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再看罢。”

谢慧齐等了半天,就等来了这一句话,顿时就笑了起来。

齐君昀放回去的手安抚地轻拍了下她的腰,淡道,“先去江南。”

“你不在京中,赵相他们……”他不说,谢慧齐更是往不好的想。

“京中有休王跟林大人。”齐君昀轻描淡写。

休王只有和宁一个独女,现在和宁郡主已经在八月生下一子,不管为公还是为私,休王只会站在他们这一边,而林立渊身为沉弦的人,就更如是了。

政治这种事是没有旁观者清这种事的,只有身涉其中才知其中纠葛,往往一踏进去就是身不由己,半分不由人。

而一脚能踩进这个官场的人有谁是简单的?当官的心里谁都有本帐,上峰发难下官要是没应对之策,也枉他们从无数的聪明人中闯进这个官场了,普通人受欺负了都会下意识反抗,更何况聪明人,所以谢慧齐是真因宁守成恰到好处的防守不安。

更重要也不是丈夫拿他暂时无法,而是他还能靠近她的儿女的身侧——这里不再是京城的国公府,不是他们夫妇两个说了算的。

她以前带弟弟们万里扶棺回京,对前路有忌惮,却无太多不安,现在倒是不安起来了,果然是好日子过久了,连坚韧都快被岁月吃干净了。

谢慧齐这年些都不太习惯自省了,现下冷不丁地省视自己,也真是觉得自己大不如前了。

岁月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无知无觉人就改变了,冷不丁地回神看看自己,自己都觉得慌张。

“唉,我不懂,也不想懂……”想不明白别人,但所幸还能勘破自己的谢慧齐把头靠向她那齐家哥哥,自嘲一笑,“反正你做什么我跟着就是。”

说罢又庆幸,“还好跟过来了。”

这一路肯定无数波折,想来也是他重要人生历程,还好她能跟过来参与其中。

两个人能结为夫妻,也不管途中好不好,风雨同舟,这才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意义。

若不然,这跟一个人过也没什么区别。

齐君昀因她的话一愣,随即低下头把吻落在了嘴边她的眼角,手一动把她的整个人都搂在了怀里,等抱紧了她温热的身躯,他无声地喟叹了一声。

他一直都很爱她,尤其当她不吝于让他知道她有多庆幸有他的时候,更是会多喜欢她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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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梧州的路走得要比之前快了许多,马车一加快速度,不适感也是成倍增加的,一路还端着点身份的谢慧齐也觉得都到这份上了,她就是娇滴滴地掉几滴眼泪也改变不了现实,她也不可能让大队人马放慢脚步就为了让她舒适点,归根到底,能帮到自己的还是自己,能让自己好过的也还是自己,所以她是干脆摸上了马,第一天还有点骑术不精,第二天渐渐找到了感觉,第三天就能比较熟练地掌控自己在马上的姿势了。

也好实在这些年在国公府,她时不时的还会去马场骑骑马,本身对控马就有她自己的那一套心得,加上这么多年的锻炼下来,体能还是有的,又因国公爷把他的红马给了她,老红马本来就跟她好得是她的二房似的,对她听话得很,让它跑就跑,让它停就停,都不用她有太强烈的指示,跟她心有灵犀的很。

只是她当了高不可攀的贵妇太久,等她彪悍的骑术一展露出来,国公爷的红马被她骑得连护卫都要用尽全力才能跟上,又把身后的一干师爷门生吓得目瞪口呆。

他们觉得跟完全不认识他们夫人似的。

连齐奚都没见过母亲如此姿态,好几天跟母亲请安时都有点呆,每次想开口提起都不知道从哪找话说起才好。

齐君昀没怎么见过,但也还算淡定,他跟她成亲了这么多年,早习惯在旁慢慢地,不急不躁地看着她,只有这样,他才能看到她的每一个变化,也能看清她的每一个模样。

没几天,谢慧齐觉得自己的骑术用来逃命应是够了。

没用几天,他们就出了长南州到达远水州,一进远水州谢慧齐这才知道他们将在远水上船去梧州,国公爷又在这几日间修改了计划。

这还是合谢慧齐的心意的,她跟丈夫性情再合行事也是不同的,她还是比较保守些,宁可谨慎为上,少犯错就能少被人提起。

只是进入远水后日子就不太平了,远水州不是国公爷门生的地盘,也不是赵派的地盘,而是朝廷中哪派都不站的端木一系,端木族原本也是开国功勋,只是其祖上在京没几年辞官还乡,后来端木一系进入朝廷也是各凭自己本事,一关一关考上来的,这一派基本被外派为官,留在京中的甚少,算是实干派,对朝廷的政令也素来配合。

远水州的知州端木昆在齐国公进入远水州之前就已经清理了两批埋伏,等收到齐国公府一行人还是遭了刺杀后,他也只道防不胜防了。

但齐国公不能在他的地盘出事,出事了难逃责难的是他,所以齐国公府的人一进入远水没多久,就见到了数百前来护卫的一行官兵。

远水的路程赶得甚快,十月底就赶到了国公府前面的人准备的船只停泊口,这一路来易师爷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又病倒了。

上了船只,齐君昀写了一封信交与了一路护送他们的官兵,让他们回城州。

其实一路齐国公的护卫够用,只是有了官兵的震慑,他们的速度快了许多。

在船上没两天,他们收到了来自京中齐璞的信,国公爷没把他的信给她看,谢慧齐也还是把长子和弟弟们给她的信摊给国公爷看了。

给她的信里皆是琐碎事,典型的报喜不报忧。

船只遇过远水的城州时,端木昆派了人前来相邀齐国公停留一晚,齐君昀答应了下来,对此主子们没怎样,齐国公府的下人们倒是很是激动。

端木一族在京中也有点薄名,因这个家族在朝为官者皆仪表堂堂,曾经现为远水州知州的端木昆进京赶考甚至引为了淑女观昆潮,京中还有画师以此景作过一幅画,现今还时不时被人提起。

端木昆在京的那几年名声甚是显赫,是当时京城四大美男子之首。

谢慧齐以前是听过婆婆身边的人说道过这事的,说来也怪,京中人都知道她家国公爷长得好,但美男子的传说中都没他的什么份。

齐国公府欲要到达之天,端木昆这边是一大早就起了身,他昨夜歇在了自己的院子,等听到下人说夫人那边也是早起了,他顿了顿,对下人道,“去告诉夫人一声,说我等会去她那边用早膳。”

正在客院打量的端木夫人听了下人的回话,转头对丫鬟多加两个小菜。

“夫人,您就放心好了。”端木夫人身边的老家人见夫人的眼睛还往院里不停打量,轻道了一句。

端木夫人娘家乃御赐的皇商,跟国公府那边稍有点渊源,暗下跟国公府有点生意来往,前段时日她兄长来了信说国公府一行人的事,叮嘱了些事,端木夫人也就上了些心,不想落她嫡亲哥哥的脸。

院子里都是花草,十一月的天气也是有些冷了,会开的花不多,端木夫人也是找了好些地方才把院子各处都填满了。

“吩咐下去,在人没走之前,谁都不能靠近这迎客院。”端木夫人说着就转过了身,回了她的后院。

这日齐国公府一行人是上午到的,端木昆年纪比齐国公略小三岁,他确也是个美男子,但面上有须,看起来比齐国公要略显得老一些,端木夫人也是个端庄的美人,谢慧齐看她的面相觉得好像有点熟,跟她曾见过的人有点像,等进了端木府跟端木夫人一说话,这才知道她乃苍县肖氏女。

苍县乃铁矿之地,肖氏是当地打铁制甲的一门望族,其家族乃世代皇商,且有祖传技艺在手,与一般皇商不同,百年老族的苍县肖氏在当地,乃至京中都是有些名望的。

多年前谢慧齐曾经因制造农具的事跟前来京中讨教的肖家大爷见过几次面,谈过几次话,没料端木昆的夫人是肖家女,还是有些惊讶的。

那几次还有肖家一个厉害的当家女作陪,还是端木夫人的亲妹妹,所以她觉得端木夫人有点面熟也不是错觉。

她都不知道这事,按说下面的人应该报给她的。

谢慧齐这时也没猜测出具体详细的来,肖氏行事低调,而端木一族也是都要在家成亲才能进京赴考,等端木昆高中为官,世人只知他有夫人,知道其夫人是从小订的亲,但连其夫人的姓氏也从未对外说起过,而即便是在肖家本家,众妯娌之间相隔甚远,有些关系不太亲近的妯娌都不知对方的姓氏也是极正常的事,所以国公府的探子没打听出这事来也是自然。

齐国公府一行人入了端木府,端木昆与齐国公那边打着官腔,说着官话,端木夫人这边就要热情得多,端木夫人带着谢慧齐看了花园,又带着她看了他们今晚要住的院子,又给谢慧齐母女俩介绍了远水的吃食与衣料,谢慧齐在其中还真是看中了好几样喜爱的布料,打算回头让下人去弄几匹带着。

傍晚的时候,端木夫人还带了谢慧齐母女俩去看了当地的一个少数民族日落时分才会举行的菩萨节,瞧了几眼回来,端木府里又请了戏班子,又是吃酒谈笑,谢慧齐是直到快近子时才回客院,而她家国公爷早跟端木大人吃完干巴巴的话,喝完话不投机的酒回来了。

她却是玩乐了近一天,被端木夫人的热情转昏了脑袋,还喝了些酒,第二日早起的时候目光还有些直。

说是只停一夜便也只是一夜,一大上午就又上了船,谢慧齐睡到下午这才起来看端木夫人跟她的礼单,发现这位夫人送给她的礼样样精致,还都挺合她的心意的,只是其中有两套头面,一套紫罗兰,一套粉宝石的头面太过于贵重,这两样被塞到了箱底,也没写在礼单上,在小麦清点的时候才翻出来。

这两套头面太过于贵重稀有,谢慧齐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手边有什么好回送的,她带出来用的首饰都比较素,于是写了信回京,让府里人挑两套差不多等值的给远水州送去。

端木大人对齐国公不冷不热,不过端木一系对哪路官员都这样,没什么好说道的,倒是端木夫人对国公夫人这么热情,端木昆那边不解,齐国公也有些不解。

等他问起她是不是曾见过端木夫人,谢慧齐笑着摇头,“没见过,怎么,不能是端木夫人对我一见如故?”

齐国公瞧瞧她,冷静道,“妹妹说呢?”

谢慧齐被他叫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她吧,说实在的也不太讨妇人的喜欢,国公府那一群属下夫人当着她的面恭恭敬敬,背后含酸带刺的话可没少说。

女人善妒,对过得好,长得也好的人总会有那么一些看不顺眼,心境宽的女人并不多见,尤其在比艳斗艳盛行的狭窄后院,女人的心眼早被磨得很小,小得只能装得小她自己。

府里的探子没少跟她说道京中夫人评价她的话,谢慧齐也没少从那些属臣夫人的眼里看到探究,所以这些年她跟属臣夫人们也是公事公办,也没跟谁感情特别好——这也是她知道得太多了,没法跟背后嚼她舌根的人推心置腹。

端木夫人这么热情,谢慧齐也是难得体会了一把跟人欢欢喜喜玩乐的感觉,但细想下来,也是因萍水相逢才难得的好,要是天天见面的人,不知要生多少波澜出来。

“端木夫人是真不错,”不好意思一掠过,谢慧齐也还是欢喜不已,笑着道,“不过偶尔见见就好了,见多了,到时候你若是跟端木大人打起来,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齐国公听着翘了翘嘴角。

小麦一直站主母身边侍候,突然想起那一年来京求见主母的肖家爷走得匆匆,在犹豫再三后,还是在几天后告知了端木夫人的来历。

知道后的齐国公当下就冷了脸。

原来是肖宏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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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水跟梧州虽是邻州,但距离甚远,尤其冬天河流干涸,中间有水路面了还得改道,其中要耽误不少时辰,而越近梧州,天气越冷,南方的冷跟北方甚是不同,风一吹,穿再多的衣物也会下意识缩脑袋,那种冷是带着湿气的,能钻入骨头,让人格外难受。

行船到半路,河流就断了,他们也只能改道。

其间一路不断有人追杀他们,护卫们有死伤,而一直生病不断的易师爷在半路也是快不行了,他们不能带着他赶路加重病情,最终齐君昀还是分出了三十个护卫,护送易师爷和几个生病的下仆暂时原地休养。

也生着病,但病情不太重的齐奚被谢慧齐带在了身边,越往南边去,谢慧齐的感觉越不好,但他们分不出太多的人马带着女儿回京,而留在原地的话,依女儿的身份也并不安全。

齐奚从生下来就一直生活在京城,她未经过真正的磨难,身子也娇弱,几经奔忙下来已不复刚出京那样精神奕奕,但齐望跟齐润两兄弟却因这一路坚韧了起来,甚至因为父亲的□□乏术,已经开始带头帮忙做事。

她不如他们许多,时间越长越明显。

齐奚身为姐姐对此很是迷茫低沉,第一次清楚意识到她的女儿身束缚住了她什么,而她就是念再多的书,懂再多的道理也对此无能为力。

女儿精神萎靡,谢慧齐也不是没有看出来,所以在半路改道骑马的一路上,她不再跟丈夫共坐一骑,而是跟女儿坐在了一起。

过了几天,在一座石山上他们遭到了埋伏,他们被人两面包抄堵在了路上,被护卫包围住谢慧齐抱紧了怀里沉默发抖的女儿,低头亲了亲她露在外面的发丝,一路没跟女儿说过什么话的女人淡道,“你也可以成为我。”

齐奚慢慢地抬起了头。

谢慧齐看着前面厮杀的阵仗,对方出动了数百的人不畏生死,一波接一波的人向他们逼来,其中打斗哀嚎声不断,江南那边的官员看来是铁了心想让他们活不到江南了,江南的乱子看来是出大了,她看了几眼低下头,对上女儿的眼,冷静淡定地道,“你也可以像我一样。”

不能像她的父亲,不能像她的兄长弟弟,但她可以像她的母亲,自己照顾自己,自己依靠自己。

谢慧齐拉过她的手,抱着自己的背,看着女儿娇弱绯红的脸道,“我也曾对这世间畏惧害怕不解,但从未倒下过,你可以像我。”

说着她扶直了女儿的背,翻身下巴,摸了老红马的头一把,对它微笑,“嗨。”

老红马蹭了蹭她的脸。

来人太多,齐国公分了人马给妻女,也已提剑上阵了,这时候他们没有退路可走,那就只能杀出一条血路出来。

谢慧齐跟他们的爱马打了一声招呼,笑看了女儿一眼,抽出了挂在马腹上的利剑。

“娘……”齐奚弯下腰,紧紧抓住她的手失声叫了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