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想法说服市纪委,由市纪委给我们开一个周怀南‘双规’后续处理情况的督办件,要求我们限时办理,若不能限时完成,就追究责任。我们有了这个督办件就好办了。”县委常委、纪委书记刘勇刚回答说。
“又拿市纪委的‘尚方宝剑’?”
“值此非常时期,只有采取非常办法了,这还是向你学的呢?”
“你觉得市纪委会同意吗?”
“先不说市纪委同不同意,就说说我们应不应该上报市纪委吧。”
“什么意思啊?”
“我觉得,堂堂县委书记,堂堂县纪委书记,连周怀南这点小事就摆不平,也太丢人了,我不好意思上报,不好意思请求‘火力支持’啊。”刘书记说。
“说得也是啊,我们这不是分析讨论吗?先把问题一个个分析透吧,你觉得,假如我们上报市纪委,他们会给我们下督办件吗?”我问。
“当初‘双规’周怀南,是请示了市纪委的,现在请他们再下个督办单,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不过,我实在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开这个口,让人感到很窝囊、很憋屈啊。”
“你我堂堂县纪委书记、县委书记这点小事都摆不平,的确很窝囊、很憋屈啊。”我说。
“我们退一步说,假若我们暂时咽下窝囊、憋屈,假若我们主动去市纪委,假若我们说服了市纪委,假若市纪委跟我们下了督办件,也没有解决一个根本问题啊。”
“什么根本问题啊?”被刘书记说来说去,绕来绕去,我有些‘糊涂’了。
“为什么要秘密截回、关押周怀南?”刘书记说。
我用手拍了拍脑袋:“对啊,我们说来说去,都是周怀南‘双规’以后的事情,但还没有对秘密截回、关押周怀南给一个明确的说法呢。是的,我们必须对外给一个明确的说法。正如你所说的,我们县还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周怀南被截回、关押的消息迟早会传出去,到那时我们就被动了。此事宜早不宜迟,你有什么成熟的想法?”
“我哪有什么成熟的想法啊,还不是慢慢琢磨,慢慢想。”
“那你琢磨,想得怎么样了?”
“我是这样想的,截回、关押周怀南,主要是公安局干的,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呢?肯定是周怀南有问题啊。那周怀南有哪些问题,需要公安局出面,在出国时被截回呢?”
“限制出境?”我脑子里灵光一闪。
“对,限制出境。为什么要限制出境呢?笼统说,因为经济问题被限制出境。”
“你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周怀南因涉嫌经济问题被限制出境,在机场被截回来了?”我问。
“是这个意思,还有具体的问题是,被谁限制出境了?被谁截回来了?”
“能不能这样说,周怀南因涉嫌经济问题被有关部门限制出境,被市公安局截回来了,然后交给了我们县公安局。由我们县公安局临时关押?”我问。
“可是可以,不过假若有人要问,有关部门具体是哪些部门?我们怎么回答呢?”刘书记问。
“有关部门就是有关部门,国家机密,我们也不知道,能这样回答吗?”
“当然可以啊。”
我总结说:“现在说来说去,就两个问题。一是如何对外说明截回、关押周怀南,二是继续办理周怀南‘双规’的相关手续,是这样吗?”
“是这样。”刘书记回答说。
我说:“现在,我们就商量第一个问题,如何对外说明截回、关押周怀南?我的思路是,周怀南因涉嫌经济问题被有关部门限制出境,被市公安局截回来了,根据干部管理权限,市公安局通知了我们县公安局,我们县公安局就暂时关押了起来,目前,仍在关押中。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啊,不过,还是要说服市公安局配合我们啊。”
“这件事,稍后我跟县公安局文胜天局长一起去找市局姚局长,看能否说服市局配合我们。”
“有把握吗?”刘书记问。
“我估计问题不大。”我说。
“那就好。”
“这第二个问题,就是继续办理周怀南‘双规’的相关手续。周怀南既然已经截回来了,根据县委常委会先前通过的决定,立即对外宣布实施‘双规’,接受组织调查。这是我们马上能做到的。为稳妥起见,请你跟县检察院协商一下,看能否请检察院向县人大上报批捕周怀南的报告。还请你再辛苦一下,去一趟市纪委,请他们下一个周怀南‘双规’的督办件。这样,在开县委常委会时,有个比较过硬的说法。”我说。
“好吧,我去一趟市纪委没有问题。但凡事我们要朝最坏的方面去想,最好的方面去努力。现在,我们朝不利的方面去想,假若我这边市纪委认为没必要下督办件,因为周怀南本身就是我们管的干部,下督办件的确用不着,或者说纯粹多此一举,怎么办?假若市公安局不配合,因为截回周怀南的时候,根本就没通知市公安局,市公安局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怎么办?”心思缜密的刘书记说。
我思考了一下,断然说:“如果市纪委、市公安局不配合,也没有什么关系。那就由我承担责任好了,因为涉嫌经济问题,县检察院要批捕周怀南,是我下令截回周怀南的。既然周怀南本人已经截回来了,实行‘双规’是顺理成章的事。既然要批捕周怀南,向人大报告是顺理成章的事。如果人大拖着不批,我就直接出面,请人大办公室通知全体人大常委们行使表决权。按你说的朝最不利的方面想,如果表决通不过,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短暂的、小小的挫折阻挡不了我们坚决贯彻落实中央精神,清除腐败,依法严惩害群之马的步伐。我们不是已经‘双规’了周怀南吗,即便人大不同意批捕,周怀南的人身自由已经被限制,检察院可以照样侦办他。再就是,周怀南既然已经‘双规’,我们还可以继续办理撤销公职、终止人大代表资格、开除党籍的手续啊。我就不相信,一个县属国有企业的负责人,还能翻天不成?”
“常书记决心这么大,思路又这么清晰,考虑问题又这么周到,为什么不直接这么办呢?为什么要绕那么大的圈子,找市纪委、市公安局呢?”刘书记问。
我笑着说:“工作嘛,还是要讲究一下艺术的。我这么办当然可以,但这种‘霸王硬上弓’的效果远远没有请市纪委、市公安局出面,迂回一下,缓解一下好。月光县还很落后,还有许多工作要做,还需要尽可能拧成一股绳,尽最大努力减少工作阻力。我不希望与有关方面,有关人员过早地处于剑拔弩张的地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的纪委书记同志?”
“明白了,县委书记同志。”刘书记笑着回答。
我说:“你稍等一下,我给文局长打个电话。”
“我打吧。”刘书记说。
“算了,我来打吧,这点小事,怎么敢劳你刘书记的大驾呢。”我说。
我翻出来了文局长的手机号,按了绿色的拨打键,请文局长到我这里来一下,文局长说马上过来。
我对刘书记说:“我们聊了半天了,喝口茶吧。”
我们边等文局长边聊天,刘书记说:“有个成语叫一事不明,可我有二事不明,能不能请教书记啊?”
“什么请教啊,你有事就说啊,文绉绉的干什么,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不知道的就只有请你原谅了。”
“好,我看了你的简历,你说起来就是一介书生,毫无基层工作经历经验,更无主持一个地方、一个单位全面工作的经历经验,省委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怎么敢把这么复杂艰难的担子交给你?是你主动要求来的吗?”
我回答说:“你问得好,好多人都问我这个问题。现在,我如实回答你。第一个问题的第一问,省委怎么敢把这么复杂艰难的担子交给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请你去问省委组织部长何雷鸣同志,省委书记上官云飞同志吧。第一个问题的第二问,是不是我主动要求到月光县来的,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没有那样的觉悟,也没有那样的梦想,我想都没想过,怎么会要求到月光县来。不瞒你说,一听说我突然要到月光县来,我老婆当时就大哭,吵着嚷着要找省委书记收回成命,我也是情绪低落,一头雾水。我再告诉你,月光县在省直机关的印象。”
“什么印象啊?”
“月光县一直是全省最贫穷的县,最复杂最难干最说不清的县,既没有月光两个字那么有诗意又没有什么浪漫情怀,只有满头雾水和无休止的‘扯皮拉筋’、沟沟坎坎。月光县的事情很难说得清楚,云山雾罩的,麻烦事一大推。省里一连派了四位挺精干的县委书记,都任职不到两年就回来了,有的仅干了几个月,轰轰烈烈地下去,灰灰溜溜地回来。县委书记走马灯似地换,工作却很难有起色。和同撩闲扯,都摇头叹气,认为月光县很少有让人满意的地方。在省里,派人到月光县,就被人看成是“发配充军”,只有受排挤、受歧视的人才会派到月光县去。你说,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会主动要求到月光县去呢?”
“第二个问题,一个县委书记赴任,为什么省委全体领导大清早去长途公共汽车站送行?这在全国都是唯一仅有的事啊,这是为什么?”刘书记继续问。
“我实话告诉你,许许多多人,包括市委书记翁敏杰同志都问过我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我不知道。我当时懵懵懂懂的,当面问过省委书记上官云飞同志,上官书记当时用力握着我的手说,没什么,专门来送我,来欢送我。上官书记还说,这两晚上,他一直没有睡好,尽想月光县,想我。作为省委派出的第五任县委书记,到一个远离省城的、贫穷落后的、也可以说是百病缠身的县去赴任,要独自一人以这种方式孤孤单单地离开省城,他老觉得过意不去,不放心,不踏实,心里堵得慌。想来想去,他决定也出出‘风头’。这就是我现在看到的,所有在家的省委常委都为我送行。我知道,省里时常派出干部,但对我这种级别的干部,像这样高规格的送行,恐怕我是第一个,上官书记认为也可能是最后一个。我记得,上官书记的原话是这样说的:年轻人,原谅我,‘风头’不应总是由年轻人来出,老人也是可以向年轻人学习,赶赶时髦,出出‘风头’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
“后来我想了一下,上官书记可能是看我一个人不要公车,不要人接送,直接坐长途公共汽车到月光县去,有些过意不去,才决定‘浩浩荡荡’去车站为我送行的。你不知道啊,刘书记,这样的送行,给我的压力有多大。我生怕工作干不好,丢我自己的人,丢他们的脸啊!”
县公安局长文胜天来了,我说:“请文局长跟市局姚年局长联系一下,看在不在,若在,我和你当面向他汇报一下工作。”
“什么工作啊?”文局长问。
我说:“你就说我要跟他汇报,具体工作当面谈。”
文局长马上打了电话,说在,姚局长非常欢迎我们去。
我站了起来说:“这样吧,刘书记到市纪委去,我跟文局长到市公安局去,若我们能到姚局长那里混到饭吃,请刘书记过来一起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