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安和轻笑着抬眼,目光里有泪,“你们说……是不是啊?”
“肖院长……看来您对我们的事情,知道的……不少。”
殷时修淡淡说着,摸过一旁的水杯,手掌磨着水杯。
肖安和抽过一旁的纸巾,抹了一把眼泪鼻涕后,一时间倒也不予以否认。
苏小萌看向肖安和,
“肖院长……看来是非常不想让容家好过的……”
“容良包庇自己的女儿,就因为那一点点嫉妒心,让我心爱的人丢了命……别说是流着容家血液的容家人,就是和北京城这容家无关的姓容的普通人,我都会觉得刺眼……”
肖安和擤了下鼻涕,继续道,
“我知道……殷老弟会受这等重伤,就是在三个多月前的天津港事件里,也知道殷老弟和容氏集团的容氏父子向来不共戴天。”
“肖院长言重了,我们和容家谈不上什么不共戴天。”
殷时修忙摆手缓言道。
“呵呵……即便殷老弟不这么认为,殷太太也不这么认为么?”
肖安和这话锋一下子就转到了苏小萌身上。
苏小萌抬眼,正对上肖安和这还明显泛着红圈的眼睛。
“一个千方百计想要置你丈夫于死地,并且也险些真的让你的丈夫葬身大海的人,殷太太难道不觉得这是不共戴天?”
“……”
苏小萌抿着唇,哪怕眼前这个肖安和今日在她和殷时修跟前露出了一时的真性情。
当这话里头的意思和指向稍有转变了的时候,小萌也不会随便的给出回应。
不过这一双大眼倒是紧紧地看着肖安和,她想从肖安和此刻这噙着些许泪珠子的眼底看出些什么来。
“肖院长……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你这心里头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今天告诉了我和我太太……想必也并不完全就是情不自禁。”
殷时修还是这么一贯的理智冷静。
肖安和并未立刻回答,目光定定的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一桌子粥食,三个空碗,一旁的锅子里放着的粥还有点热气。
窗外风依旧吹着,骤雨依旧打着窗玻璃,阵阵声响就鼓动着人的耳朵。
都是有耐心的人……
尤其是肖安和,平日里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副不讨喜的贪财鬼样儿能忽悠过大部分人,可是却遮不住殷时修和苏小萌的眼了。
五十一岁的肖安和,男人的眉眼间,心思里有着岁月的沉淀。
“也谈不上是什么想法,只是单纯的……给你们一个忠告。”
肖安和深吸口气,直起身抬起头,目光和殷时修苏小萌相对,
“不要对容家的任何一个人仁慈。”
“……”
肖安和说完这话,落在殷时修和苏小萌身上的视线也移开了。
“我和容良父女,以及我和老院长之间的事情,断然不会借殷老弟和殷太太的手来平衡我心里的积怨。这点,你们不要怀疑。”
“……”
“肖某人今天话匣子一不小心打开了,所道之事,还请你们不要对旁人提起。”
“肖院长,这点您放心,我和我太太不是乱嚼舌根的人。”
殷时修解释道。
肖安和点了点头,笑笑,撑着桌子起身,
“时间不早了,看着外头狂风骤雨不停歇……不免想到这人生与人生碰撞,也是如此啊……”
人生与人生碰撞。
“殷太太,桌子就不要收拾了,放在一边,明天让护工来了再收。”
苏小萌微微颔首,
“我把锅碗都放厨房里,回头护工收拾起来也方便些。肖院长累了就早些休息吧。”
“恩,那……晚安。”
肖安和说着,离了桌走出房间,细心的把门轻轻阖上。
屋子里谈不上静,窗外大风呼啸着,吹得人心都跟着荡。
苏小萌抬眼看向殷时修,殷时修人坐在轮椅上,俊气的面孔没什么表情,只是漆黑的眸子里充满着凝重。
她起身将碗筷收进锅里,借着抹布擦了下桌子,而后便把锅端了出去。
再进来的时候,殷时修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就连目光所落之处似乎都没有改变过。
苏小萌将折叠的小桌子收起来。
再转身,殷时修还沉着眼在思索着什么。
苏小萌绕到他身侧,弯下腰伸手把他环住,下巴抵着他的肩膀,低声问,
“肖院长的话让你犹豫了?”
殷时修反手搭着她的手,看着她,
“你呢?犹豫了没?”
苏小萌想了想,笑了一下,
“如果不是因为你说,不想让容家和殷家两家的恩怨传到双儿煌儿那一代,不想让如今你受的苦嫁接到双儿煌儿身上,我是不会同意撤诉的。”
“……”
“杀夫之仇,不共戴天。”
苏小萌看着殷时修的眼里有她的坚决。
“所以,我其实还挺认同肖院长的话,尤其是知道肖院长的故事之后,就更笃信了……这容家人的劣根性是打从娘胎里出来的,好不了。”
“……”
“谈不上什么犹豫不犹豫,我支持你的决定。”
殷时修拉过她的手,把她拉到自个儿跟前,
“我不是在犹豫该不该和容司容靖谈这个条件,而是想到了别的地方。”
“什么地方?”
“容良以前是国家科学院的院长,说起来,这容家分家的实力不比容司这一脉来的差,可为什么容靖出了事,容司却没有想过让同姓分家的人帮忙?”
“这怎么帮忙啊?容良是科学院的院长,还是卸任了的,他哪能管的这么宽啊?”
苏小萌理所当然道。
殷时修摇摇头,
“没有这么简单……这容家自身可能也是矛盾一大堆,根本来不及处理……”
苏小萌头低下,抵着殷时修的头,
“我说啊……你想的这么深入是要干嘛?难道你打算把容家连窝端啊?”
殷时修蓦地轻笑,微微仰起头,两人鼻尖相蹭,
“以你丈夫的本事,以容家人做的这些破事儿,也不是不可能啊……”
“你太得意了吧?险些被容家人联合着弄死的人是谁啊?”
“咳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
苏小萌抬手便扯住了殷时修的耳朵,往外这么一拉……手再这么一松,耳廓肉就已经红了。
殷时修拢眉看她,
“下手这么狠?”
“有么?”
苏小萌忙眯眼笑,方才扯他耳朵的手此时覆上去,只是轻轻的抚摸。
殷时修仰头看她……
水嫩的脸颊看不出脂粉的痕迹,唇瓣也干干净净的,像六七分熟的樱桃颜色。
收紧她的腰,小萌一个不稳便坐在了他的腿上,这一坐,没疼着殷时修,倒像是疼了苏小萌自个儿似得。
慌张着赶忙要站起来,手却被殷时修给牢牢扣着,
“别动……”
哑着的嗓音,像一剂强心针,猝不及防的打在苏小萌的心口上,让前一刻调笑着自然跳动的心,蓦地加快起来。
“压着腿啊……”
“没事儿……就当是复健了。”
几乎是蹭着苏小萌的耳朵出口的话语,带着嘴里的热气,呵的苏小萌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复健你个头啊……”
苏小萌这刚嘀咕出声,唇已经被口勿住。
殷时修贪恋着这份柔软……辗转反侧的吸口允。
只是重伤未愈的某人,哪怕下半身已经起了强烈的反应,能做的却实在太少。
大手从妻子宽大的衬衣下摆按耐不住的探进去数次,又无奈不舍的挪出来数次,鼻息和喘气声在两人耳畔交相响起。
屋外的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风也走远了。
殷时修和苏小萌相互依偎着躺在床上。
妻子已然睡熟,殷时修睡得却没那么安稳,常常发麻的两条腿又麻了起来,他感受着,白日里的那份气定神闲,到了深夜,被漆黑抹去。
想动一动腿都是那么艰难……
不过屈一下膝盖都疼的额头冒汗。
没有人能肯定一年多的治疗之后,他就一定能向常人一样站起来,没有人……能有百分百的自信。
寂静的深夜,身边娇俏女人轻轻的有规律的呼吸声,让他深深藏在心底的恐惧一点点加深。
一时间竟是怕的心慌意乱。
若是再也站不起来,该怎么办……
一辈子靠轮椅行走?一辈子都让苏小萌推着……?
那……到底是在爱她,还是在害她?
殷时修的心被紧紧揪着。
这么胡思乱想着,根本无法入眠,然身体的疲惫感袭来,又不知是在什么时候惴惴不安的睡着了。
苏小萌睡的比殷时修早,醒的也比殷时修早。
向来贪睡的苏小萌本也没有早醒的习惯,之所以醒……
是被殷时修惴惴不安的梦呓给惊醒的……
窗外的天微微亮,天色蒙着一层朦胧的雾感。
她盘着腿就坐在床边,殷时修睡着,额头上都是汗……眉头紧紧皱着,头都跟着晃动,像是在梦里挣扎着什么……
梦呓不清不楚的……
本想叫醒他,让他免于噩梦折磨,却在听到那零星的断续的话语时……愣住了。
“站,站起来……帮,帮我……求你……帮帮我……”
“……不能……她再受苦……不能……让……”
苏小萌红着眼圈,眼泪无声的往下淌。
小心的靠在床头,她伸手轻轻的按住他紧紧皱着的眉心,而后舒缓的揉着,直到他紧皱的眉头松开。
————
苏小萌到公司的时候,上午十点不到。
前脚刚踏进办公室,陈澜便过来汇报工作,汇报完工作,人还站在苏小萌跟前。
苏小萌微微扬了下眉头,
“还有事儿?”
“的确是有件事儿,再三考虑,还是和你说一声,可能是我想多了……”
苏小萌放下手上的文件,抬头对上陈澜,
“说吧。”
“昨天晚上,我和罗秘书在会所里看到了殷时青和容司。”
“……”
“你和罗秘书?”
苏小萌这眉眼一弯,竟是一脸的八卦。
就这个表情,可把陈澜给愁住了,
“我说总裁夫人,话里头的重点是这个么?我和罗秘书是去谈项目合作的……本来该您去,这刚出公司的门就开始刮风下雨的……你二话不说就改变主意往殷总那儿跑,把活丢给我。”
“对啊,我把活丢给你,我可不记得罗秘书也在啊……”
“……”
陈澜定定看着苏小萌。
苏小萌忙哈哈笑道,
“好啦好啦,项目谈的怎么样啊?”
“总裁夫人,您的侧重点真的有问题!我想说的是殷时青和容司在一块儿吃饭!”
苏小萌叹了口气,
“这容司想和谁在一起吃饭,我们还能管的着么?”
“可是之前您不是说殷时青和容司已经闹翻了?那容家公子的事,不也是因为容家父子答应了殷总提出的条件,才决定撤诉么?”
苏小萌敲着桌子,
“撤诉这事吧,其实真没那么容易。你也看到了,这殷时青和容司都闹翻了,结果还不是舔着脸去找容司?容司究竟会怎么选,真的是个未知数。”
“不仅如此,最反对撤诉的其实是殷家二老。”
“二老把话都快说死了,听那语气,是一定要让容靖在监狱里待着了……”
“那……容氏集团的收购怎么搞?”
陈澜忙问道。
这能打一场轻松的收购战,谁也不愿意打硬的。
“容靖的拘留期也就只剩两天了,两天一过,这仗该怎么打,就有了答案。”
陈澜眉头依旧皱着,一副很是纠结的样子。
苏小萌轻笑,
“你干嘛啊?”
“就是觉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一点儿也不像殷氏的作风,底下的员工早都做好准备了。”
“咦?怎么?一个个都想要打仗?安安稳稳的不好么?”
苏小萌头一偏。
陈澜瞥了苏小萌一眼,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白眼,可是让苏小萌内心受创了……
“你这什么意思?”
苏小萌正色问。
“您是自个儿问的啊,我也就不怕打击您……”
“……”
“我们殷总领导咱们的时候,向来都是哪里风险大往哪里钻,哪里热闹往哪里闯,安安稳稳……真的挺没出息的。”
陈澜这么一说,苏小萌那简直是一口老血涌到了喉咙口。
“不就是个容氏集团收购战么,算起来,都拖了快一礼拜了,急不急人啊?”
“陈总,看来我得明确的帮你认识一下,现在坐在这位置上的人还是我,你们殷总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所以?”
“你这么鄙视我,那你觉得我带你们打容氏收购战能打的赢?”
“殷总人不到,但您回头总得和殷总商量着来吧,只要你们商量就没问题!”
“……”
“总裁夫人,您再问问看殷总,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啊?”
陈澜摩拳擦掌,这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儿,真的是让苏小萌打心底里觉得好笑。
竟像是个在讨糖的孩子似得。
不过这倒是应了殷时修私下里对陈澜的判断……一个商业奇才,一个有野心有分寸的商业奇才。
“这么着急啊?”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肖安和推着殷时修进来了……
苏小萌神情立刻肃穆起来,
“你怎么过来了?”
陈澜这一转身,看到这坐在轮椅上的殷时修……一时间,脸上的表情竟有些错综复杂。
“殷总……”
陈澜虽知道殷时修没死,但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抽出时间却见一见殷时修。
如今,殷时修乍然出现在公司,出现在他面前……
陈澜这心里竟涌出一股感动和酸楚。
“陈总。”
殷时修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不轻不重的喊了他一声。
“殷总,您……身上的伤……”
“领着你们打一场容氏收购战,绝对没问题。”
殷时修淡淡道,面上的从容和笃定,就是这么让人安心。
陈澜激动的有些说不出话来,身体里热血翻滚着。
苏小萌目光定定的看着殷时修。
两人早上还在一块儿吃早饭,这殷时修也没和她说要来公司的事。
结果她这前脚才刚到公司没多久,他后脚就这么到了。
“肖院长……您怎么就推着他来了?不让他再这么操劳,不是你说的么?”
殷时修没回答她的问题,苏小萌立马就把话锋转到了肖安和身上。
肖安和忙耸肩,
“他已经好好的休息了三天,我觉得……出来活动活动的确是没什么问题。”
“……”
苏小萌已经从肖安和的话里听出浓浓的利己味道。
不由得眯起眼睛,危险的看着肖安和。
“咳咳……”
肖安和忙移开眼。
殷时修看向陈澜,
“召开高级管理层会议。十二点准时开始,陈澜,去通知人吧。”
“是!殷总!”
陈澜精神抖擞,应了声后便出了办公室,看他这样儿,只怕不消几分钟,整幢大楼上下都会知道殷时修已经来公司的事情了。
“肖院长,您先回去吧?会议结束我就回医院。”
“成。”
肖安和应道,没多啰嗦,和苏小萌打了个招呼便走了。
办公室里瞬间又只剩下这四目相对的夫妻俩。
“你这一回来就摆出总裁架子……殷时修先生,你有没有搞错?现在谁是殷氏最大股东?谁才是总裁啊?”
苏小萌双手环胸,靠在办公桌前,眉头扬着,佯装不悦的看着她。
殷时修淡笑着,遥控着轮椅向前走,停在苏小萌跟前,直接道,
“你走后,白小舅打电话给我了,说……容靖在看守所里已经拟好了容氏股权出让书以及殷氏容氏并购协议的部分条款。”
“这么快?”
苏小萌惊讶,惊讶后眉目一转,
“容靖不会耍什么手段吧?他平时做事都是谨慎再谨慎,这次……”
“不仅如此,他还决定……坦白一切,接受法律制裁。”
“……”
苏小萌眸子蓦地瞪大,一脸的不可置信。
“白小舅是昨天下午接到所长的电话,傍晚连夜给容靖录了口供。天津港当晚发生的事情,他知道的,一字不落的全说了。”
“主动接受法律制裁……还打算把容氏集团股权让渡出来……给我们?”
苏小萌说着……都觉得这话忒假,
“哪路神仙降临到看守所给他度化了么?”
“不对不对,我觉得他肯定有阴谋,那天,他得知容司和容老夫人因为他下跪,表现的那么难受,现在却打算主动伏法?他不知道这样……他的父母会更难受?”
苏小萌实在是想不通这其中的逻辑,只觉得容靖的态度和决定来这么一个一百八十度转变,太过蹊跷。
殷时修见苏小萌喋喋不休的在这琢磨着,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诶……萌萌……”
“干嘛叹着气叫我的名字?很晦气的啊!”
殷时修双手握住她的手,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不愿意把人往好里头想了?”
“殷时修先生,什么时候,我把坏人往好里头想了?”
“咳咳……”
“容靖可不是好胚子。”
苏小萌嗤之以鼻道。
“那怎么办?容靖决定伏法,然后我们不同意?一定要撤诉?”
“呸!他都主动伏法了,我还撤诉?!”
苏小萌说完抄过桌子上的手机,拨起了号码。
“你打电话给谁?”
“给白小舅啊!让他告诉容靖,我已经当真了,他想反悔也没门!准备在监狱里好好待着吧!”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