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病床前,香芷旋行礼后匆匆打量两眼,见老夫人面如金纸,这情形……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这又是何苦呢?没事找事,落得个这样的情形。

没错,老夫人绝对认为是袭朗和大夫人把自己气得病入膏肓。只是,平心而论,袭朗哪一次不是被找到头上才轻描淡写地回击一下的?他要是真有闲情为难一个老妇人,老夫人还能活到现在?

至于自己,香芷旋匆匆回顾了一番,也是与袭朗一样,被老夫人找到头上,才不得不反诘一番。

不过是自食其果,有什么看不开的?老夫人心胸也太狭窄了些。

老夫人咳了两声,看着香芷旋,有气无力地道:“方才说了说钱家的事,我有心要兑现当初承诺过的事——让钱家的官职往高处升一升。你公公已答应了,只是说钱家受香家辖制,县官不如现管,便是拿着他的名帖,你伯父不答应的话,这事也难。但是,你公公已答应了,这就行,你回头给你伯父写封信,说说这件事。而且……我的身子我清楚,临终前也没多少心愿,还望你秉承孝道,听从吩咐。”

这可真是……香芷旋无语至极,竟把这样一档子事扩大成了临终遗愿的地步。她曲膝行礼道:“孙媳妇记住您的话了,改日便去我大哥那边一趟,将您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他,请他费心写信。我到底是女子,便是有心置喙这种事,我伯父也会申斥我胡闹,不会理会的。”

钱友梅不由侧目凝了香芷旋一眼。这话说的可真是滴水不漏,难不成是袭朗已经料到老夫人此举,事先点拨过了?

老夫人倒是没生气,“你说得对,考虑得也周全,就这样办吧。”随后说起香家的事,“我原本是想着帮你伯父周旋的——这也是早就答应下的事。但是如今香家的前程自有你公公帮忙,我再说什么反倒多余。但是,该对你说的话也要说说,别似你大哥一样视我为食言之辈就好。”

“是。”香芷旋曲膝行礼,“我记下了。”

这丫头总是这样子的,要是多说几句,便是毫无错处可寻,要是不想应承,就说这种说了跟没说一样的废话。老夫人摆一摆手,“你刚回府,想来已乏了,回房去歇歇吧。”其实只是不想再对着这么个油盐不进的东西生闷气罢了。

香芷旋再度行礼称是,慢悠悠走出门去。

老夫人这才看向钱友梅,指了指床前的小杌子,“坐下说话。”

钱友梅称是,半坐在小杌子上。

老夫人道:“你家的事,这就算定下来了。你公公那个人,便是心里对我不满,但是当着人的面答应我的事,定会言出必行。你只管放心,他会照我说的做。我这次子行事没什么章法,办事缓急不定,有时候很拖拉,需得我时常催促。可要让我一再催促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知道。”钱友梅看向老夫人,吞吞吐吐地道,“但是,我其实不是很明白您为何执意如此。便是逼着四爷休妻的事情成了,四爷要是再娶,定会选个出身高门的女子,只会比香氏更出色,这样一来……”你也落不到什么好处。

老夫人难得的笑了笑,“这你就不懂了。那对夫妻如今对待彼此已有了几分真心,要是分道扬镳,绝对受不了。”她就是要让袭朗痛苦,他越痛苦才越容易行差踏错,“再者,香家是那么好相与的?袭家要是将他们家的女子赶出去,他们不闹得满城风雨才怪。是,可能连我都会被牵连进去,但是无妨,这样就会让高门名门女子对袭府百般嫌弃,断不会选择嫁过来。这样一来,得益的不就是你么?你就算是小一辈人里的表率了。”

钱友梅又不明白了,“那么,六爷、七爷的婚事呢?已定下了?”

“嗯,定下了。”老夫人点一点头,神色变得黯然,“看起来,他们俩要尽快成亲了,别被我耽搁才是。要是拖个三五年,亲事也就黄了。”

这样说辞,是真的自知不久于人世了。那么……钱友梅正思忖间,老夫人已警告道:

“我便是撒手人寰,你还是要照着我的心思行事。我到了地下,是不能将你怎样,自有人能够摆布你娘家。蒋家现在落于弱势,不能将袭府怎样,可对付一个钱家,不在话下。日后你要听从你二婶的话。”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钱友梅这才完全明白过来,慌忙起身称是。

老夫人又道:“我也不瞒你,你夫君如何都要站在二房那边,二房捏着他的把柄。出嫁从夫,他刚与你成亲,这些定然还没与你提及,那么我就多说两句。日后你做什么,都是夫唱妇随,若是不知好歹,他大不了休妻再娶,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一个女子的一辈子,落在老夫人眼里,不过是不足挂齿的一件小事。钱友梅心头苍茫,惨然苦笑。

“可我也知道,你是个聪慧的孩子。凡事只要用心斟酌,便能寻到除掉香氏的机会。”老夫人说了这半晌的话,累了,无力地摆一摆手,“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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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朗与香芷旋回到清风阁,净面洗手之后,丫鬟已摆好饭菜。

香芷旋喜欢那道清炒虾仁,连吃了两口,还问袭朗:“我今晚多吃点儿虾仁儿,就不用多吃肉了吧?”

“嗯。”袭朗亲自给她盛了一碗疙瘩汤,“把这个吃完。”

“……”香芷旋挠了挠额头,“面食会让人长胖的,我不要吃,还不如多吃点儿肉。”早就听人说过的,南方人一贯吃米,到了北方跟着吃面食的话,很快就胖起来了。

“听谁胡说的?”袭朗看着她细瘦的手腕,“就算是真的,你不应该长胖点儿么?”

香芷旋扁一扁嘴,“可我不想长胖,胖了做衣服都费衣料。”

惹得袭朗和在一旁服侍的丫鬟都笑了,他就道:“可你这么瘦,来日要费的就是诊金。”

身子骨瘦弱,可不就是容易害病。香芷旋没话可说了,很不情愿地尝了一口疙瘩汤,品了品味道,笑了,“味道居然不错嗳。”

“不错就多吃点儿。”袭朗又给她夹了一块酒醉鸭肝,“这一类菜肴是越吃越好吃,别总挑三拣四的。”她平时是不肯动这一类菜的。

香芷旋鼻子都皱了起来。

他就静静地笑微微地看着她。

她没办法,只好夹起鸭肝,皱着眉尝了一点点,吃完还是皱眉。有什么好吃的?她腹诽着。

袭朗柔声道:“就吃这一块儿。”

好吧。给他个面子。她慢吞吞地吃完,随后似是完成任务一般松了口气,又催促他,“你也快吃啊。”筷子指了指那道东江瓤豆腐,“这个不错。”她还是不敢让他一点儿都不忌讳,不让他吃鱼虾类。

袭朗笑着颔首。

蔷薇铃兰在一旁服侍着,对视一眼,皆是满眼的笑意。她们喜欢看到四爷哄孩子一样哄着四奶奶吃东西,喜欢看到四奶奶兴许自己都没察觉的对四爷的关心。

夫妻情分必然是很好的了,否则,一餐饭而已,怎么能让旁观之人都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饭后,袭朗去了小书房。含笑进门来,将几个首饰匣子放到香芷旋面前,“奴婢回来的时候,您正在用饭,不敢打扰。这是奴婢奉四爷之命去银楼买回来的,担心自己眼拙,特地让赵贺跟去看看成色。您要是满意,自然最好,要是不满意,改日可以亲自过去换成合心意的。”

香芷旋喜滋滋地将首饰匣子逐一打开来,最先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套鸽血红宝石头面,宝石在灯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她吸了口气,“天,怎么买了这般名贵的首饰回来?”

含笑低声道:“赵贺说的,四爷要给四奶奶添置些东西,物件儿不起眼还不如不买,还说只管花,银子他去跟四爷结算就是了——方才银楼的活计跟回来结算了,此刻人已走了。”

香芷旋:“……”果然是什么主人什么手下,不心疼银子。可是这样一套头面,就需要大几千银子呢,能买一套很有气派的宅院了。他们不要宅院,要她把这么多银子戴在身上。

含笑又道:“奴婢听说您冬日的衣服做好了,有几件正红色、绿色的小袄、斗篷,正好可以搭配这套头面。”

“嗯,”香芷旋对首饰、衣物如何搭配的话题很有兴致,不由笑起来,“我还让针线上的人给我做了两件白底绣红色花朵的小袄,穿的时候也能戴这种首饰,更能衬托出这样的好成色。”

含笑点头笑着称是。之所以跟赵贺一起大手笔的花钱添置名贵的首饰,也是平日就看出来了,四奶奶的首饰不是很别致新奇就是很名贵。此刻四奶奶对着这套鸽血红宝石头面讶然,可自己却有一套祖母绿的头面——看那极好的成色,在京城可也是需要八|九千两才能买下的。不论是自己添置的,还是别人给的,都已足见四奶奶的日子都不是一般的锦衣玉食。

再说了,这样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帮她添置首饰,等着日后装扮起来看看效果,也是一桩乐事。

主仆两个逐一品评了几样首饰,说了半晌衣饰搭配的话,结论是香芷旋很喜欢含笑给她添置的这些东西,唯一有些不安的就是花的银子太多了。

其实她自心底挺不理解自己的:以往花自己的银子都是二话不说,现在怎么就心疼了?他自己都说了,养她不成问题,瞎心疼什么呢?多余。

首饰收起来的时候,袭朗回来了,先摆手让丫鬟们退下,又交给她一本书,“打开看看。”

书是一本食谱,书页里则夹着几张银票,是从二老爷手里拿到的八万两银子。

“余下的八千两,我让弟兄们分了。”袭朗在她身侧落座,抚了抚她颈部。

香芷旋笑着看住他,“这么多银子……是你还是请叔父帮忙存到银号里好呢?还有之前那笔银子,我自己傍身带着总是不踏实。”

“这事儿我跟叔父一起办吧,两边都算做个中间人,出了岔子也有人给你做主。”他刮了刮她鼻尖,“叔父这人可不简单,我就算是头脑发热想在这方面出幺蛾子,他也会针锋相对,我占不到便宜。”

“又胡说。”香芷旋知道他是怕自己还不够信任他,有意这样说,“都一样的,我对你们是一样的信任。”他要是真在意这笔银两,还会亲手交给她?

“那就好。可事情还是要按我说的办。这样,叔父才会放心。那么疼你,让他放心也是应该的。”

“好,我听你的就是了。”香芷旋转而说起老夫人的一番话,“她说此事还需要香家帮衬,是假话吧?香家现在不是听你的么?她明知道这一点,还说是大老爷的意思,我是觉得奇怪,没当真。”

“聪明。”袭朗眼含赞许,“这件事你不用管,完全不需与你大哥提及。”

“嗯。”香芷旋就又问,“你们在面上答应下来了,真会让钱家升官么?让那边升官也行,就像你说过的,绑在跟前才能及时得知他们有什么举动——”她满心疑惑,“其实就算老夫人不提,你们也会这样做吧?万一钱家惹出不好的事情来,坏的可是大老爷跟你的名声。”

袭朗轻轻地笑起来,“又被你说对了。只是钱家不似你们家,没有你大哥那样心思灵活的人,再者,老三夫妇也只能站在二房那边,种种相加,只能照着老夫人的意思去办,不需卖人情给钱家。就让他们以为我们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此最好。”

关于老三夫妇那一句,香芷旋听到了心里,知道钱友梅日后只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了。便是不情愿也要如此。如此一来,钱友梅今日说的话,就完全不能当真了,那些疑虑都不需查证了——钱友梅的话便是出自真心,也是没用,迟早会做出与言辞大相径庭的事。

袭朗叮嘱她:“之前大夫人在府中都没站稳脚跟,老夫人找到你头上的时候,我必须为你出面。如今大夫人不比以往,我也就不需时时帮衬你。遇到什么事,你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只管去找大夫人商量。”

“尽量不会麻烦她。”香芷旋笑着对他扬了扬眉,“我知道,之前你不为我出面的话,老夫人用长辈的身份就能压死我。这些我都清楚。但是日后么,只要不是老夫人亲自发话给我出难题,我自己就能解决一些是非。到底顶着个破落户的名声,怎么会任人算计。再说了,看我有难处,即便不说什么,大夫人也会帮我的。”大夫人最聪明了,怎么会不帮他房里的人。

袭朗提醒道:“只一样,不准逞强。遇到棘手的事情,还是要知会我。”

“我才不是逞强的人,不让你头疼、迁就都难。”这点儿自知之明,香芷旋还是有的。

袭朗由衷笑开来,将这一把温香软玉揽到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