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货架上摆满了各种品牌的孕妇奶粉,欧辰仔细地查看奶粉的生产日期和营养成分,然后将其中的几罐放进手中的购物筐。心中始终放下不下家里的夏沫,他又买了些新鲜的鸡蛋和鱼,便走向收银台结帐。

“爸爸,我要电动车!”

一个小男孩哀求撒娇的声音从旁边的货架旁传出,小男孩的父亲不同意,说家里已经有太多的电动车,除非他能背出九九乘法表才买新的。看着那小男孩依依不舍地被父亲拉走,欧辰不知不觉走到了那排货架前。

那是孩童用品的货架,因为是小超市,货架上并没有摆太多的玩具,有的玩具是给大些的孩子玩的,有机关枪、电动车、洋娃娃、积木,还有的玩具是给婴儿玩的,有握在手里的铃铛和拨浪鼓。

欧辰拿下一只拨浪鼓。

“咚咚咚!”

随着手指的转动,小小的鼓锤欢快地敲打着鼓面,拨浪鼓的一面画着年画中可爱的大胖娃娃,另一面画着一头长着翅膀的金色小猪。听着那欢快的响声,欧辰心中涌起滚烫的暖流,按照旧历的算法,宝宝出生后应该属猪,是只胖胖的小金猪。

货架的另一边摆着些婴儿的衣服。

欧辰小心翼翼地碰触着其中一件纯棉的新生婴儿服,柔软的,细细的,就像婴儿细嫩的皮肤。摸着那件小衣服,他仿佛可以看见宝宝黑溜溜亮闪闪的眼睛,小小的手小小的脚,稚嫩的“咯咯”的笑声和浑身的奶香……

站在家门口,望着购物袋中除了奶粉和食物外那些多出来的东西,一只拨浪鼓、一套婴儿衣服和一只拉拉尾巴就会跑的小猪,欧辰忽然有些尴尬,好像心中那滔天的喜悦被人赤裸裸地发现了。

将那些婴儿用品放到购物袋的底层,欧辰深呼吸,掩藏住那股莫名的不安和羞涩,拿出钥匙打开大门。

她还没起床。

屋里静悄悄的。

昨晚她拍夜场戏,深夜才回来,多睡一会儿也是好的。欧辰凝视着她紧闭的房门,唇角轻柔的微笑将他昔日冷漠倨傲的面容变得异常柔和。自从收到小澄寄来的那封信,发现她已怀有身孕之后,她奇迹般地渐渐恢复起来。

仿佛生命中有了希望和寄托,她开始每日三餐正常地吃饭,即使偶尔还是会呕吐出来,她也会坚持再继续吃。她开始正常作息,虽然拍戏忙碌而没有规律,她也总是尽力保证充足的睡眠。她不再将自己封闭起来,开始说话,也渐渐开始有了笑容。他不知道她的这些改变究竟是因为小澄的那封信,还是因为她腹中的宝宝,可是只要看着她一天天地好起来,他就已经对上天充满了感恩。

厨房里,欧辰将苹果、梨子、香蕉切成小块,想了想,又切了一些胡萝卜进去,果汁机飞快地将它们榨成汁,他小心翼翼地撇去果汁上的浮沫,倒在玻璃杯中,满满的一杯。接着,他热好了牛奶,烤了几片吐司,将鸡蛋煎成她最喜欢的七分熟。

他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时钟,可以喊她起床了。

“夏沫。”

欧辰端着早餐托盘站在她卧室的门口,轻声敲了敲门。门里没有任何动静,或许她还在睡觉吧,他犹豫了一下,但是她下午还有通告,如果太晚起床会太过匆忙。

“夏沫!”

他略微提高声音。

等了片刻,门里仍旧寂静无声。

欧辰突然一阵心慌。

那种全然的寂静是如此地令人不安,他伸手旋开她卧室房门的门扭,窗帘早已拉开,床上只有整齐的寝具,空荡荡的,屋里竟没有她!

“夏沫!”

放下托盘,欧辰冲进浴室卫生间,冲进小澄昔日的房间,冲到阳台上,到处都是空荡荡的,没有她的影子!他抓起电话一连串按下她的手机号码!“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没有开机……”那个单调枯燥的声音提醒他,她的手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用过了!

“夏沫——!”

僵硬地站在客厅中央,寒意骤然攫紧欧辰的全身,各种可怕的想法疯狂地涌进他的脑海!难道小澄的那封信反而将她最后的希望也熄灭了,在意识到小澄真的去了以后,她已经完全不想活下去了?!所以她这段时间的平静只是为了等待他的疏忽,好彻底地离开吗?!

是这样吗……

她在哪里,她现在在哪里,她还活着吗……不,早晨他去超市的时候她还没有出去,她没有走太久,他会找到她,他一定会找到她!

在狂乱的恐惧中,欧辰面色苍白地冲向大门口,手刚放在门把上,门却“哗啦”一声自己开了!

那个纤瘦的身影,微惊地看向他的那双眼睛,光和影将她的身体勾勒得似真似幻,他颤抖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她是真实的还是自己的幻觉!

“夏沫!”

欧辰冲过去,紧紧地抱着那个人影,用足所有的力气抱紧她,要将她抱入骨髓融进他的血肉里,他的身体一阵寒冷一阵滚热,像孩子般无措和不安,颤抖地一声声地喊着:

“夏沫!夏沫!夏沫!……”

“欧辰……”

尹夏沫抬头望他,他将她抱得那么紧,又紧又痛,她的骨头都要痛得碎开了。可是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欧辰,一向矜持淡漠的他竟然是那样的紧张不安,似乎她再晚出现一秒,他就会崩溃掉。

“对不起……”

莫名的,她心中抽痛,看着因为她而憔悴苍白,因为她而尝尽了痛苦慌乱的欧辰,纠缠在一起的歉疚、怜惜和不舍渐渐在她体内混合成异常温柔的情绪。

“……我应该留下张字条再出去的,对不起……”

这些日子里,虽然她的神志一直浑浑噩噩,可是她知道欧辰从来都陪在她的身边,喂她吃饭,跟她对话,帮她擦洗干净,每晚让她靠入他的怀中试图让她睡一会儿。

一度,她是那样地想陪着小澄一起离去。

可是他日日夜夜陪在她的身边,恍如是她与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丝联系。即使是在最痛苦的深渊中,她也能感觉到他始终拉着她,紧紧地握着她,不让她走不让她离开,如果她不顾一切地坠入地狱,他也会不顾一切地陪她陨落。

仿佛,他的生命已经和她系在一起。

“夏沫……”

她的话语和温暖的身体一点点使得理智重新回到欧辰的体内,他慢慢地松开她,深黯的眼睛凝视着她,面容依旧有些苍白。

“……你去了哪里?”

“我去看医生了。”

尹夏沫的声音轻柔低婉,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尚是平坦的小腹,唇角露出一抹恍如有着圣洁光芒的微笑。

“我问医生,前两个月我的状态很不好,也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会不会伤害到宝宝?”

欧辰屏息住,她竟然可以这样流利地跟他说话了,就好像她已经完全变回了以前的那个夏沫。他呆呆地看着她,而且她是为了宝宝才出去的。

宝宝……

他忽然一阵心慌,刚才抱得她那样用力,不知道会不会也伤害到了宝宝!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沙哑地问:

“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前三个月宝宝主要是吸收母体自身的营养,所以关系不大。医生还说,孕妇的情绪对宝宝的发育很重要,要我以后尽量保持心情的平稳和开朗。可是你刚才——”

她微笑着看他,轻声说:

“——说不定已经吓到宝宝了。”

欧辰怔怔地看着她,从她温暖的笑容慢慢看向她的腹部,尽管那里还如以前一般纤细和紧绷,可是宝宝就在那里面,是吗?

他笨拙而轻柔地抚摸她的腹部。

也许是幻觉。

他觉得她的小腹有轻轻的脉动,就像婴儿的心跳,他的手掌顿时滚烫滚烫,呼吸也漏掉了几拍!

“宝宝在动……”

欧辰欣喜地看向她,拉着她的手也摸向她的小腹。

“你摸,宝宝在动!”

她静静地感觉了下,然后笑了。

“那是我血管的脉动。医生说,快要四个多月的时候才能偶尔感觉到宝宝的胎动,而且宝宝的心跳会很快,每分钟140多下呢。”

“……哦。”

他和她的手叠在一起,放在她温热的小腹上,这样亲昵的动作忽然使得欧辰有些恍惚。她是不喜欢他这样逾越的吧,在她的心里……

他僵硬地握起手指。

慢慢地,他僵硬地离开她的手,也离开她温暖的气息。每当和她在一起,那种幸福总是会让他自私地想要永远留在她的身边,而忘记她的自由和幸福。因为他的霸道,已经伤害她一次又一次,难道他要永远将她伤害下去吗……

然而他的手并没有能够离开。

尹夏沫轻柔地反握住了他。

“对不起……”

她怜惜地望着他比以前明显消瘦憔悴的面容,不再克制心中的感觉,任由那种又酸又涩的温热在她的心底缓缓流淌。

“……这些日子照顾我,让你瘦了很多。我不是一个好妻子,结婚以来不但没能好好地照顾你,反而总是害你为我担心。”

她握着他的手,眼神温柔。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会好好地照顾你,照顾宝宝,我会努力学会怎么做一个好妻子和好母亲。”

她温柔的声音轻轻回荡在他的耳边,欧辰凝视着她,心中各种复杂的情绪混乱交织,他良久良久说不出话来,只是感觉她的手指温暖得就像太阳,他生命中唯一的太阳。

为了腹中的宝宝,尹夏沫曾经犹豫过是否要退出《画境》的拍摄。可是这部电影早已计划好要参加即将到来的金鹿电影节,如果她退出,会使得所有的拍摄进度大乱。而且,影片讲述的内容也令她舍不得完全放弃,仿佛是她和小澄在电影里有了一个幸福圆满的结局。

她征求了欧辰的意见。

如果他不想她再拍下去,她会尊重他的想法。

欧辰特意去找吴导演谈了谈。

吴导演说,目前《画境》拍摄得十分顺利,大约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可以全部拍摄完毕,并且他会将夏沫的戏分尽量安排得集中起来,使她可以比其它演员提早退出剧组。

于是欧辰告诉她,喜欢这部电影的话,就将它拍完吧。但是一旦觉得身体太累受不了,就必须马上休息。

欧辰依旧每天为夏沫做早餐,如果午餐和晚餐她由于拍戏而无法回家,他会让沈管家将做好的营养搭配合理的饭菜送到片场,如果她回家吃晚餐,他会让她在客厅或者卧室里休息,自己亲手做饭菜给她吃。

他不让她洗衣服、收拾屋子、打扫卫生,甚至洗水果也不让她动手,他会将水果洗净去皮切成小块放在她的面前。

“你一直不去公司,没关系吗?”

尹夏沫看着欧辰在厨房的水龙头下清洗水果盘,昔日那个倨傲淡漠的少年竟然会穿着围裙忙碌这些事情,她心中一紧,有股温热缓缓流淌出来。

“过两天再去。”

欧辰关掉水龙头,正准备去拿毛巾去擦手上的水,她已经取下了毛巾,轻轻用毛巾将他的双手包住,轻柔地帮他擦拭着。恍惚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游泳池边,她用浴巾轻柔地帮他擦拭着湿淋淋的头发……

每天,在开始拍戏前,尹夏沫都会先去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爱怜地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柔声说:

“宝宝,过一会儿妈妈演戏的时候会哭会笑,情绪会有很大的起伏,可是宝宝不要怕哦,那些情绪都是电影里需要的,是假的……”

她微笑地反复地说着,直到觉得宝宝听到了,才会走到场中央开始拍摄。

每天,欧辰静静地站在场边看着她在灯光镜头前的每个表情。她是天生的演员,不管是笑容还是泪水都有着强烈的光芒,每当她站在聚光灯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无法离开她。

晨曦的光晕透过树林的间隙洒照下来。

如幻的仙境。

摄像机前,尹夏沫呆呆地望着坐在地上背倚树干画画的洛熙,她经历了那么多波折和危险终于找到了他,想要张口喊他,声音却沙哑在喉咙中,泪水缓缓从她脸颊滑落。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

洛熙停住了画笔,在树林清晨的风中,他缓缓转过头来,柔和的晚霞中,他纯洁美丽得不染半点尘埃,看到她时候,他的眼睛里如海洋般充满了感情,就好像他一直在等她,从离开她的那一刻,他就一直在这里等着她……

特写镜头分别摇近两人的面容。

时空寂静得恍如天堂。

好像只要她和他在一起,无论是现实中,还是画境中,都是梦一般美好的天堂……

欧辰知道那只是在拍戏。

然而看着她和洛熙互相凝望的模样,他的心却无声地沉沉坠下去,一直坠入漆黑的洞底。

他转身离去。

当转身离去的时候,他告诉自己,他并不是因为介意她和洛熙在电影里的感情,只是因为这段时间欧氏集团积累了太多的事务必须由他亲自去处理。

他让沈管家按时给她送去午饭。

他坐在欧氏集团的会议室里,开了一场接一场的会议,有无数的事情要由他决定,有无数的重大投资需要由他批准,回到欧氏集团大厦的他面临的是如山般无数急待解决的公务。

终于从会议室回到办公室,欧辰审阅着办公桌上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件,等他从文件中抬起头来时,竟已是傍晚时分。

望着窗外的晚霞,清晨时她和洛熙相对凝视的场景又再次浮现在欧辰脑海中,那种苦涩交织的滋味终于使得他承认,他的离开并不是因为欧氏集团的事务,而是因为他在逃避。

沉默地站在窗前很久。

欧辰深吸口气,他已经逃避了太长时间,那时间长得已伤害了她一次又一次。

欧辰驱车赶回拍戏的树林。

《画境》剧组还在紧张有序地拍摄着,忙忙碌碌的人影中,他却找不到夏沫的踪影!

“夏沫走了,不过她一个小时后还会再回来,天黑之后还有她的一场戏要拍。”场边的珍恩惊奇地看着欧辰再次出现。

“她去哪里了?”

珍恩犹豫了下,说:

“不知道,她只说会赶在下场戏之前回来。”

“洛熙呢……”欧辰忽然发现,在来来往往的剧组人员里,也没有洛熙的身影,顿了顿,他沙哑地问,“……洛熙是和夏沫一起离开的吗?”

看出他神情中的黯然,珍恩怕他误会,急声说:

“不是的,只不过是夏沫和洛熙一起到小澄的墓地去了,刚去一会儿而已。你也知道,小澄下葬的时候她神志恍惚,因为刚才拍戏出现空档,她才想要去小澄墓地看看。她没告诉你是因为很快就会回来,洛熙一起去是因为他也没去过……”

小澄的墓地……

欧辰闭了闭眼睛。也许是他做的不对,怕她看到小澄的墓地会再次触景伤情,他至今都没有陪她去过。

而现在——

是她和洛熙在小澄的墓地前。

“等一下!”

珍恩阻止住欧辰转身的动作,急得手足无措,他误会夏沫了是吗,夏沫和洛熙真的没有什么了,夏沫好不容易变得好起来,欧辰怎么可以再误会夏沫!她焦急地掏出手机,按下一连串的号码,边听着电话那端的动静,边拉着欧辰不让他走!

“怕耽误拍戏,今天夏沫走的时候带手机了,我这就打电话给她啊,你先不要走!”

“不需要……”

欧辰皱眉,是他以前对于夏沫的占有欲和嫉妒之心真的太过强烈了吧,以至于珍恩会这样惶恐地向他解释,唯恐他误会。

“啊!电话通了!夏沫!欧辰回来了,他现在就在我身边,你要不要和他说话啊……”珍恩高兴地将手机塞进欧辰手中,“夏沫要同你说话!”

“……”

“……喂?是欧辰吗?”手机里传来她轻柔的声音,似乎有风吹过小澄的墓地,她的声音有些遥远和模糊。

“……是我。”

“……”她的声音略怔住,又温婉地说,“……公司里事情很多,今天你累坏了对吗?”

“……你在小澄的墓地?”

“……是的,我想来看看他。不过,如果你在等我,我很快就会回去。”

“……公司里还有些事情,我需要再处理些文件。你多陪一会儿小澄吧,他一定很想见到你。”欧辰微笑地说,努力不让自己影响到她的心情。

“……嗯,我会告诉小澄,过几天我会和你一起再来看他。”

“……好。你晚上回家吃饭吗?”

“……是的。”

“……那我就先回公司,然后在家里等你。”

“……好,我会尽早赶回去。可是如果你饿了,就先吃饭,不要一直等我,好吗?”

“……好,我等你。再见。”

“……再见。”

望着手机屏幕上“通话结束”的字样,欧辰唇角的笑容渐渐黯然,眼底的光芒也渐渐黯淡下来。从那天的谈话以后,她确实如她所说,努力在做一个好妻子,对他十分的温柔和细心,小心翼翼地似乎唯恐伤害到他一丝一毫。

也许,她觉得亏欠了他,也许,她是尽力想要弥补他。可是她错了,从始至终,都是他在亏欠她强迫她。

傍晚的风轻轻从墓园的墓碑间吹过。

尹夏沫怔怔地看着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欧辰的声音虽然温暖,然而有些隐约的不妥,可是她又无法具体地感觉出不妥在哪里,只是心中有点点的痛意。

她亏欠了欧辰太多。

从她很小的时候,到再次重逢,她总是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将他伤害得遍体鳞伤。或许是他对她的爱太过强烈,或许是她认为太过强烈的爱是十分可怕的事情。

然而,渐渐的。

她发现就是这份强烈的爱在一直保护支撑着她,每当她遇到困难,每当她脆弱无措,欧辰始终张开他的翅膀将她呵护起来,而那双翅膀却被她伤害得鲜血淋漓。

洛熙半跪着,将一捧白色的雏菊放在尹澄的墓碑前。他用手指轻轻拂去小澄名字上的灰尘,墓碑上有小澄的照片,澄净地微笑着像天国的天使。

默默地望着小澄。

他仿佛可以感觉到小澄的气息透过傍晚的风传来,就像在跟他说话。

轻轻地。

洛熙也微笑了起来。

他早已经想通了,远在美国的那些日子,他的心也变得越来越平静,所以小澄不用担心他。

而她……

当她接起那个电话,天国中的小澄也知道电话那端的是欧辰,对吗?她和欧辰说话的声音,她声音里温柔的感情,她望着手机呆呆出神的模样,一切都已经那样明显,所以小澄也察觉了,对吗?她现在过得很好,有欧辰在她的身边,有欧辰始终不离不弃地爱着她守护她,她以后也会生活得很幸福很平静,所以小澄也放心了,对吗?

听到她的脚步走过来。

洛熙转头看她,晚霞的红晕中,她面容洁白如玉,海藻般的长发随风轻扬,望着小澄的墓碑,她的眼睛里蕴满了深深的思念和温柔的感情。

“小澄,我和洛熙来看你了。”

尹夏沫也缓缓地在小澄的墓碑前蹲下,她依恋地凝视着小澄的笑容,轻声讲述着从他离去后的很多很多事情。黑猫牛奶胖了些,变得比以前更爱睡觉了,她接了一部名叫《画境》的电影,电影里的弟弟也叫小成,跟他名字的读音一模一样,在电影中,姐姐找到了已经逝去的弟弟。

“是我来演那个弟弟啊。”洛熙笑着对小澄说,“不过我不会画画,所以电影里很多画是用你的画作,剧组里所有的人都惊叹你画的太好了。”

“洛熙演的很出色,有时候就好像,就好像你又出现在姐姐面前……”她的声音凝滞了下,轻吸口气,掩藏住眼底泛起的泪光,又微笑起来,“……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她缓缓地站起身。

晚霞如醉,风轻轻地吹过。

“我怀孕了,宝宝都三个月了。”尹夏沫轻柔地抚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面容中有属于母亲的光芒,“小澄,你要当舅舅了。”

白色的雏菊在风中幸福地绽放。

“你说,你会变成小宝宝钻进我的肚子里,是真的吗?”她的笑容怔怔的,半晌,她摇头温柔地笑,“不管那是不是你的傻话,我都会像爱你一样地爱他,让他像你一样从小就学画画……”

晚霞绚烂如绯色薄纱。

轻轻地洒照在洛熙和尹夏沫的身上,他和她在尹澄的墓碑前又留了很久,当太阳渐渐落山,两人才起身走向停在墓园大门处的汽车。

“等宝宝出生的时候,记得通知我一声,我会从纽约寄礼物给他。”洛熙放缓脚步,陪着她慢慢地向前走,他最近看了些育儿的书,知道孕妇不可以走得太急。

“还要再回纽约吗?”尹夏沫望向他。

“我已经在纽约大学选修了电影导演的课程,想要将它修完,”洛熙呼吸着春天傍晚的风,清冽而新鲜,“重新回到校园的感觉很好,仿佛整个人都纯净了起来。”

“你一向都是很优秀的学生。”

“可是当年你一点也不把我这个资优生放在眼里,你凶巴巴地对我说,洛熙,我会把你赶出去!”他笑得就像许多年前盛开的樱花树下,那个眼底有着妖娆雾气的少年。

“是啊。”

她也轻轻笑起来,恍惚想起那个喝醉啤酒的夜晚,她眼睛里染着微醺的醉意,举起手中的啤酒罐,第一次欢迎他来到这个家。

不知不觉……

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这么久。

她曾经像敌人般防备过他,曾经被他紧紧地拥在怀中,曾经对他许下永不离弃的诺言,曾经因为他的误会和离开而黯然,而此刻,往事都似风淡淡逝去,她和他已经自然得如同老友一般。

“在纽约,生活得开心吗?”她凝视着洛熙在晚霞中的侧面,“如果不习惯那里,你就回来。”

“其实,在哪里都是一样。”洛熙回头,迎上她的目光,他笑如傍晚的轻风,说,“以前我的内心充满了不安全感,总是害怕失去最珍爱的人,害怕失去之后会是毁灭的地狱,那种强烈的不安全感让我变得脆弱又危险,伤害了你很多次。现在我明白了,爱一个人只用放在心里就可以,在心底的感情是没有人能够夺走的,也不用害怕失去。所以我的心是满满的,无论在哪里,都是平静而安详的。谢谢你,夏沫,谢谢你给了我平静的心。”

“……”

尹夏沫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缓缓地,她唇角绽放出宁静的微笑,心里亦是宁静一片,对他说:

“谢谢你,洛熙。”

落日的余晖将大地染得温柔沉醉。

风静静从墓碑间吹过。

他和她的身影越走越远,消失在路的尽头。

那天,尹夏沫回到家的时候是晚上九点,欧辰已经炖好了猪肝粥,见她回来,他便开始炒在等待她时早已洗净切好的一盘盘的菜。当她换上家居服,从卧室走出来时,香喷喷的饭菜整齐的摆在餐桌上,有荤有素,有汤有粥。

“以前从没想到,你竟然可以学会下厨,而且做的饭菜会这么好吃。”

她尝了一口猪肝粥,香香糯糯的味道,混合着猪肝特有的风味,洒了一点点香葱沫,很好吃。以前那个高贵淡漠的欧辰少爷,现在这个穿着围裙在厨房里为她忙碌的丈夫,时光仿佛改变了一切,她微微有些恍惚。

“你多吃一点,书上说孕妇每月都应该补充些猪肝。”

欧辰凝视着她吃饭的样子,看她吃得很香,他的唇角悄悄地弯起来。忽然,他的眼底又逐渐变得黯然,犹豫了下,他对她说:

“这段日子集团公司积攒了很多事情必须处理,往后不能再陪你去片场了,可能也没有办法再赶回来陪你吃饭。”

“……哦。”

尹夏沫怔了怔,就笑着说:

“没关系,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好了……你也多吃点菜,今天又去片场,又去公司,又在家准备晚餐,你一定很累了。”她温柔地将一块糖醋小排夹到他面前的小碟中。

欧辰吃下排骨。

她又夹给他一块豆腐。

欧辰吃下豆腐,然后夹了一些鸡丝给她。

她吃下鸡丝。

连声赞叹说好吃,也夹了很多鸡丝给他。

就像两个孩子,她和他忙着互相夹给对方饭菜,似乎那是很好玩的游戏,看着对方吃下,两人彼此看了看,忍不住笑起来。她笑得很开心,眼睛亮亮的,没有察觉到他笑容中隐藏的落寞和孤独。

为了怕他去公司以后,她单独在家没人照顾,欧辰和她回到了欧宅生活。将她安顿之后,尹夏沫就很少看见欧辰了。

欧辰每天很早出去,很晚回家,每天早晨她见到的只是他准备好的早餐,每天中午和晚上是沈管家精心为她准备的饭菜,如果她在拍戏,沈管家也会将饭菜准时送给她。

佣人们也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的一切起居,浴室里的瓷砖换成了非常耐滑的,每天都擦洗得干干净净,生怕让她摔倒,她的拖鞋也换成了防滑底的,走廊楼梯上新换了地毯,厚厚软软。

《画境》的拍摄渐渐进入尾声。

尹夏沫每天在片场忙碌地工作着,偶尔等戏的空隙,她会怔怔出神地寻找着片场周围的人影。一开始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找什么,直到有一天,一个挺拔淡漠的身影在人群中出现,她猛地站起来,喜悦从她心底怦然而起!

而发现那人并不是欧辰后。

她胸口一片怅然若失。

好像很久没有见到欧辰了。

有时候,她会给他打电话,可是电话那端的他仿佛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有时候,她会等他等到深夜,也许是沈管家通风报信,每当她超过十一点还没入睡,欧辰就会电话给她,让她为了宝宝,早点休息。

睡梦中的她,有时会感觉到欧辰。

感觉到欧辰轻轻地坐在她的床边,轻轻地抚摸她的面颊和头发,轻轻地为她盖好被子,然后久久地坐在她的床边。

只是怀孕让她变得十分困睡,每次都想要在睡梦中醒来,看看是不是他,而每次都无法真正醒来看一看他。

每天拍戏的时候,珍恩都陪着她。

“哇,夏沫啊,孕妇有很多禁忌呢,好有趣啊!”自从知道她怀孕以后,珍恩就对育儿知识有了浓厚的兴趣,买了很多书,也在网上查看各种有道理和没道理的育儿常识,“据说,怀孕以后不能往墙上钉钉子,不能坐在床上剪东西……”

听着珍恩兴高采烈地说着那些稀奇古怪的风俗,尹夏沫总是被她逗笑。

“……啊,你看这个,好没道理哦!说是孕妇不能吃葡萄!”

“为什么?”

“说是吃葡萄会变葡萄胎!”

“胡说!”尹夏沫忍不住又笑了,珍恩手上那几页纸都是从网上下载的奇怪搞笑的言论。

“……孕妇还不能吃羊肉!”珍恩惊奇地瞪大眼睛。

“为什么?”

“因为吃羊肉的话,将来宝宝会是羊癫风!”

“又是乱说,”尹夏沫笑得快要不行了,“那人家内蒙新疆的人,孩子全都是羊癫风吗?”

“是哦,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见她笑得开心,珍恩悄悄舒了口气,又兴高采烈地鼓掌说,“这些都是网上写来搞笑的,不过夏沫你很聪明啊,一点都没上当!超级棒哎!”

说着,珍恩又看向她的小腹,说:

“有一点点显了呢,不过好在电影这几天就拍完了,到时候你就可以静心在家里休息了。对了,宝宝的东西你都不要买啊,我全包了!谁叫我是宝宝的干妈呢?哈哈,我可爱的干儿子或者干女儿……”

珍恩陶醉在想象中,嘴里哼着摇篮曲,尹夏沫笑着,思绪却淡淡散开了去,心里忽然有些怅然的感觉,如果和欧辰一起谈论这些,应该也这么有趣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又怔住了。

欧辰……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常常会这样想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