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鴀璨璩晓

门前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从他们的交谈中,我知道,他们有的是来看望‘大病初愈’的秦王爷的,还有的是来看望新生大病的‘秦王妃’的。

李世民得疟疾是李渊为堵天下悠悠之口而为次子找的借口,‘大病初愈’不足为怪,倒是那个‘秦王妃’为何生病?生的是什么病?是真病了还是假病?

前来探望秦王爷、秦王妃的那些人里面,有我熟悉的面孔:舅舅一家、三哥一家、二哥一家、房玄龄一家、顺德一家、太子李建成、太子妃郑盈盈……

可他们,他们从来没分太多心力注意对面房屋屋檐下那个窝在墙角中的我。

即便是不经意的一瞥,也只是怜悯的叹口气,然后命手下人前来丢下几枚铜钱。

还有杜如晦,在看到我的时候,亦只是蹩了蹩眉,然后命听蝶到我面前送了些吃的、喝的……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都不认识我了?都对我视若无睹?

还是……我确实不是我。秦王府中的那个‘秦王妃’才是真正的我?

我都有些糊涂了。

不能动、不能说话、甚至不能流泪,整整两天两夜,我就那般眼睁睁的看着‘秦王府’中一众进进出出的人。

两天前,地宫中,当我终于耐不住好奇将珠帘掀起的时候,一只戴有鹿皮手套的大手拽住了我的手腕,恍惚中,一阵异香迎面扑来━━迷迭香。

在我及时禀住气息的时候,一个面具人出现在我面前。他的声音不再清脆,而是冰凉入骨,“观音婢,既然你选择了痛就让你痛罢!”

他语毕,随即极快的出手……

似凌迟般,我浑身各处的穴位在一瞬间被扎上了银针,耳畔传来他清脆的、莫不带着残忍的切肤之恨的话语。“别说他认不出你,就算认出了你,在外飘泊了这般长时间的你是否还是清白之身,他心中会不会有芥蒂都很难说啊。观音婢,从此之后,你会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无论是感觉神经还是运动神经,我所有的感知在一瞬间麻痹:我中毒了,而且是这个世间最恶毒的斑足蟾毒素。

“观音婢……我要提醒你的是,人在7天内不吃东西尚可活命,但如果3天中未饮到半口水,那必死无疑。你最好是祈盼3天内他会注意到你,再或者祈盼天下点雨……啧啧啧……祈盼成功又如何呢,不过是带给你更大的痛苦。”

这是我在地宫中最后的映像。

我记得毁面男、斗篷男,我更可以肯定这群人隶属‘青铜武士’。因为,我用尽生平最后的清醒努力的看清了那个清脆却冰凉的男音之人面上戴着的面具是━━青铜。

和单雄信的‘白银面具’很是相像,不同的地方是它的材质是青铜,它的额心处镶着的是一颗大大的蓝色宝石。

“天下武功有三路。一路出自官场,一路出自绿林,还有一路来自异域……异域在乎随机应变,他们知道侵占了别人的领地本就理亏,是以他们以‘青铜武士’自居……它们几乎处于官场和绿林之间……”

洞房之夜被单雄信阴差阳错救到二贤庄后,单雄信予我分析了许多江湖门路,探讨我有可能是被哪个门派刺杀,当时,我们首当其冲的认为我的遭遇是率领‘黄金战士’的‘霹雳堂’所为。

如今,我可以肯定,刺杀我的人和‘霹雳堂’无关,而是和‘青铜武士’有关。

只是肯定了又如何,如今的我和废人无疑。

废人,我怎么能够自甘坠落成为废人?若老天垂怜这次保我活下来,我一定要将这异域而来的‘青铜武士’察个一清二楚。

只是……曼青,是你么?

自从你的大哥反隋兵败,你远走异乡,逢得机遇,成为青铜武士,更甚者成为了青铜武士的领头人━━门主。

21世纪,许多女人唱男腔,唱得惟妙惟肖,你为了隐瞒身份,女变男声也有可能。

但,如果是我想多了,门主本就是男人呢?

这个世上,恨我致极的男人是谁?

天空的明月,幻化成了颉利的面容。

雁门关,我被他软禁,他曾经说,“当我知道你和李世民成亲的时候,我生不如死。当我知道你新婚失踪之事,我曾经偷偷溜到中原寻找过你……”

巍然屹立的太原城楼,他的话有着宁愿灰飞烟灭的矢志不渝,“观音婢,无论我怎么做……都是为了得到你。即便你恨我……恨就恨罢,无论是爱是恨,只要是你予我的,我都喜欢。”

曾经,我只简单的理解颉利的话,认为他去中原寻我是出于对我的关心。

曾经,我认为他所说的‘恨’是让兰诺伊作为我和李世民的试金石。

但如今细想,也许他早在听闻我和李世民成亲的消息之前就派人来了中原。

他既是突厥的王子,也是圣女‘非罗赞’最好的朋友,他处于官场和绿林之间且来自于异域突厥。

条条款款几近符合‘青铜武士’的一应标准。

人说:爱恨就在一瞬间。

是了,是了,越想越有可能……

颉利,真的是你?

不可能,你不可能这般待我!

因为无论是洞房之夜还是杨昭墓前,那些人步步欲置我与死地啊。

你再怎么对我因爱生恨,却不会恨我致死。

我虽然已被麻痹,但这个自信还是有的。

剪不断、理还乱,思之如麻……

与其没有头绪的作千般猜想,不如静静的养养神。

既然这个变态的疯子这般想看我痛不欲生,他还会再度出招的,不必我去找他,他还会来找我。

心中自嘲一笑,我看向面前的小碗,其内丢满了铜钱、碎银。老鼠、蟑螂在它们上面作威作福。

呵呵……窝在这个地方的唯一好处就是不必担心眼前的财产被抢,再说有谁敢在秦王府门前行抢劫之事呢?

可我根本用不上它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一如那个‘青铜面具人’所言,两天两夜了,我没有喝上一口水,如果明天我还喝不上一口水的话,明天的此时我将变为一具尸骨。

不甘心……我真的很不甘心,因为我想在临死之前见见李世民,见见我的乾儿。只要知道他们是好好的、没有危险就成。

孤月慢慢西移,预示着这个夜晚已然过去,预示着新的一天已然来临。

一大早,秦王府有佣人出来打扫卫生、洒水。

洒水,意味着有马车要出入,是谁呢?

看这阵式,是秦王爷要携王妃出门吗?

秦王妃……呵呵……

我盯着王府门前的一举一动,不放过那些仆佣口中的任何一句说词。

“王爷和王妃已是起了,快快快,动作都麻利些。”

“你们两个赶快去把马车赶来。”

“你们两个去将香火、纸钱、香油都抬出来放在马车上……”

热闹的言词、喜庆的画面都预示着秦王爷要携‘秦王妃’去烧香拜佛。

终于,我终于可以见到他了。老天果然待我不薄……我心突突的跳着,但手、脚却动弹不得分毫。

卯时,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中,一袭暗紫潞绸道袍,腰间系着一条银色腰带,更显身材消瘦修长。

瘦……是啊,他瘦了许多。

记得他但凡在军营中历练,必会长得壮实一些,怎么这次见了却瘦了这么多?

是败仗使然还是另有原因?

我心疼的看向他的眼睛,那双曾经意气风发的俊眸中有着深深的忧伤,正既怜且爱的看着他怀中抱着的一个人━━一个容颜和我一般无二的女人。

痛……痛就这般而生。

我是痛他这般柔情的对待别的女人还是应该痛他此时疼惜的那个人是‘我’?

只见他轻柔的将那女人抱上王轿后,半晌他又出了王轿,轻声问道:“小王爷呢?”

一个女仆急忙鞠躬作答,“还睡着呢。”

“都不许吵小王爷,让他安心睡,直到他睡醒,我们再出发。”

一提及承乾,他方才还忧伤的眼睛如灌入了星光,熠熠生辉,有了生机。

还是这般的宠着承乾……

我静静的看着他。

依旧英俊潇洒的面庞,眼光又起了变化,在他低头的瞬间,那满眼的熠熠星光无了踪影,而是带着犀利的戾气投向地面,无形中让人心惊胆颤。

若非我窝在墙角,若非我帖近地面,我当不会发现他的这份转变。

他这判若两人的转变是为什么?

突地,我心思澄澈起来:他定然是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以往,就算他再怎么宠承乾,但只要上了王轿必和我腻在一处,只到承乾出来他才会出王轿腻着儿子。

而如今,他……他宁肯在王轿外站着等,也不和王轿中的那个‘我’腻在一处!

都说夫妻心有灵犀一点通,如今我的心就似被刀左右的剁着,即便被剁得粉碎,即便被剁得疼痛难忍,但我眼中却是流不出一滴泪,嘴中发不出一个音节。

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注视,他的眼光不自觉的投向我的方向,遥遥的指着我问道:“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守门的人急忙上前作答,“是个乞丐,三天前出现在这里的,也不知是怎么来的,只知道这三天一直就这么窝在那墙角。就算他乞讨的碗中堆了那许多的铜钱,他也不愿意拿出分毫去买吃的、喝的。别人给的吃喝之物,他也不动弹分毫……”

“有这种事?他这不是成心饿死自己吗?天子脚下、秦王府门前传出饿死人的话岂不让天下人耻笑。”一边说着话,李世民一边向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