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慕拉开了安全通道的门,浓烈的黑暗顿时扑面而来,仅有浅薄昏黄的应急灯亮着,将身后华丽璀璨的盛宴隔绝开来。
她在宴上也喝了不少酒,刚才和温瑾说话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倒觉得有些头晕,但确实不想再回去,一个温瑾,一个冷凤,都是不想见到的人。
索性给白墨发了一条微信,自己扶着楼梯,慢慢地走下去。
空旷的安全通道,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发出清晰的声音,黑暗的空间里传来阵阵回声,寂寞与虚无裹挟着暗黑而来,包裹身周每一寸空气,她隐约觉得有些疲惫。
夜深人静,她恍惚间想起当年那个乔家大小姐,从不会行走在这样冰冷黑暗的夜里,因为一个人的话而落荒而逃,而自惭形秽。
她似乎有些醉了,眼神迷蒙,在终于推开一楼大门的时候,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小心。”却有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来,温暖的手掌包裹住她冰凉的手腕,挡住酒店大厅的刺目亮光,一转身,再次将她带入黑暗。
白墨凝视着她,迟迟没有开口。
乔慕好一会方才回神,盯着白墨看了几秒钟,浅浅浮起一个笑容:“你……怎么在这里?”
她少有这样不说敬语的时候,也没有在开口的时候加上“白总”这个前缀,白墨隐约能看出,她似乎醉了。
他脸上绷着的线条有软化的痕迹,深棕的瞳孔难得带上温度,甚至语气也温和下来:“你要走了?”
“嗯……”乔慕松开他的手,勉强站直身子,然后拎着自己的裙摆,朝白墨轻微鞠躬颔首:“感谢你的招待,白墨。”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叫他的名字,白墨眸光一顿。
但不待他深究,乔慕刚一说完,整个人就往前倒去。
白墨原本就是虚抱着她,怕她摔倒,眼见她要倒下,忙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女子清浅柔软的呼吸,带着清甜的葡萄酒香气,均匀地铺散在胸前。
隔着薄薄一层衬衣,白墨心神一怔。
常年平静冷硬的心湖,似乎也因为这微风般的呼吸,荡漾开一圈圈涟漪,美丽而动人,新奇而陌生。
她睡着了。
白墨垂着眸子,深深地看了她许久,倏而,唇角弯起一个柔软的弧度。
若非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他恐怕也不会理解她方才的举动。
若非从小到大在礼仪世家长大,绝不会在喝醉之后仍这般礼数周全,一言一行莫不比照大家闺秀的标准,那种骄矜贵气自举手投足间脉脉流淌,温软如水,宁静如画,优美如诗。
但他想,或许有个他从未用过的陌生词汇,可以形容她。
可爱。
白墨的目光柔软成一片星光。
————
乔慕在明媚的日光中醒来。
她揉着眼睛,觉得头疼。
纯白色的松软定制款大床,同色蕾丝幔帐,灯光浅淡温和,空气里有淡淡的宁神香薰的气味。
完全陌生的环境。
乔慕倏然掀开被子起身。
却发现连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被换过了。
昨晚穿的是礼服,醒来已经变成了睡衣。
但幸好,贴身的衣物并没有动过的痕迹。
她起得太急,眼前忽然一黑,有些晕眩。
“乔小姐,您醒了。”有人扶住她。
乔慕抬起眼,看到来人是个女孩,穿着菲佣的服装,表情关切。
“这里是……”她皱眉。
女孩微笑道:“这里是半山别墅,少爷私人的产业,他偶尔会来落脚。昨晚您喝醉了,是少爷带您回来的,您的衣服是我换的,这是按照您的尺码准备的新衣服。”
她说完,将门外的两层小推车推进来。
上层放着食物,下层是一套淑女风格的连衣裙以及厚丝袜。
“您的外套少爷带回来了,在门后的衣帽架上。”
“好,谢谢。”
乔慕好一会才缓过神来,知道是自己喝醉了,被白墨带回了家。
她反锁上门,进入空间看了看乔霖轩,见他还在睡,就没有打扰。换上衣服,简单用完早餐,无声走下华丽的红木旋转楼梯。
楼下佣人各自忙碌着,厨房准备午餐,大厅内的打扫清洁,花园外的擦洗玻璃。
乔慕一时有些怔忪,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否在梦里,是否还在当年的乔家。
但很快,她回过神来,拿出手机给白墨打电话。
“你醒了?”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好似心情不错。
乔慕微顿,轻声道:“谢谢您,白总。”
“不客气。”白墨眸光微顿,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低声问:“你感觉怎么样?”
“休息得不错,谢谢。”乔慕见他没有异常,便稍稍放心,但还是问:“我……昨晚没有失礼吧?”
“……没有。”白墨唇角略弯:“即使醉了,你也很有礼貌。”
乔慕已经完全不记得昨晚她推开安全楼梯之后发生了什么,生怕自己做出什么失态的事情,又或者暴露自己的身份,直到此刻听见白墨的话,方才舒了口气,简单问候两句,挂断了电话。
电话这端,白宇笑得眼里都是精光:“白少,什么事情笑得满面春光?”
私下里,白墨和白宇其实是同族,严格说来,还是堂兄弟的关系,白宇比白墨小几岁,因而工作上虽然叫他白总,处事严谨细致,但私下还是活泼的性子,见白墨这样难得的表情,不由多问几句。
白墨平静地收起笑容,端起精致的咖啡壶,往描花的瓷杯里续杯,目光坦然,却什么也没说。
白宇微怔,眼珠转了几转,狭长的狐狸眼里都是促狭:“原来是这样。”
白墨知道他意有所指,却也只是斜睨了他一眼,既不认可,也不反驳。
白宇倏然睁大眼睛:“你……”
“吃你的。”白墨随手将一块糕点放在白宇的盘子里,目光里带了几许警告。
“……行行行,小气。”白宇叹气。
————
乔慕给白墨打完电话,已经确认了答案,舒了口气,便拿上大衣准备离开。
但有人叫住了她。
“乔小姐,夫人有请。”
乔慕回过头,看见一位穿着燕尾服的老者。
他带着金丝眼镜,衣服熨烫妥帖,头发一丝不苟,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令人不由生出亲切感。
“我叫钟毓,是这里的管家。”他继续微笑。
乔慕若有所感,转身朝他颔首:“钟管家,您好。”
“您好,乔小姐。”钟管家站在楼梯口,左手贴于腹部,右手朝楼梯上抬了抬,示意道:“如果您方便的话,请跟我上楼。”
话已至此,乔慕即便不方便也得方便了。
她无声叹气,跟着钟管家走上三楼,在他的指引下走近一间房门,眼看他含笑离开,乔慕只得硬着头皮敲门。
“请进。”一道女声。
这声音很是耳熟,乔慕听出是温语清的声音,心下稍安,推门进去。
上午的阳光正好,温语清穿着一袭墨蓝色旗袍,膝上搭着一条手工羊毛毯,静坐在阳光里,脸上的表情亲切而和蔼。
“你来了,快请坐。”温语清微笑道。
不难看出,她年轻时是个美人,即使岁月纵横数十年,但她的眼角眉梢仍然风韵十足,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动人。
既是岁月的沉淀,亦是时光的洗礼,使得她浑身上下透出一种雍容与华贵,纵然她表情放松,却叫人心惊。
也就是乔慕出身世家,换做一般寻常女孩,只怕早已坐立不安,自惭形秽。
她并不明白温语清为何对自己这样气场全开,散发出一股上位者的威严,但还是保持礼貌,微笑道:“夫人,请问是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温语清因她的反应而暗自点头,带出一个和煦的笑容,将身周的威严冲淡些许,点头道:“乔小姐,你好,请坐。”
在这之前,乔慕曾和她见过不止一面,她都不是这个态度,现在这样,必然事出有因,乔慕已经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在她落座之后,温语清甚至主动给她倒了一杯茶,道:“人生如茶,第一道茶苦如生命,第二道茶香如爱情,第三道茶淡如清风。”
乔慕知道她另有隐喻,心下微沉,但并没有自作聪明,贸然开口,只是微笑道:“一杯清茶,三味一生,人生犹如茶一样,或浓烈或者清淡,都要去细细的品味。”
“你很聪明。”温语清颔首,嘴角的细纹微微扬起:“须知茶不过浮与沉两种姿态,而饮茶人不过两种姿势,拿起、放下。”
“夫人说的是。”乔慕笑着,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没有说话,但已经坐直身子,挺直背脊,准备迎接预料中的风雨。
“乔小姐,请恕我的失礼。”温语清收起了笑容,浅色眸子里毫无温度,精致上扬的眉尾透出一抹厉色:“请问,您的孩子,乔霖轩,生父是谁?”
乔慕蹲着茶杯的手指陡然一顿,滚烫的茶水在薄瓷边缘摇晃,险些溢出。
她被烫得骤然缩回手,面色苍白,血色顿失。
温语清看出她的失态,眸光微动,但很快别开眼,声线淡漠道:“出于对你的尊重,我一开始并没有调查你。但出于对白家血脉的传承,我不得不了解一些信息。”
她顿了顿,转过头,目光悠长而严肃,声线冷淡道:“乔小姐恐怕不知道,乔霖轩小朋友,和我的儿子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她的儿子,白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