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慕的外公冷先品突然病重,冷梅的电话来得急促又焦急,原本舒城还有些收尾善后工作,乔慕也顾不得了,向温瑾和常无喜请了假,匆匆往渝城赶去。
飞机落地,她首先想到给白墨打一个电话,毕竟乔霖轩还是他在亲自照顾,乔慕突然有急事离开,怎么也要说一声的。
但是她转念又想起,自己之前因为绑架的时候,他似乎很不高兴,乔慕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解释,索性逃避这个电话,发了条文字消息。
白墨的来电在下一秒响起。
“白墨。”乔慕接通了,这次识趣,没有叫他白总。
白墨心情稍缓,声音却仍是平淡的:“嗯。你回渝城的事情,常无喜跟我说了。”
乔慕舒了口气,见他似乎不是那么生气了,便解释道:“我外公突然病重了,我要回来看看。”
“乔慕。”他却突然低声叫她。
“嗯?”乔慕听出他声音有异,心下一顿。
“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白墨的声音不疾不徐,好似知道她的紧张,语气有些软化,道:“自从上次质量问题之后,JR在业内的声誉大打折扣,政.府方面的支持完全没有了,股市情况也不容乐观。JR原本根基就不深,上次的事情可以说一落千丈。
你的两个舅舅,其实暗中一直在较劲,一面争夺股权,一面想通过做出点成绩来给董事们看,想在年底的董事会上竞争董事长的位置。”
这个乔慕倒是有所耳闻,去年过年的时候,乔知林和乔知勇就有讨论,JR下一任董事长会是谁。冷先品早已到了退休的年纪,却迟迟没有交出大权,让很多人感到迷惑,到底是在两个儿子之间难以抉择,还是有别的事情。
外人都是看热闹,乔慕却知道,冷德平和冷德海一直不睦,只是在冷先品面前保持面子上过得去而已。
“他们两人的心思看起来似乎没有在挽救JR的名声上面,甚至已经在争夺一些重要的项目,按照这个趋势看,他们是想自立门户。”这是白墨的猜测,乔慕却并不觉得意外。
“他们在争夺家产,在眼下这个存亡之际,冷老先生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才加重病情的。”白墨的声音轻了很多,他略顿,还是如实道:“前段时间,我原本想安排白宇出手,把以前JR的一些项目接手过来,但是有人动作更快。”
乔慕知道,能让白墨看上的项目,必然不会小,肯定也是与政.府挂钩,或是其他需要强大资金的。即便白墨不出手,这些诱人的肥肉,也有落在别家手里。
她一向公私分明,并不在这些事情上面纠结,便也没说什么。
“是冷凤吗?”乔慕轻叹了口气,已经猜到几分。
白墨欣慰,短短的时日,她进步很大,也能理性看待冷凤的问题。别的不说,光是这份心态,他就觉得很不错。
“是,她应该是知道一些内幕,把消息给了齐寒秋,现在这些项目已经落在天祺手里。现在冷家的资金可能很紧张,甚至面临资金链断裂的风险。”
乔慕并不意外,只是为冷家觉得可悲,又道:“天祺得了这个利,实力就会壮大,你要小心。”
她这番话说得极其自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白墨一顿,却忽然笑了:“好。”
他的笑声清朗好听,似风过湖面,吹动粼粼波光,倒映层云堆叠,光阴悠悠,乔慕听得耳朵都酥麻了。
她蓦然红了耳尖,却拒绝深思,只是道:“那我先挂了。”
“好。”他的声音仍是温柔徐徐,似乎已经将前几天的不快抛在脑后。
“等等。”乔慕却突然想起一件事,忙道:“上次在舒城,怎么那个持枪的人出现得那么及时?你……”
“是我安排的。”白墨轻声道:“你不在我身边,我不放心。”
一句话堵住乔慕所有的措辞,她似乎能听见自己倏然加快的心跳声。
白墨继续道:“这次你回渝城,我也有安排人,你一有紧急情况,他们就会出现。”
乔慕慢慢皱起了眉,她低头往前面走了两步,又停下,低声道:“我没事,不需……”
“你是九州的员工,保护你的人身安全,是上司应该做的。”白墨的理由光明正大,但也知道乔慕的不快出自哪里,又软下声音,道:“他们没有跟踪你,只是离乔家很近,一有情况,他们很快就能赶到。在我的视线之外,我希望你安全,这样我和霖轩才能安心。不要抗拒,好吗,阿慕?”
乔慕所有的坚持,都在这个称呼里败下阵来。
他软硬兼施,理由充分,又拉出乔霖轩和自己一个阵营,最后一句话更是让乔慕想起上次还没有回答他的那个问题。
这样的攻守兼备,敲开了乔慕封闭的心门,让她无话可说。
乔家的车早就等候多时,乔慕一走出去,司机就认出了她。一路疾驰,乔慕和乔知林一同到达乔宅。
乔知林这几天在外地出差,倒是正好和乔慕一同到家,父女两个简单打了招呼,便收拾妥当,和冷梅一起去了冷家。
乔知林亲自开车,乔慕和冷梅坐在后座,乔馨年纪小,就没有让她来。
冷梅红着眼,握住乔慕的手微微颤抖,低声道:“你外公向来身体健康,怎么会……”
乔慕拍着她的肩,轻声道:“妈,会没事的,我们到了再看看情况,先不要乱。”
然而情况却比乔慕想象的要糟糕许多。
冷家门庭清冷,缠枝黑铁大门半开着,盛夏的天气,蝉鸣阵阵,酷热难耐,佣人们打扫着庭院,脸上似乎都笼罩着一层愁绪。
冷先品患的是食道癌,被发现时,已经是晚期。
乔慕过年前还见过冷先品一面,与那时的红光满面相比,他如今颧骨深陷,双目浑浊,脸颊凹陷进去,由于迅速消瘦,皮肤弹性跟不上,形成了一圈圈皱纹。
冷梅前几天就已经来过几次,但看到父亲这个样子,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握着他的手,无声啜泣。
冷先品时醒时睡,此刻意识不是很清楚,喊了冷梅一声,就又睡过去。
人是奇怪的动物,人在的时候,并不觉得周遭一切有什么变化,即使多年不探望,乔慕也觉得什么,觉得一切照常。即使有什么,在来之前,她也觉得自己可以平静面对。
但一看到外公这个样子,那种亲人即将离开的心情,那种既定事物即将发生改变的预感,席卷了乔慕,让她倏然觉得喉间有些发涩。
“爸要休息,我们出去说吧。”冷德海说道。
乔慕看了他一眼,心知今天事情并不简单,便收起心情,简单寒暄:“二舅,怎么没见舅妈他们?”
“你菁姐在上班,你二舅妈和表弟在家里。”冷德海叹了口气:“这屋里病气重,他们不好来。”
乔慕心里就梗住,不太是滋味。
食道癌又不会传染,老人已是弥留之际,他身为儿子,却说这些话。
乔知林拍拍乔慕的肩膀,知道女儿在想什么,给了个眼神,让她不要多话。
几人各怀心思,走出房间。
冷德平带着儿子冷海在大厅左侧坐着,佣人端着托盘上来,摆好茶杯和糕点,就关门离开。
乔慕和乔知林坐在下座,冷德海就坐在右侧。
外婆吴英也在,她坐在角落里,沉着脸,不像是难过,倒更像是生气。
乔慕心下狐疑,却听冷海平开了口:“爸这个病,还是要治的。今天我们坐下来商量一下,医药费的事情。”
乔慕的表情很是诧异,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冷德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冷德平被一个小辈这样看着,自然面上挂不住,但现在是他伸手问人要钱,即便心里不快,也不好表现出来,只是看着乔知林,语重心长道:“知林,你也看到了,冷家局势如今不妙。换做以前,这件事情我根本不会通知你的,关键时候,咱们一家人,力气还是要往一处使啊。”
冷德海一向与哥哥不睦,这个时候居然也站出来帮腔:“是啊,妹夫。爸这病虽然希望渺茫,但我们总不能眼看着老父亲受苦受难吧?”
乔慕算是看出来了,这明着是来商讨三家出医药费的,暗地里却是在要资金周转JR集团。
她能看出来,乔知林自然也知道,他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眼底没什么温度,语气平平道:“那你们说,医药费多少?”
想想也是可笑,偌大一个JR集团,即便如今局势不妙,却也不至于连医治董事长的钱都没有吧?这两个人,心怀鬼胎,一点亏也不肯吃,若不是为了利益,轻易也不会站在一条线上。
多年来,乔知林已经把他们的本性看得清清楚楚。
冷德平与冷德海对视一眼,冷德平身为老大,听见乔知林松口,当即哈哈一笑,眼角的纹路都皱在了一起,更显得大腹便便,一脸痴肥。
“我就知道,知林是个孝顺的。”冷德平笑罢,伸出三个手指,道:“那就先每家拿两三百万吧。”
乔慕握着沙发把手的手指一紧,内心深处的厌恶怎么也克制不住。
关于冷家的事情,她是知道一些的。
JR集团能走到今天的规模,可以说八九成的功劳都在冷先品身上。当年冷先品承包工地,冷德平和冷德海还都只是在工地上做活,帮着父亲打打下手而已。
冷先品是个传统古板的人,他自然重男轻女,赚了钱,私下里偷偷分给两个已经成家的儿子,对于女儿冷梅,他一点都没有考虑过。
如今病倒了,却只有冷梅是真心实意的伤心。
乔慕略微出神,觉得讽刺。
那边厢,冷德海也开口了:“是啊,先拿三百万吧。到时候多退少补,不够的话,我们再来商量。”
乔慕真不知道,他们是太过贪婪,还是不了解市场行情。
治疗食道癌,一家三百万,几乎就是一千万了。
试问哪家医院,索要这样高昂的诊金?
虽然晚期食道癌有痊愈的可能性,但冷先品的状况他们明明已经看到了,医院下的通知他们也知道,却还是这样索要无度,乔慕觉得荒唐至极。
相较于乔慕的愤怒,乔知林显得很冷静,显然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点燃了一支烟。烟雾朦胧中,他淡淡道:“三百万啊,是不是多了点?”
他这话一出,两个舅舅还没说什么,倒是角落里的吴英跳了起来:“乔知林,你说什么呐?你是嫌多吗?我跟你讲啊,现在儿女都一样,你的思想不正确!”
吴英虽然是冷先品的结发妻子,却也不是他自己挑选的,而是当年吴英家里人早逝,父母双亡,仅有一个哥哥,也因为和她分家产而闹掰。
吴英是作为童养媳嫁给冷先品的。
从小,冷家的家境就不算特别差,吴英带了三个孩子,却没有付出多少辛苦。
冷先品在外忙碌,赚来的钱都是交给吴英保管的。
吴英花钱大手大脚,给自己置办的东西,房间里都堆不下了,却没有给冷先品买一件像样的衣裳。
而对于三个孩子,她也没有什么精力,甚至从小,都是让三个小孩自己做饭的。
乔慕也是偶然听父亲喝醉了提起一句,在她之前,冷梅还怀了一个哥哥。在怀那个孩子八个月的时候,吴英嘴上说来乔家看冷梅,实际却叫她去帮忙做事。
吴英很是抠门,即使家境已经富裕,却不肯请佣人。两个儿子和丈夫都在外面,她和儿媳们的关系并不好,所以就叫冷梅过去,给她干活,她自己躺在家里好好的,甚至在睡觉。
冷梅还是生下了那个孩子,却很早就夭折了。
乔慕知道,父亲是恨外婆的。
因此在吴英开口之后,乔知林原本还平静的面容,倏然就变了。
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那双深黑的眼里却暗流涌动,乌光沉沉,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