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称得上是一座石头城。殢殩獍晓昨晚间不觉得,如今一路行来,到处是石头磊就的房屋、战壕、走道,即便是接待我们大厅中的那些桌椅板凳皆是石头筑成。

再见李世民,萧瑀吃了一惊,指着李世民的脸再度说不出话来。

“姑父,别吃惊,二郎混在突厥大军中,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将自己的容貌做了些改变。”

“哦”了一声,萧瑀笑着示意我们一一入坐,最后指着周遭的一切问道:“二郎,我这里简陋得狠,就怕你住不惯?”

李世民一一拍着那些石桌、石椅,笑道:“军营太过讲究是劳民伤财的事儿。”

语毕,他和萧瑀双双大笑起来。只听萧瑀欣慰说道:“想当初,只当你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只知走马玩鹰的世家子弟,却不想是深藏不露的大将之才……大败历山飞、解雁门之围,表兄后继有人,可喜可贺啊。”

因李渊比萧瑀年长几岁,萧瑀口中的‘表兄’指的是李渊。

“姑父大人谬赞了,二郎只是运气好而已。”

一边和李世民说着话,萧瑀一边示意我们用餐,还笑道:“在军营可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如果矜持讲客气的话,只有饿肚子的份。观音婢,多吃些。”

“是,姑父。”

从二人的交谈中,我终于知道李世民方才为什么说‘军营太过讲究是劳民伤财的事儿’的话了。原来这里是兵家必争之地,长期面临着打仗、沦陷、收复的事,不是火烧就是炮轰。如果是亭台楼阁的建筑,不但危险,而且战后还得花巨资重建。是以,在长期的作战中,这里的总兵、将军们总结出一套经验,就地取材,用那些建筑长城的废弃料搭建军营,即节约作战资金,又保证了战后重建不废太多的人力、物力、财力。

“二郎,昨晚为了忙布兵防御的事一直不得空,有些话一直没有问,你不是在雁门关护驾的么?怎地突然来到了贺兰关?要知道,我也才刚上任几天啊。”

不慌不忙,李世民含笑回道:“雁门之围虽解,可陛下担心突厥狼子野心不死,是以命我暗地前往突厥跟踪。果不其然,那突厥的颉利王子想趁着我大隋兵力皆在雁门关之机出兵围攻贺兰关。得知这一消息,二郎就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了。”

这番解释,说得我都有些脸红。

“原来是这样。不想你不但胆大,而且心细。这若是被突厥的人发现了你的行踪,这可得了。下次我若有机会面圣,一定要启奏圣上,这以后啊,打探的事儿还得另派他人的好,你可是难得的栋梁之材,还得爱惜才是。”

“大丈夫建功立业何惜抛头颅、撒热血?未经磨砺又如何成材?陛下命我前往查探,自有他的道理。”

他说得这般理直气壮,我更汗颜了。

听着二人的闲扯,说了些这里的布兵,我大体上知道这贺兰关的三个关口每个关口守兵一万人,共三万人。加上雄关当道的地理优势,应对五万突厥兵不在话下。而昨天,萧瑀、李世民、李靖等人早将这里布控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唯一遗憾的是,当听我说及颉利至少有大量粮草的时候,萧瑀吃惊的说道:“万不想颉利王子居然能够偷天换日,硬生生吞了咄吉的十万粮草。观音婢,你是怎么知道的?”

斜睨了我一眼,李世民不慌不忙的回道:“还不是打探到的?”语毕,为免萧瑀打破沙锅问到底,他很快转移着话题,“姑父,贺兰关的粮草还能维持多长时间?”

“目前只剩下不到十天的粮草,不过……如果不出意外,这几天朝庭应该会有军粮送达。所以,就算他突厥有半年辎重,我们也不必担心。”

眼中波云诡谲,李世民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浅浅的喝着酒盏中的酒。半晌才说道:“冰天雪地的,有可能会在途中耽搁。”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按惯例,每每大雪封山的日子,朝庭送来的军粮十有*会被风雪阻拦在路上,每年……或多或少,这里就会发生断粮现象。”

我不禁惊声问道:“若真如此,贺兰关不就堪危了吗?突厥如果知道这个消息,不就可以趁机打过来吗?”

闻言,萧瑀笑得和蔼可亲,摆手说道:“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冰天雪地的他突厥不也断粮断炊了,若真兵围贺兰关的话,还得忍受那三九严寒,权衡轻重之下可谓多方不利。是以这些年来,他们明知我贺兰关有此现象,也不会冒险出兵。”

原来如此。可今天就不一样了,颉利手中有粮草。

放下手中的酒盏,李世民微微坐正身子,问:“如果说贺兰关每年春冬都有断粮现象发生,那前几任总兵是如何解决这些问题的呢?”

“刚开始的时候是将一日三餐变做两餐,最后将两餐改为一餐……唉……这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倒是前任总兵想出一个绝好的法子,可以说这几年很好的解决了贺兰关一到冬天就断粮的情形。”

听李世民‘哦’了一声,萧瑀继续说道:“前任总兵见那贺兰关外有着大片的土地,很是肥沃,于是他筹得了一批种粮,每每趁着开春之时,他就命这里的将士播种,到秋天的时候就收割,这些收割的粮食正好可以应付缺粮的日子。所以,这几年贺兰关的将士再也没有饿肚子的情形发生,我们现在吃的粮食就是去岁的收成……”

原来是利用贺兰关外的那片土地解决粮草问题。如今正值开春之际,马上就到了播种粮草的大好时节,可如今因了颉利在那片土地上驻军,这春耕的事只怕得延后,不想我带来的不只是贺兰关现在的问题,还关系到今冬、明春贺兰关这些守兵如何解决粮草的问题。

真是罪孽啊!

思绪间,只听李世民问道:“如今正值开春,如果颉利的大军围关不退,就会对这里的春耕造成影响,是不?”

“可以这么说。不过……二郎不必担心,哨兵已打探回消息,那颉利王子手下不过一万人,如果过两日他仍旧不退兵,我会主动袭击,逼得他退兵。”

一万?

颉利这么短时间就聚积一万人马围关。可他手中现在掌握着不下五万的兵马,依他势在必得……这贺兰关形势不容乐观。

又简单的寒暄了一些话题后,萧瑀要忙别的军务,说是不能陪同了。告辞后,李世民领着我们一行人前往各处关口察看。

虽然已是开春季节,但这里仍旧寒风凛冽,大雪纷飞。看着守城的士兵瑟缩发抖的站在城墙上值守,我心中升起十足的罪恶感。

用力搂了搂我的腰,李世民说道:“无论是不是你引来颉利,突厥和中原的战争不可避免。这个时候打和以后他们兵强马壮的打相比而言,这个时候打对中原有利而无弊。”

突厥本在雁门兵败,如今在劳筋动骨的情形下又攻打贺兰关,这可是犯了兵家大忌。李世民的话无形中就给了我一股定力。也许这个时候真的是中原解决突厥的最佳时机,只是可惜了方方掌有一定权利的颉利了,无形中心中对他又生一股怜惜。

风很大,远近所有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烟墩、土堡、锋火台一一划过我的眼帘。

静静的看着远处突厥大军绵延的帐篷和燃烧取暖的篝火,我叹声说道:“一万大军呢?”

“你叹什么气?万事有利有弊,我大隋雁门大捷,正好可以在士气高涨之机在贺兰关再来一个胜仗,给突厥迎头痛击,看他还敢不敢来中原抢我的女人。”

明知他话中带着玩笑成分,我低头说道:“都怨我。”

轻吻一下我的头顶,李世民柔声说道:“我方才是说着玩的,你自责个什么?再说,你成功的将突厥兵权一分为二,这对中原而言可是莫大的功劳。从此突厥内部将争斗不断,哪有闲情再分心神来对付我中原?”

“可现在终是我引来了他们。”

“正好啊。我们再一次打败他们。他们的士气将一蹶不振,没个十年、八年,只怕都恢复不来。”

知他这番安慰是为免我焦心,我嘴角微牵笑容,不再纠结战争是否因我而起,而是指着城墙上石头磊就的坑,问道:“这些坑是做什么用的?”

“这叫掩体。每到寒冷、风大的季节,守城的士兵可以就近在这里点火、烤火取暖。不过,这也仅限于没有敌情的时候,一旦发现敌情,再冷、再大的风,也不可偷懒……”

听着他解释着这长城上的一应军事防筑,我的眼光总是不自觉的瞟向颉利大军扎营的方向。那里离‘三关口’不远,能够听得到马儿嘶鸣的声音,只怕,又有大批的援军到了。

“候君集,你去探探。”

眼见候君集的身影消失在雪幕中,李世民搂着我的腰,“走吧,今天好好的休息休息,一应事,明天再说。”

“颉利如果夜袭呢?”

“颉利不笨,定知道这贺兰关有三万守兵。除非他的兵马全到了,否则他不会轻易开战。”

数天的疲于奔波,又加上昨天未有休息,回到房中的李世民很快倒头便睡。倒是我因了忧心而毫无睡意,只是躺在他身边静静的看着他。

丑时时分,门外有了轻轻的脚步声。

本已熟睡的人眼睛很快睁开,李世民翻身而起。

“爷,又来了一批。”

“多少?”

“三万。”

原有一万,如今又增三万,我懊恼的轻‘啊’了声,这颉利是死了心的志在必得了。

恨恨的瞪了我一眼,李世民又问:“还得多长时间?”

门外传来候君集的声音,“六十里外,马快的话,寅时可抵达。”

“军力如何?”

“先锋官5人,将军10人。”

冷哼一声,李世民讥讽说道:“颉利是下了血本啊。好了,你下去休息罢。”

“是。”

门外静悄悄的,门内亦是静悄悄的。坐在床榻上想了许久,李世民一歪身又躺回床上。再度闭眼睡觉。

我不放心的推了推他,“不去和萧总兵商量商量?”

“有什么好商量的?”

“颉利大军已至,很有可能趁夜偷袭啊。”

睁开好看的俊眸,李世民诧异的看着我,“你即有胆量孤身闯突厥……”说话间,他拍着我的胸口,又道:“想必这心中的见识自是与常人不一……怎么现在倒乱了方寸。”

事事关已,当然生乱。明晓他语中尽带打趣,我也不恼,“布署得当,防患于未然才能够临阵不乱。”

轻叹一声,将我拉入怀中,用厚厚的被子将我们二人裹成一条蚕蛹,李世民才道:“放心,颉利不会夜袭。”

“你这么肯定?”

“一来,那三万军马长途跋涉,不经休整就开战是兵家大忌。二来军中的规矩是寅时搭灶生火准备早餐,哪有方到阵地连早餐都不吃就让他们空着肚子上战场的道理?三来还得搭建军帐以备不时之需……所以,你不必担心,没事的。”

就算今晚没事,但并不代表着天亮也没事啊。

见我瞪着他,他挑眉问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嗯?”

“偏将我的玉佩送人,送出麻烦了吧。”

拧了他的腰一下,我懊恼说道:“我哪知道事情会演变成今天这局面?再说……”眼中一涩,叹声说道:“若真打了起来,我就是天下的罪人。更何况,还会影响到今春的春耕。”

见我突地万般失落,他急忙抱着我哄道:“放心放心……我保证不会打起来,而且也不会影响今春的春耕。”

仍旧提不起精神,我只是闷闷说道:“怎么说?”

他的眼中有华光流转,带着万般的算计,也带着千般的阴戾,“我只是想看看,在江山和美人之间,颉利会做何抉择。”

他说出这等话,就说明他心中早有了计较……我蹩眉看着他,“你有破敌之策?”

他伸手刮着我的鼻子,“放心睡罢,不战而屈人之兵是岳父教我的呢。”语毕,将我的头死死埋在他怀中,让我发不出一个字来。

或许是有了他的肯定,也或许是坚信他是父亲的闭门弟子,因有着对父亲无所不信的过往,如今对他亦是极度的信赖,居然就这般被他闷在胸前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