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券在握,到月光县这么多天以来,我还是头一回美美地睡了一个午觉,直到从六峰山镇派出所调来的副所长,如今是县委办公室秘书程华国叫我,我才醒来。
他说马志县长有急事找我,我说请他进来。
马县长过来了,才几天工夫,我感到他明显地衰老了,不仅白发增加了,气色差,而且也没了那种大权在握,趾高气扬的感觉,那种在月光县经营多年,“君临一切”的感觉好像少了不少。
我让程秘书给他倒了茶,从办公桌上走过来,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问他有什么事。他感谢我及时出头,救出了财政局长胡长标和柳树乡党委书记柳顺平,他代表他俩感谢我。然后,问我怎么处理此事。
我笑着说:“我们月光县总是新闻不断啊,前段时间,下岗职工围堵县委、县政府,三村农民组团上访,凌河大桥垮塌等事层出不穷,在好些人眼里,月光县是是非之地,让人闻之色变。”
我说:“好不容易抓住了抓捕部督逃犯的机遇,到省里讨回‘赏钱’,给干警补发了工资,弘扬了正气。您看,又出现了这种事,弄得全省上下议论纷纷。您说,我们月光县怎么总是这么多事?怎么总是这么倒霉呢?”
“是啊,是啊。”马县长勉强应和着,亟不可待地问我打算怎么办?
我说:“我正要跟您商量呢,您说怎么办呢?”
“还是你先说吧,党管干部嘛。”马县长说。
我一脸严肃:“那我就说了。我个人觉得这件事全省上上下下议论纷纷,新闻媒体深度介入,静待下文,不能不处理。怎么处理呢?鉴于我们的处理结果要面对新闻媒体,要面对上级,还要面对广大的百姓,我想还是依规依例处理比较站得住脚。”
我说:“譬如说,根据《中国共产党廉洁自律准则》和《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党员干部**怎么处理?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务员法》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务员法实施细则》,公务员**怎么处理?”
我说:“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公民**怎么处理?我们让纪委、监察、人力资源(公务员)、公安等部门查一下条文,按条文来处理,您看怎么样?”
“说句心里话,在我们月光县当个干部很不容易,作为县委、县政府,应该爱护和保护干部,不能一出事,就把干部往火坑里推。我本来想,念他俩是初犯,让他俩作出深刻检查,戴罪立功……。”马县长说。
我知道这两人与马县长“交情”非同一般,恐怕早就形成了“利益共同体”,马县长收敛起不把我放在眼里的心理,“屈尊”来到我这个年轻的、初来乍到、又没经验又没“人脉”的书记办公室,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但我能依了他吗?依了他还要我干什么?还要纪律、原则、法律干什么?不能!
我笑着说:“您知道,我是搞政策研究的。中央审时度势,广泛征求各方意见,费尽心血,出台了各种法律规章,可总是在执行层面打了折扣……。”
“上面制定的法律规章肯定是要执行的,要讲组织原则嘛,下级服从上级嘛。但基层也有基层的难处,基层也有基层难念的经啊。”马县长说。
“我个人觉得,上面制定的法律规章不应该机械地执行,还是要讲一些灵活性的。我们不是常常说,依法处理,有情操作吗?”马县长说。
“如果按您的意见办,我们怎么向上级交待呢?”我问。
“那很好办啊,我们已经跟市委的一些领导交换过看法,他们也是这个意思。”马县长说。
我依然不急不躁、不温不火地说:“那我们怎么跟月光县父老乡亲们交待呢?他们说我们无原则地包庇人、官官相护怎么办呢?他们对我们县委、县政府失去信心怎么办呢?如果父老乡亲或者说人民群众对我们失去信心,我们怎么能搞好工作呢?”
“你刚来,还不熟悉县情。在我们月光县,不管干什么事情,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都有人反对,我们还是别放进心里去吧。”马县长说。
“那怎么面对新闻媒体呢?新闻媒体如果刨根问底,指责我们丧失原则、肋纣为虐怎么办呢?”
“新闻媒体最讲究时效,喜新厌旧。时过境迁,就不算什么新闻。再说,这种事,全国各地都在发生,也没什么新闻价值,他们也会很快忘记的。”
“嗯…,让我想一想吧。”我说。
马县长站起来告辞,我看见他的表情明显有些不悦。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财政局长胡长标到了我的办公室,“扑通”一声跪下:“常书记,救我。”
“怎么啦,怎么啦,我不是让市公安局把你放出来了吗?”我扶起他,故作惊讶地问。
“市公安局放我出来时说,放我是临时性的,还要罚款、治安拘留,若真拘留,我不就完了吗?不过,他们说尊重月光县委的意见。常书记,救救我吧。”这个一向大权在握、专横跋扈,根本就不把前几任县委书记放在眼里的“财神爷”,完全成了一个狗熊。
“我怎么救你呢?我要求市局放你出来,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你想你的事,已闹得满城风雨,连省市党报都毫不留情地登了出来,要求从严惩处。放你出来,我就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了。”
“常书记,我谢谢您,救救我吧,我知道您是有办法的。”胡长标声音哽咽,泪如雨下。
“我听说在你心中,只有县政府,只有马县长,没有县委,没有县委书记。是不是县委书记都是上面派来的,呆不长,迟早要走,有这样的事吗?”我神色严峻,一字一顿地说。
我也要他认识我这个县委书记可不是吃素的,要他尝尝我这个县委书记的厉害。
胡长标惊愣地望了我一眼,然后无可奈何地低下了头:“常书记,我一定听您的,您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
“我还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机会。”我冷冷地说。
“我知道,都是我不好,您救救我吧。”胡长标泪眼迷离,可怜巴巴地哀求道。
“我听说你有几个相好的,还要**,你说你哪有一点人性,完全是畜牲。”我口气严厉。
“是我不对,我今后一定严格要求自己,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我决心继续敲打他,别让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听说,你的小舅子以谈恋爱的名义,把一个姑娘的肚子搞大又不要人家了,致使两条人命没了,有这样的事吗?”
他再次抬头望了我一眼,低下了头:“有。”
“我还听说,你对当时县委书记的处理决定不服,经常刁难县委书记,并且在经费使用上为难县委办事机构——县委办公室,有这样的事吗?”
“有。”
“你是不是有马县长撑腰,才为所欲为?”我厉声问。
胡长标惊骇地望着我,不知如何作答。
“刚才马县长已经来过了,他在为你求情呢。”我冷冷地说。
“我知道。”
“你以为他能保得住你吗?”
“不能,但您能。”
“你认为马县长能保得住他自己吗?”我虎口掏心似地问,胡长标惊惶和恐惧地望着我。
“你打算怎么办?还继续跟着马县长吗?”我冷冷冰冰地问。
“我只求常书记救我。”胡长标缓过神来说。
“救你什么?你没杀人,没放火,又不存在掉脑袋。”
“我只想求书记让我度过这一关,保住局长这个位置。”
“为什么?”我有些诧异。
“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
“何以见得?”
“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跟省、市财政部门打交道,我可以帮月光县弄到不少钱。我们月光县太穷了,太需要钱了。”胡长标说。
“难道月光县离开了你,地球就不转了吗?”我照旧冷冰冰地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换个人还需要一段时间熟悉,月光县太穷了,没有时间等待,等待时间就是给月光县百姓增加苦难。”
“你过去弄回来的钱,为什么不好好用在百姓民生上,好好为百姓服务呢?你知道,你在迎来送往,胡吃海喝,请客送礼,讨好女色上花了多少钱吗?”我说。
我继续说:“你自认为有这些优势,就可以自高自大,目空一切,为所欲为吗?我告诉你,月光县还是共产党的天下,任何人,包括县领导胆敢以身试法,胡作非为,都必将得到可耻的下场。”
“我错了,常书记,救救我吧。我今后一定要用好党和人民给我的权力,我一定听您的。”
“恐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我冷冷地走到门口,做了一个请出的手势。胡长标幽怨而悲凉地望了我一眼,低着头,一声不响地走了。
我回到坐位上,喝了几口茶,然后,一动不动地沉思着。
程秘书进来,说柳顺平要见我,问我见不见。
“不见。”我断然说。
程秘书出去了一下,又进来说:“柳书记死缠硬磨,说一定要见您。如果不见您,他此生难安。”
“你告诉他,我不见,让他滚!”我恶狠狠地说,这种“酒囊饭袋”越快滚开越好,越消失得快越好。
晚上十点多钟,市委办公室打来紧急电话,要我明天一早八点三十分准时赶到市委去,说市委副书记、市政法委书记王伯年同志有急事找我。
我脑子一下懵了,前几任县委书记不都是在王书记的“紧急召见”中,灰溜溜地离开月光县委书记这个岗位的吗?难道我也逃不出这个“怪圈”?难道我也要“打道回府”?
真的,真的是这样吗?这不又成了一个“短命书记”?
我沉思着,思绪之轮在飞快地旋转着。
看来,我又要度过一个不眠之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