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灵未能料到这么快就会被识破,一时间又气又恨,但又不肯轻易招供,便媚笑一声,把鲜血淋漓的身子往玉邈胸前蹭了蹭:“玉家公子,你若再如此对我,秦家公子到底能不能保住命就难说了。”

下一秒,幻灵的脸就被狠狠踩在了青石板路上。

玉邈一言不发直起腰来,靴底踏着幻灵的脸,右手持剑,在半空中快速画了个符咒,剑尖在空中拖出迤逦的光弧,在完成符咒的瞬间,玉邈伸手在空中一抓,指尖一捻,凭空画就的符咒便在他手里煌煌地燃起了白色的光焰,不断有泛着灵光的白灰在燃烧中散逸出来。

待那符咒燃烧得差不多时,玉邈转头望了一眼展懿。

展懿心领神会,解下自己腰间的紫铜酒壶抛了过来,顺势站在了己方两人之后,以防有鬼怪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偷袭,或是空中再出其不意地开上一扇龙门。

玉邈单手挑开了酒壶酒塞,将那燃尽的符咒灰烬溶入酒中。

看着玉邈的动作,幻灵越来越慌,强作的镇定表象也越来越维持不住:“你……你要作甚?你要……”

玉邈附身,揪起幻灵的前襟,把他提拉起来,干净利落地卸下他的下巴,把酒壶对在他的唇边,径直灌了下去。

那添了料的酒液进入幻灵的口腔,居然冒出了类似酸性物体腐蚀的嘶嘶声,白烟阵阵冒起,幻灵发出了凄厉至极的惨叫,在玉邈手下拼了命地挣动。

猛灌了幻灵一气后,玉邈把酒壶挪开,眼前的幻灵已经被疼痛逼得半疯,身子泥鳅似的不断颤抖,一边呕吐一边呻/吟,看得旁边的窦追都觉得嗓子发痛。

玉邈放下酒壶,问:“……他在哪儿?”

一样的问题,就连语气都没有半分改变,幻灵却已经怯了三分,他转着眼珠,正琢磨着如何打太极,那搀着降妖灵符的酒便又从他嘴边硬灌了进来。

灵符被酒稀释过,然而直接流入体内、烧灼脏腑的感觉,委实太过熬人,在玉邈第二次把酒壶从幻灵嘴边撤开时,他已经翻起了白眼,喉咙里咯咯地冒着白泡。

还是那个问题:“他在哪儿?”

幻灵再顾不得耍花腔,用泛着血沫儿的沙哑嗓音含糊着招了供:“西延山……西延山!都在……唔咕——”

乐礼走到玉邈身后,接过他的话头,问:“乐仁可在那里?”

幻灵只犹豫了一下该不该回答,胸口就是一紧,他张着口低头一看,不觉魂飞魄散。

在他胸口处,乐礼开了一扇小小的龙门,他的声音相当轻描淡写,但和玉邈一样,都透着股透骨的寒意:“另外一扇门,开在你的心上。如果我愿意,我可以马上把你的心掏出来。想试试看吗?”

此情此景,让旁观者窦追一时间都分不清这仨人哪个是正道哪个是魔道了。

幻灵喉咙里发出了恐惧已极的咕咯声,双股战战着就要往下倒,但还是强撑着把该说的一股脑儿给倒了出来:“有!有有有!……是有一个修士在……谁都不认识他,他是……是上面带来的……就是他把我们送进来的……”

乐礼皱眉:“‘上面’是谁?钩吻太女?”

幻灵不住摇头:“不知……小妖是当真不知!那钩吻太女,一向独来独往,不同我道……魔道中人往来,小妖也只是奉命行事,要设法把秦公子抓走,因为上面点名要他……”

玉邈问:“抓秦牧和展枚,是要做什么?”

既然已经开了个口子,幻灵索性把知道的全说了:“据小妖所知,是为着什么献祭……具体情形如何,我也不知。本来上面交代,是要抓窦家公子去的,不知为何突然改变了意图,说一定要秦公子……”

窦追打了个寒噤,默默往后缩了缩。

玉邈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问到了最后一个关键的问题:“你进来前,可有人告诉你,如何脱离这个幻境?”

幻灵摇了摇头,有些谄媚地笑着:“小妖只是替主上办事,身份低微,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叫他松了一口气的是,玉邈在盘问完毕后松开了制住他的手,也把那对他而言如同噩梦的酒壶撤开了,向后退去,似乎有放他一条生路的意思。

幻灵暗喜,正准备爬起,就听到了玉邈清冷的声音:“别用他的脸。幻回你的原形。”

这当然不难,若是能放他一条小命,让幻灵幻化成猪狗也不是不可以,他忙不迭地随便幻了个形,刚强撑着发软的双腿准备站起,就被当胸一剑扎了个透心凉。

玉邈抽回广乘,甩一甩上面的血珠,看也不看那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幻灵,走回了乐礼身边:“……听到了吗?”

一边全程懵逼的窦追这时候总算厘清了思路抓着了重点,跳起来便嚷:“他说献祭!”

乐礼咬牙,闷声道:“我听到了。”

窦追以为乐礼还没能明白过来,急得直跳脚:“这里!这里是哪儿啊!西延山!!能叫魔道花如此大的心思献祭的,除了那‘吞天之象’还有什么!他们……”

乐礼猛然抬头,眼睛里已经有了血丝:“我听到了!”

窦追一噎,不再吭声。

远处又隐隐传来了腥臭的潮气,显然又有些不知名的怪物借着雾障,缓缓地向一行人靠近。

乐礼伸手进了丹宫,取出一张保存极好的画轴,上面洒着一层细密的铅粉,作避潮防湿之用。

在氤氲的雾气中,那幅画被缓缓展开,摊平。

画中是一个正在作画、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长发带着点天然的卷曲,嘴角含着一丝浅浅的温柔笑意。

画工很稚嫩,但又很认真。

这是乐礼最初的习作之一,从乐仁失踪的那天起,乐礼就把这幅画带在身边。

乐礼的手指抵在了画中少年的眉心上,轻轻抚摸着,耳畔响起了来自数年前的、属于乐仁的温柔腔调。

——“来,焉和,我来画你,你来画我。”

——“兄长肯定画得比焉和好看……”

——“没有啊,焉和画得很好了,比兄长七岁时画得好得多。告诉你,等哪天兄长外出办事,你找不着人玩儿,画里的兄长就会出来陪你。”

——“真的吗?”

……是真的吗?兄长?

自从乐仁追随太女而去之后,乐礼每日都会取出这画卷来看上一番,期待着画中的人有一天会结束那迷途的无谓的追逐,提着行李,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上谷之中,肩膀上停着那红腹蓝羽的“雅风”——那曾是兄长最喜欢的鸟儿。

一日一日,就在这样的期盼下过去了。

在乐礼不间断的抚摸下,画面开始泛起灵力的波光。

……兄长,别怪焉和,焉和这就带你回去。

一侧的玉邈捏紧了广乘剑柄,注视着乐礼的动作,神色中是极力掩饰着的焦灼:

快。

再快一些。

秦牧他等不了多久了。

……

五感先于江循的意识苏醒过来,一股极强烈的魔气呛得江循嗓子发酸,他止不住呛咳出声,这一咳,生生把他给咳清醒了。

恢复意识后,江循望着漆黑一片的岩顶,深觉脸疼。

前几分钟他还觉得自己主角光环护体很吊很炸天,现在就被人给封了奇经八脉丢在小黑屋里挺尸。

四周黑涩一片,空气带着股湿粘稠重的感觉,根本呼吸不动。或许是被无形的黑暗压迫得太久,江循觉得身体发烫,有些难受,他伸手扯了扯胸前的衣服,正准备爬起身来,突然听到紧贴的墙壁另一侧传来了轻轻的叩击声,同时传来的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秦牧?是你?”

江循将衣服靠上的扣子解开了两颗,试图通过玩笑话缓和下气氛:“枚妹,咱们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展枚:“……别那么叫我。”

这熟悉的对话叫江循轻轻一乐,所以,他隔了一段时间,才觉出自己左手手腕处有些痛楚。

他摸着黑伸手一探,摸到了一手的粘腻湿热。

血?自己受伤了?

不知为何,自从醒来后,江循的思维运转就有些缓慢,一种略有些熟悉又难以说清的感觉在他四肢百骸间弥漫着。

他甚至隔了好几秒才想起一件事来:

……自己身上有伤口,怎么没有痊愈?

这情境似曾相识,好像在不久的过去,他曾产生过同样的疑惑。

身体越来越热,热得江循都忘记了害怕,摸着黑翻身坐起,有点烦躁地扯开了整副前襟:“枚妹,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展枚浑然不觉江循这边的异常,只言简意赅地答道:“他们取了我身上的血。”

江循把头抵在冷冰冰的墙壁上,他的四肢越发灼烫,仿佛胸腔里流淌的是沸腾的岩浆。

他发现自己出不了声了,只有遍体的灼热,如同跗骨之蛆一样攀附着他的骨骼,把血肉肌肤一寸寸烧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