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斗的声音引来了更多的人,几个刺客或被杀死或被活捉。络腮胡子和冷面下属这才凑到郑荣瀚身边,一看郑荣瀚的情形,两人顿时大惊,连忙派人去请大夫。
将郑荣瀚转移到床上时他醒过来一次,睁开眼就转着眼珠的找着什么,最后目光定格在身边的许锦逸身上,见他安然无恙,郑荣瀚才死死握着许锦逸的手又昏了过去。
许锦逸心头一颤。
“王爷这样,麻烦先生在此等候了。”这次说话的倒不是络腮胡子,而是那个经常不发一言的冷面下属。
络腮胡子跟在郑荣瀚身边二十多年,早就将主子当做成自己的信仰和生命,这次郑荣瀚为了救许锦逸才受得如此重伤,他心里极大的不满,面上表现的也十分明显。
冷面下属却是心思通窍,王爷以身救护李天赐,总有王爷的道理,轮不到他们这些下属置喙。
许锦逸紧握着郑荣瀚的手,也不言语,只是点了点头。
“伤口太深,伤及心脉,若是撑不过今晚——”城中的几个有名望的大夫全被请了来,皆是这句话,说完便是长吁短叹的摇头。
没过一会儿郑荣瀚全身变得滚烫,大夫们进进出出,俱是一副忧心忡忡之态。
许锦逸握着郑荣瀚的手,另一只手拿着干帕子给他擦汗,一直照顾他到黎明。
那把剑刺过来的时候,仿佛带着冷光,许锦逸甚至能感受到冷硬的剑气已经追上了自己慌乱逃跑的身体。
若是郑荣瀚慢上一分一秒,那把剑必定会深深刺进自己的身体,而如今在床上,甚至在棺材里躺着的,不是郑荣瀚,是他许锦逸。
大慌之后,接着便是从脚底一路升腾到头皮的庆幸,然而看到因为救自己被刺客伤的血流如注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郑荣瀚,许锦逸心里五味杂陈,他很清楚,那一瞬间不只是慌乱愧疚。
许锦逸握着郑荣瀚的手紧了紧。郑荣瀚,你可别死。
突然,郑荣瀚的手指似乎动了一下,正盯着他的伤口出神的许锦逸猛然抬头。
郑荣瀚的眼皮在颤动!
“郑荣瀚。”许锦逸低下头,轻轻呼唤。
哪双眼皮似乎太过沉重,郑荣瀚竟是努力了很大一会儿才将眼睛睁开,他嘴唇嗫喏着,许锦逸侧过头,耳朵贴上郑荣瀚的干裂的嘴唇。
“小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许锦逸挤出一个笑,打算沾点水给郑荣瀚润润嘴唇,可这只手还被郑荣瀚死死攥着。许锦逸轻轻晃了晃,示意他松开。
郑荣瀚也不知是不懂还是装不懂,仍旧死死攥着。
许锦逸也不坚持,扬声唤隔壁的大夫进来。
“王爷能够醒来实乃得上天庇佑,若能好好调养身体,此后应无大碍。”
两位属下和听到消息赶来的官吏们俱是大喜,许锦逸也弯了眼角,心里直舒一口长气,“王爷伤势如何用药,还请大夫写个方子,另养伤时有何禁忌,还请大夫一并写来。”
“自然。”几位大夫拱着手给郑荣瀚行了一礼后,便一同退出内室,几位下属官吏也说了两句巧话便匆匆告辞离去。王爷刚刚醒来,身体自是十分虚弱,此时不是他们上赶着巴结的时候。
屋里只剩了郑荣瀚和许锦逸两人。
“天赐。”
“嗯?”许锦逸低下头竖耳去听。
“我方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叫……锦逸。”郑荣瀚皱着眉,脸上写满困惑,“我的名讳似乎也不是郑荣瀚,而是……”
“是什么?”许锦逸睁大双眼,手下攥的死紧,眼眶也突然红了。
“好像是承厉?梦里很混沌,我有些记不清,天赐,你怎么了?”
许锦逸紧紧攥着郑荣瀚的大掌,声音无端变得嘶哑,“赵承厉?赵承厉!”
“天赐?”郑荣瀚看着小先生晶莹的双眼,心疼的厉害,举起手想去为小先生擦拭眼泪,可此时他全身无力,竟是连手也举不起来,只好连忙道:“天赐,别哭,别哭。”
许锦逸轻轻埋在郑荣瀚的颈窝,眼泪一滴滴落在郑荣瀚的脖颈里,滚烫的热度让他怜惜不已,却不知为何心里又升腾起剧烈的满足和喜悦。
小先生还是第一次这样主动亲近他。
“郑荣瀚,你想不想听我的答案?”许锦逸抬起头,鼻音中带着哽咽。
“什么答案?”郑荣瀚脑光一闪,眸光有一瞬间的暴亮,接着便忐忑起来,“刚才在门边我问你的那个?随我回京?”
“是,你想不想听?”
郑荣瀚眼光闪了闪,握着许锦逸的大掌似乎更加用力,良久他终于“嗯”了一声,“我会对你好一辈子,天赐,你是否愿意随我回京?同我一同生活?如同……如同旁人家的夫妻那样。”
许锦逸弯起唇,在郑荣瀚脸上轻轻一碰,“好。”
“你愿意?”郑荣瀚一眨不眨的盯着许锦逸,不愿意放过小先生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是,我愿意。”许锦逸那一双狐狸眼弯的更加厉害,他低下头和郑荣瀚干裂的嘴唇唇唇相贴,答案从两人的唇缝中飘散出来,“我愿意。”
“那你——”郑荣瀚大落大起,他想大笑,可僵硬的嘴角剧烈颤抖着,竟是连勾唇都做不得。
郑荣瀚攥着小先生的大掌松了力道,又突然加深,良久他才从嗓子里憋出一句话,“那你上来和我一起睡。”
许锦逸哑然失笑,语气却十分决绝,“不行!”
看着郑荣瀚将嘴唇抿的死紧,许锦逸捂住额头,这家伙,还跟以前一个德行,想起上一个世界,许锦逸立刻软了语气,“你身体还伤着,我怕我压着你。”
“我不怕被压。”
许锦逸恨恨的捏捏握着的大掌,郑荣瀚马上松了口,“那你再亲亲我。”
和上辈子一样,这家伙总是不敢确定,许锦逸黑瞳里沁出点点笑意,他没再说话,直接贴上了郑荣瀚的双唇,感受到对方的干裂,他伸出舌头,在其上轻轻舔着。
郑荣瀚的眼角终于弯了起来。
郑荣瀚因伤势过重,只得留在县衙养伤,回京的日期向后延迟了半月。
这半个月里,络腮胡子和冷面下属对活捉的刺客几番严刑拷打,终于从嘴硬的那两个人中得到结果,原来这些刺客是郑荣瀚的异母兄长顺王的人。
顺王在二十多年前的夺嫡之战中败给如今的皇帝,被当今圣上赐了个“顺”的封号,打发到了西北苦寒之地。
自那以后,顺王频频做些小动作,虽不严重却极其膈应人,让当今圣上头疼的很。
这还是顺王第一次对皇帝像养儿子养大的嫡亲弟弟郑荣瀚下死手。
郑荣瀚在此之前便十分厌恶这个异母哥哥,认为他比苍蝇都要讨厌百倍。这次顺王对自己下手便罢了,竟然还差点儿伤害到小先生,郑荣瀚胸中怒火中烧,恨不得直接飞到西北将顺王千刀万剐。
郑荣瀚亲自写了一篇折子,连带着络腮胡子和冷面下属查出来的证据,派人快马加鞭送去了京城。
数月之后,皇帝亲自下旨令顺王立即回京,顺王抗旨不尊。今上大怒,贬顺王为庶民,着安王郑荣瀚前去管辖西北。
安王郑荣瀚率领的五千将士与顺王拉拢的三万兵马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
安王有军师相助,数次大胜顺王,三月后,顺王不敌,举兵投降。
安王的军师,便是之前在旱灾中屡屡献出奇计的先生许锦逸。早在赈灾之时,许锦逸整理的《旱涝要术》就在朝廷和民间广为流通,救活了数十万受灾百姓,如今收复西北一战中,许锦逸再次屡屡献出妙计,助安王以少胜多,顺利收复西北。
安王一行带着五花大绑的原顺王回京后,皇帝大喜,论功行赏,超擢许锦逸为户部侍郎。
十三年后,安王府。
“将这个花瓶再向右侧移半寸。”络腮胡子对比良久,吩咐身边的仆人道。
“是,络爷。”仆人忙小心翼翼的将花瓶右移了半寸。
“今天可是郡主的好日子,都打起精神来,若是谁那儿办事不利,别怪我手下无情!”
“络爷放心,咱们都小心着呢。”
络腮胡子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向正厅的方向大步迈去。
十三年前,郑荣瀚携着许锦逸回京,在皇宫中掀起了一阵狂风暴雨。太后皇帝因他爱上男人一事大受打击,但在郑荣瀚的执拗之下,素来疼宠郑荣瀚的两人也只能渐渐妥协。
所幸许锦逸也是个丰神俊朗的人物,太后和皇帝稍稍满意,甚至因为许锦逸曾经娶妻生子过,两人对他还产生了些许莫名的歉意。
不久之后,皇帝亲自下旨,封许锦逸之女,安王郑荣瀚之义女——李月茹为宁乐郡主。
今日,便是宁乐郡主的及笄礼,
及笄礼正宾为当今圣上和安王的嫡亲长姐——以德才兼备享誉京城的安阳长公主担任,甚至皇后贵妃也亲至观礼。
此次及笄礼的规模,在之后的几十年里被奉为女子及笄礼之最。宁乐郡主,无疑是京中女子最羡慕的对象。
“我们的宁宁已经长成大姑娘了。”郑荣瀚将手搭在小先生的肩膀上,看着长姐为宁宁插上发簪,心里感触良多。“也该为宁宁相看人家了,改日我托长姐问问,必定为宁宁选一个好儿郎。”
许锦逸听到后面这句话便板起了脸。“我的宁宁才十五岁!我还要留她——”
“十年八年?”郑荣瀚抚抚小先生的脊背,“我哪里舍得宁宁出嫁,但若是宁宁年岁太大,未免被那些妇人胡乱猜测,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见小先生不说话,郑荣瀚软了声调,慢慢安抚,“天赐,宁宁性格刚强,又有郡主身份,任谁也不敢欺负她。”
“我的宁宁凭什么要嫁给一个软饭?”
“那就找一个能让宁宁看上眼的。”郑荣瀚摩挲着小先生的手腕,“天赐,哪一个女子不是早早成婚,若是你想宁宁了,便在王府周围建座郡主府,日后也能与宁宁时时相见。”
许锦逸沉默不语。
“莫生气。”郑荣瀚声音讨好,“若是你实在不舍得宁宁,再晚上两年也不出格。”
“……先请长公主留意着吧。男方最差也要文武双全德才兼备,最好无父无母不用宁宁替他孝敬长辈,若有父母,则嫡次子最佳,宁宁才不做那劳什子的宗妇。最重要的一点,男方此生不得纳妾也不得养外室!还有……”
“都依你。”郑荣瀚眯起眼睛,十几年如一日的温柔宠溺。
许锦逸看着郑荣瀚眼角的细纹,也慢慢弯了一双狐狸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