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妆结束后,客人们悉数告辞离开。

霍妙一反过去躲着霍姝的情况,在姐妹们都离开后,依然磨磨蹭蹭的。

“九妹妹有什么事么?”霍姝问道。

霍妙涨红了脸,吭哧了下,开口道:“七姐姐,我娘……”话刚起了个头,看到霍姝徒然沉下的脸色,猛地噤声。

霍妙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怕霍姝,虽说霍姝在去年上元节时杀人,可杀的都是刺客,还保护了自己,按理说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什么都淡了,霍姝其实也不可怕的。只是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何就是怕她,更害怕她生气。

“九妹妹,太太是父亲下令禁足,你来找我不妥吧?”霍姝慢条斯理地问道。

霍妙嗫嚅着说:“可是,只要你开口,爹一定会……”

“那是不可能的!”霍姝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我为何要开口?凭什么呢?”

“我娘名义上也是你娘!”霍妙脱口而出。

“可她却不是!我又不是她生的!”

霍妙:“……”

霍妙看她理直气壮的模样,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怕霍姝了。因为这个人,行事光明磊落,而且从来不怕事,认定的事情绝对不会更改,就算世俗的约束和规矩,也无法左右她的决定。

她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做一个有教养有规矩的贵女,可私底下同样可以表现出让人气恨的一面,完全没有掩饰,也不需要掩饰。

这种人,如果算计不成,就要有被她打到尘埃的心理准备。

所以她很怕霍姝,怕她这种理直气壮的态度,怕她这种无所畏惧的眼神,怕她的毫无顾忌,仿佛在她面前,自己就是一个懦弱卑微的可怜人。

“行了,明天还有得忙,九妹妹回去吧。”霍姝说着,就端茶送客。

霍妙被樱草送出叠翠院时,还有些茫然,直到见到从族学回来的弟弟霍承琤,忍不住喃喃地道:“琤哥儿,明天卫国公府来催妆了,可母亲还被禁足,若是母亲作为五房的太太不出现,会被人笑话的……”

五房的姑娘成亲,可五房的夫人却不露面,全程由长房的当家夫人接待,这让上门的宾客怎么想?霍妙只要想到这里,心里就难受得厉害,害怕母亲没脸,害怕自己没脸,还有弟弟琤哥儿以后怎么办……

霍承琤的小脸绷得极紧,低声道:“九姐姐,母亲她……到底不对,父亲禁她足是应该的,否则这个家将会越发的没规矩。”

霍妙沉默。

其实姐弟俩都知道五夫人这次的事情做得不对,先不说世情如此,再说霍姝这继女有虞家撑腰,可不是能随便让人拿捏的,没看到连他们祖母对上虞老夫人时,次次都只能妥协退让么?所以他们实在不明白母亲怎么能如此大胆地敢去动虞氏的嫁妆。

“九姐姐,平时没事,就多去祖母那儿罢,有祖母在,不会亏待你的。”霍承琤说道,见姐姐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他面上露出几分苦涩,接着道:“其实七姐姐人是不错的,可惜我们和她相处的时间太少了……我以后会努力学习的,等我考取功名,我会为母亲求情,让父亲解除她的禁足。”

他虽然住在外院,不经常和后院的姐妹们相处,但有些事情他看得分明。

霍妙却有些茫然,弟弟现在才多少岁,等到他考取功名后,不知是何年何月,母亲能等得到么?

***

翌日,是催妆的好日子。

聂屹在一群年龄相仿的年轻人的簇拥下,带着催妆礼从卫国公府一路浩浩荡荡地朝靖安侯府而去,引得沿途的百姓们纷纷出来围观。

催妆的队伍抵达靖安侯府后,已有等在那里的小厮热热闹闹地放鞭炮,或忙跑进去通知府里的主子。

靖安侯带着霍五老爷亲自迎出来。

聂屹翻身下马,姿态利落,丰姿无双,引得周围观看的人忍不住发出赞叹声。

霍五老爷虽然觉得这日子过得太快了,十分舍不得明天就要出阁的闺女,可是看到聂屹在一群身份尊贵的年轻人中,如此出类拔萃,无人能掩其光芒,心里也是十分满意的,终于有点岳父看女婿的心情了。

靖安侯则在观察陪同聂屹过来催妆的这群年轻人,发现其中有荣亲王世子、敬国公世子、英国公世子、承恩侯世子……每一个身份都如此贵重,不由有些发懵。

不仅靖安侯发懵,连那些靖安侯府的姻亲也懵住了。

他们虽然听说皇帝对这桩亲事十分上心,但完全没想到这只是催妆罢了,就来了这么多身份贵重的年轻人陪着,这其中要是没有皇帝的授意,各府的长辈哪里能允许?

前头热闹,后院女眷那边也十分热闹。

霍姝的婚事,全程都是靖安侯夫人主持打理的,虽说靖安侯府还未分家,靖安侯夫人作为当家主母,打理府里姑娘的婚事是应该的,可连这种时候,都是她出面,反而是五房的夫人不见其人,自然让在场来宾们忍不住纷纷好奇。

靖安侯夫人就像没看到那些人暗暗打探的眼神,神色自然地主持着今儿的事情。

得知今儿陪卫国公世子来催妆有什么人时,在场的女眷纷纷倒抽了口气,只觉没有比这桩婚事更隆重了,连亲王府的世子都成了娶亲老爷,皇帝到底有多偏宠卫国公世子,她们算是见识到了。

终于到了吉时,嫁妆一抬一抬地出了靖安侯府。

霍家的嫁妆一共有一百二十抬,和很多勋贵嫁女儿的规格是一样的,可一百二十抬却不代表里头的内容都是一样,单看那下弯的担子,沉甸甸的,就知道这一百二十抬的份量。

外人只猜测一个大概,只有靖安侯府的人才知道霍姝的嫁妆有多恐怖,不说靖安侯府公中给每个姑娘备的一份嫁妆,其中还有虞氏当年留下的嫁妆、虞家特地为霍嫁准备的,都写进礼单里,密密麻麻的,根本写不下,最后还是虞老夫人折中将一些折变成私产,不算在嫁妆里,私底下再送过去。

聂屹将未婚妻的嫁妆迎回府里,嫁妆一抬一抬地抬进了卫国公府的凌云院的一处专门放嫁妆的空厢房中,另有司仪在旁唱礼。

卫国公府的姻亲们来观礼,当看到那长长的一份嫁妆单子,都忍不住倒抽了口气,看来他们家世子是娶了个金娃娃回来了。

嫁妆终于放妥后,聂屹吩咐下人一声,就换了一身衣服,匆匆忙忙地进宫。

此时天色已晚,不过聂屹有皇帝特地给的特权,可以不经召唤进宫。

聂屹进宫后,直接去了皇帝的寝宫。

今儿庆丰帝没有召幸妃嫔,一个人在乾清宫的寝宫里看书,乾清宫大总管连青陪在一旁,瞄了一眼,发现皇帝手里的书已经有两刻钟没有翻过一页了。

直到见聂世子进来,连青终于松了口气,这普天之下,能让皇帝心甘情愿地等这么久的,估计也只有这位聂世子了。

“世谨来啦。”皇帝朝他招手,让他坐到自己对面。

聂屹坐下后,叫了声舅舅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庆丰帝仔细打量他一会儿,突然笑了,说道:“没想到一转眼,你就长这么大了,甚至已经到了要成亲的年纪,时间过得真快啊,朕都老了。”

聂屹抿着嘴,“舅舅并不老,才刚四十罢了!”

庆丰帝忍不住笑骂了一声,然后又有些感叹,虽然他有好些个孩子,但这外甥却是他第一个放在身边养大的孩子,也是自己亲手养大的,看着他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团子长成这模样,心里十分骄傲。

如今孩子长大了,要离开父母,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不知怎么地有些伤感。

于是伤感的皇帝拉着外甥开始说他小时候的事情,唠唠叨叨的说个不停。

连青在殿门探头看了一眼,再看看天色,已经很晚了,这时候应该用晚膳了,只是皇帝现在明显只想和卫国公世子叙一叙天伦,连青也不敢过来打扰。

最后还是聂屹道:“舅舅,我饿了。”

庆丰帝忙让人去准备晚膳,接着对他道:“陪朕一起吃吧,可能这是你能陪朕的最后一顿饭了……”

聂屹神色有些僵硬,“舅舅,我明天是要娶妻,不是要远行或者是要死了,所以不是最后一顿饭。”

“哎呀,都一样。”庆丰帝不在意地说,“明天你成亲了,你就不再是个孩子了。”

聂屹哦了一声,继续听他唠叨。

接下来的一顿饭,皇帝难得打破食不言的规矩,一边吃一边唠叨,聂屹安安静静地听着他唠叨,只有连青眼睛都瞪出来了,他伺候皇上这么久,却不知道原来皇上其实是个话唠,不过这种待遇,只怕也只有卫国公世子才有吧。

皇上是真心将卫国公世子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的,虽然他们其实只是甥舅,可也因为是甥舅,才能让皇帝如此毫无顾忌地宠爱信任。

眼看天色一点一点地黑下来了,连青又开始烦恼了。

明天聂世子就要成亲,今晚应该早点歇息养足精神才对啊,可看皇上这副拉着人不放的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最后还是聂屹自己提出来的,“舅舅,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明天还要去迎亲呢。”

庆丰帝看了一眼更漏,发现时间确实不早了,但他觉得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还有很多事要叮嘱,不由道:“不如世谨今儿就在这里歇息罢,舅舅也好同你说一些男人必须懂的事儿。”

连青听到这话,埋头装死。

聂屹想转身就走,*地说:“于礼不合。”

要是小时候还好,现在他都这么大了,而且又不是皇子,也没有什么意外事情,哪里能住在皇帝的寝宫?

“朕就是礼,是规矩!”庆丰帝丝毫不在意地说,转头对连青道:“你让人去偏殿收拾一下,今儿世谨就住这里了。”

连青应了一声,直接下去了,让这对甥舅继续说话。

聂屹见状,不好再拒绝,于是默默地坐回去,继续听舅舅唠叨。

直到打了二更鼓,庆丰帝虽然还想说,可已经口干舌躁,声音有些哑了,终于遗憾地道:“算了,世谨去歇息罢,明儿就直接从宫里出发去迎亲。”

聂屹看了他一眼,对这位任性的皇舅舅已经没了脾气,闷闷地应了一声,就起身要告退。

“等等,还有一件事情。”庆丰帝突然想到什么,叫住外甥,对他道:“朕忘记了,还没有让人教导你人事,明儿你就成亲了,不如今晚朕让几个教导人事的宫女过来罢。”

不愿意委屈外甥的皇帝丝毫不觉得,婚前给外甥找几个女人教导人事什么的,是多么不厚道的事情。

“不要!”聂屹拒绝。

庆丰帝现在就是一副儿子成亲的“傻爹”的嘴脸,“那你懂么?”

他很怀疑地看着外甥,灯光下的青年丰神俊朗,俊美非凡,怎么看怎么好看,宛若那不沾尘俗的仙人,没有什么人气似的。

所以,也不怪庆丰帝怀疑,他很担心这外甥到时候什么都不懂,和新娘子一起盖棉被睡,届时岂不是让人笑话死?他可不希望让人觉得皇帝养出来的孩子其实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

聂屹的脸涨红了,吭哧了下,“当、当然懂……”

庆丰帝惊讶道:“你怎么会懂?谁教你的?”不禁怀疑地看他,莫不是他在外面执行任务时,看到了什么?还是经历过了什么?或者他其实已经去那些青楼花街逛过了?

聂屹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舅舅想歪了,脸色冷峻了几分,*地道:“舅舅莫要乱想,我是男人,自然能懂,不用人教的。”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是个男人就懂,压根儿不用人教。

庆丰帝:“……”

庆丰帝突然很担心明天的洞房花烛夜,到时候外甥不知道怎么做,该怎么办?

等聂屹在偏殿梳洗完毕,准备为明天的成亲养足精神时,突然见连青捧着一个喜上眉梢的红漆描金匣子过来,并且言明,这东西是皇帝特地吩咐让他看的,一定要看。

聂屹心里纳闷,不过看连青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