼罩于雨雾迷蒙中,想寻人回凝春堂报信,却连个人影都看不着。下雨天,少有奴才在外头走动,看不见人也是常理。担心自家姑娘在这儿站久了着凉生病,扶柳决定自己冒雨跑回凝春堂取伞再来接人。
扶柳去后,嫤瑜揉搓着双手在亭子里来回走动,陪伴她的只剩下滴滴嗒嗒的雨声。一袭天青色的高大身影由远而近,嫤瑜翘首寻思,似乎不像是凝春堂遣来接自己的。
来人冲入凉亭,放下手中的雨伞,记忆中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脸庞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闯入嫤瑜的视线。心跳漏下半拍,嫤瑜怔愣住。胤礽凝视着眼前肌肤莹透、梨花带露的丽人,一时也是屏住了呼吸。
神思回转,嫤瑜蹲安行礼,既是认出了他,就该依着规矩来。虚扶一下,胤礽笑了笑,“还好没有再穿侍卫的衣服,否则你该猜度我有怪癖了。”
嫤瑜垂眸不语,心下倒是认同。胤礽抖开抱在怀里的斗篷,一路小心呵护,倒也没沾上水。早就注意到嫤瑜唇色稍显苍白,胤礽把斗篷递给嫤瑜。
“快披上,特意给你拿过来的。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些,瞧你都淋湿了。跟在你身边的奴才呢,怎么没影儿了?出门也不看看天,就该提前备着伞,防患于未然。等到淋了个落汤鸡,却又把主子就这么扔下。明年这样的奴才就不要带到宫里去,保不准三天两头就因为伺候不周挨板子,你自个儿看着也不顺心。”
原本嫤瑜还为胤礽的贴心感到温暖,可谁知听完后半段的絮叨后,嫤瑜交握一起的双手扣得更紧了,自然就没接过斗篷。
一看嫤瑜不领自己的好意,胤礽干脆站到嫤瑜身前,打开斗篷围住嫤瑜,接着还拉过缎带打结。如此亲昵之举,着实让嫤瑜慌乱无措,情急之下,本想拉开系带阻止胤礽继续,谁知却是抓住正在打结的手。
这一抓倒是把满手的冰凉传递给了胤礽,不假思索,胤礽反握住嫤瑜的手,“明年我们就成亲了,还不许我关心你吗?快走,我送你回凝春堂,生病了可不好。”
嫤瑜满脸尴尬,急着要抽回手,“殿下,您快走,被人瞧见才真不好。”
胤礽这回可没管那么多,一手拉紧她,一手拿起搁在一旁的伞,“再闹别扭,我就把你扛回我的无逸斋,反正走不了几步就到,回头让皇祖母遣人来无逸斋接你。”
嫤瑜挣扎不开,更惧怕他说到做到真把自己扛回他的住所,不得已屈服,“送我回凝春堂,只是,您放开手,不要让我难做。”
各让一步,两人并肩出凉亭,步入雨中。只有一把伞,胤礽怕嫤瑜再淋上雨,不由把伞偏朝嫤瑜一边。嫤瑜终是有所顾忌,心也七上八下,便刻意拉开距离。走不出几步,就见胤礽已经完全暴露于雨中,撑伞的胳膊拉长尽量罩住嫤瑜,而一直避开的嫤瑜,右半身子已被淋湿。
胤礽一看,这还打什么伞。当下二话不说,换到左手拿伞,右手一把抄向嫤瑜腰肢,把人捞过来贴近自己,威胁道:“再不老实,我可没耐心了。”
嫤瑜也注意到胤礽的外袍淋湿了,不好意思再躲,只让胤礽不要搂着自己,这回一定缩在伞下不往外跑了。嫤瑜乖乖配合,胤礽也就专心打伞,为了让嫤瑜早到凝春堂,熟门熟路的胤礽抄近道、走小路,果真走不了多长时间,就到了凝春堂的西门。
两人面对面站于伞下,嫤瑜这才看到,因为胤礽一路小心护着不让她的外侧淋上雨,而胤礽的左侧却已完全湿透。
嫤瑜好生过意不去,总觉着进门之前该说些什么。若不是亲身感受,她很难想象出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竟然可以放下身段如此待她,真不知自己何德何能。
“殿下,”嫤瑜轻声喊着,脑子里过滤着胤礽的好,“您托崇业舅舅送去的画,我研究了好几天才看明白,您费心了,我一直收着。”
胤礽一听,着实高兴,为了画好那幅画,他确实费了不少心思。
“殿下,”嫤瑜抿了抿唇,抬头看向胤礽,本是清澈的明眸在雨雾中呈现朦胧迷离,“承蒙您高看,我内心其实非常惶恐不安,不知该如何做好您的太子妃。”
嫤瑜的真诚拨动胤礽的心弦,好似隽永一曲秋水长天,胤礽不自禁抚向嫤瑜嫩滑的脸蛋,“有我在,别担心,这次,我一定会好好守护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羞红芙蓉脸,嫤瑜解下斗篷,往胤礽怀里一塞,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转身逃也似地跑入西门,同时抛下一句“您可真是与太后她老人家有得一比。”
绵亘的细雨滴滴嗒嗒敲打胤礽的伞面,胤礽呆立原地,耳边听不到声响,只有嫤瑜话里的“老人家”一词如烟似雾缠绕着他。苦思过后,胤礽得出的解释直让他自己渗出阵阵寒凉。
小姑娘难道是嫌弃我的年纪?与胤禔相比,自己确是算得上成婚挺晚。可要说与太后相比,这是怎么个比法,未免也太离谱了。胤礽揉紧怀里的斗篷,就好似牢牢把嫤瑜嵌在怀里,“小丫头,你等着,让你笑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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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伦岱府上,胤禔与鄂伦岱喝得是酩酊大醉,东倒西歪。佟国维、明珠与隆科多前脚踏进厅堂,就闻得熏天的酒味扑鼻而来。
三人退出厅堂,站回前院,佟国维一阵摇头叹息。叫来鄂伦岱的夫人,责问为何不劝劝鄂伦岱,夫人哭丧着脸,一肚子的苦水。鄂伦岱的火爆脾气众所周知,从前佟国纲活着都没吼过他,现在他成了当家人,夫人哪敢多说一句,还不是随了他想怎么胡闹就怎么胡闹。
佟国维身为二叔,可也管不了这位大侄子,若不是遇到要紧事,他也不会轻易登鄂伦岱的门。鄂伦岱夫人听从佟国维的吩咐,一面让厨房熬醒酒汤,一面叫人收拾客厅。谁知,鄂伦岱不喜被打扰,一阵拳打脚踢把下人统统打了出来。
明珠看这情形,实在着急,选在大多人就寝的时间过来,无非就是避开人多嘴杂。没想着这两人也赶着时间倒作一堆,醉梦酣酣。尤为是皇长子,如此表现实在是令人失望至极。
若不是父亲一再强调事情紧急,隆科多才不想见鄂伦岱。每次一看见家里的幼子,再想到自己错失的机会,隆科多恨得牙根儿都咬紧,杀人的心都有。
眼看着叫不醒鄂伦岱与皇长子,隆科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抬来一盆凉水,冲进屋里,二话不说全泼在了鄂伦岱身上。这一个透心凉倒是让鄂伦岱清醒了不少,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眼看着鄂伦岱要发疯,明珠扯住鄂伦岱往他耳边说了一个词儿,鄂伦岱立刻安静下来,顿时就听话了。
鄂伦岱拉着胤禔主动冲了个凉水澡,又猛灌了两大碗醒酒汤,两个人算是醒了个*不离十。夜深人静,鄂伦岱府上的人差不多都已入睡,唯有客厅紧闭,烛火通明。
近两月来,明珠与佟国维领命全权负责传国玉玺失窃的案子。终日严刑拷打不同嫌犯,搜集分析可疑线索,传国玉玺的下落有了方向。
明珠拿出一张图纸递给胤禔与鄂伦岱,由负责交泰殿的官员所绘制。这名官员看守交泰殿多年,虽不曾看过传国玉玺,但对装玉玺的紫檀盒子却是十分熟悉。先帝顺治爷在位时特制的盒子,精巧细致的做工以及顺治时期特有的雕刻技艺,都是很难模仿的。
胤禔与鄂伦岱仔细看过图纸,随后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佟国维把两人的表情看在眼里,“说吧,瞧瞧你们俩干的好事,胆子大到逆天了。”
转向胤禔,佟国维的眼中精光乍现,“大阿哥,传国玉玺在您手里,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