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在顾霆的病房哭了一场,心绪稍微冷静了些。
从十八岁成年到现在,九年里,她没有哭过。
生活的快节奏和家庭的复杂险恶,让她迅速成长,没有时间整理和顾及多余的心情。
她有自信能搞定自己人生的大小case鲫。
却没想到二十七岁,一个女人从清稚走向成熟的分水岭,她给自己捅出了这么大个篓子。
事实证明哭也没什么卵用。
哭了一场,除了身体缺水嗓子干哑,肚子里的小破芽儿并没有给她哭掉。
上午九点整,住院医师那边集合,手机叮铃铃地响。
许愿用冷水敷了下眼睛,边小跑边扎了头发,路过医院餐厅,抓了一个面包对小哥说先欠着。
匆匆啃下,来到集合大厅。
日复一日的实习日常,又来了。
住院医师先总结昨天小组实习们的表现,基本是批评加各种毫无顾忌的‘辱骂’。
再安排今天的工作。
医院里忙忙碌碌,每个人行色匆匆,高强度的工作让医生护/士们像机器,表情严肃。
只有他们这些小实习,偶尔插科打诨,讲句小话苦中作乐,互相换一换工作任务。
今天的许愿,脸上特别冷漠。
组员都看出来了。
住院医师也看出来了。
住院医师盯着她疲惫的白皙脸蛋,依次给其他组员安排任务。
许愿不知看向哪处。
很久后才发现,没见到许艺的身影。
她现在也没心思管什么闲杂人等,经过昨晚,但凡还是个要脸的,应该也知难而退,不会再在纪遇南的组里出现了吧。
许愿自嘲的想,自己是不是也该再来一次换组?
“许愿?”
她白茫茫的放空脑袋倏地聚拢,瞳孔回神:“在,在的。”
住院医师皱起眉头,接过护士递来的病历记录薄,不乐意说话了。
许愿双手交握在身前,也不着急,最好是没任务交给她。
很困,想睡一觉。
啪——
病历薄重重合上。
住院医师抬头:“怎么还站在这?”
“张住,我的任务是?”
“你去给病人灌肠。”
“……”
look,得罪顶头boss的下场。
灌肠就灌肠。
孕都怀了,她还怕灌肠。
……**……
但是……
当站在病房里里,肥胖的男人脱下病号服裤子,露出肥胖纹盘踞的打屁股,并且撅起来时——
许愿盯着戴手套的手指上挤出的医用润滑凝剂。
那是相当不好受了。
病人四十来岁,中年男人,相当腼腆严肃,侧头瞅一眼这个年纪二十来岁的漂亮气质小美女。
更不好受。
于是,就在这种不好受的氛围当中——
“哦!”——男人惊叫。
许愿抬头,不去想手指这会儿在哪,默默望天——
如果只是灌一个病人。
她的人生或许还有希望。
当她连续在一个病室给十个病人灌肠之后。
许愿不知道怎么走出病房的。
一脸青色,嘴唇咬的发白。
电梯双门叮咚打开,她一抬头,脸色更黑。
那人站在好几个医生护/士后面,白大褂里面是灰蓝色手术服,微微俯颈蹙眉在看手上的什么资料。
身形特
别高,站的又笔直,清然珏立,人群里太难被忽视。
许愿这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里面一双双眼睛看着她,她也傻睁着,互相瞪。
许是电梯不走,那人终于微微抬起了眼眸。
幽白的电梯光线里,那眼眸就像许愿见过的最深的一墨潭水,有多安静呢?
让你觉得安静,也可以如此迷人。
男人的视线投递过来,若有似无,很随意地又移开了去,专注他的,心无旁骛,额前墨色的短发,很温柔地趴伏着,遮住那双幽深瞳孔。
许愿在身侧的小手,拳头攥紧,冰冰冷冷,低头走了进去。
电梯的味道很杂。
此刻却只闻见那股夹杂着消毒水的,熟悉干净的气息,一缕一缕,在她身后。
她本来到一楼才下的。
电梯下了一层,到四楼,她就跟着人走了出去。
心里烦乱,和他同处一个空间,好像呼吸都要没了。
不如走楼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那双抬起的墨色男人深眸。
到一楼给病人处理了一点事情,回到五楼。
又有三个需要灌肠的病人。
许愿麻木地操作,有一个男孩,十来岁,见是女医生特别不合作,家长死活劝说,拖到十一点,才让许愿给做了灌肠。
她又饿又累,却不想吃东西。
出了病房等电梯。
门一开,又见那人在里面。
许愿脑门三根黑线盘旋。
偏是那人,这次手里没什么资料看,换了手术服,藏青色的衬衫,黑色西裤,单手插在西裤口袋,卓然伫立。
见到她,一派的面无表情,沉静无澜。
自从和这个纪遇南发生了那什么之后,许愿直觉自己的修养正逐日瓦解。
小脸青沉,心中暗骂一句,x了狗了。
医院这么大,平时也没有如此这般抬头不见低头见哪!
今天发现她肚子藏了个球了,就各种‘邂逅’都来了?
要死不死。
电梯里就他一人。
男人闲然若适,看起来是要下班用餐。
瞥了她一眼,蹙起清润的眉宇:“进不进?”
许愿冷着脸踏进去,一脸死相地站在距离这人最远的对角。
他问:“几楼?”
“二。”她更冷。
男人修长的手指摁了数字键,随后那只干净的手插进口袋,侧影笔直修长。
许愿看过去,双手都在西裤口袋里,西裤又修身,料子极好吧,难免撑得那男人的当部微微平起。
她扭开视线。
想起肚子里正在萌芽的小囊。
她气愤又脸红地想,就是他那东西,她的肚子才会大的。
两次而已,都是头回,怎么就……中奖了呢?
自己还是学医的,竟然忘了医学上一切皆有可能这个定律,事后忙着从曾薇薇那里打听,各种害怕躲藏。
吃药这回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不得不吞苦果。
孩子的爸爸就杵在眼前,成天在她跟前晃。
今天这都晃了三四回了。
他倒好,沉然若若,安静自宜,压根不知道眼前的女人肚子里,有个他的种。
许愿真心气,凭什么他什么都不用承担啊?
越想越愤怒。
心中压抑,突然地胃里一股子酸水往上涌,脑袋又沉。
她唔了一声,立刻捂住嘴。
男人闻得动静看过来:“怎么了?”
p>她侧过身,不想理他。
她伸手扶住墙壁,呕的又是一拱。
纪遇南走过来,伸手攥着女人纤细的肩胛骨,没有一点肉,抓在掌心里都咯手:“反胃?”
“恩。”
许愿感觉胃里的早晨吃的面包都到了嗓子口了,着急的翻转身看电梯数字。
纪遇南扭头,迅速按了下一层。
她又呕了一声,远山眉拧成结,手指尖发白地捂住嘴,趴着电梯门等着往外冲。
男人一拽,把她拽了回来。
挨着电梯门多危险。
许愿撞进他的怀里,动作晃荡,一下子没忍住,吐了出来。
电梯双门打开。
男人见她一头冷汗,结实的双臂打横抱起她就往外走。
男洗手间的格子门里,许愿被他稳稳放下,束着头发弯腰对着马桶干呕不止。
门没关上,男人站在过道,洗手间铺的黑色地板,白色墙壁,消毒水味道特别重,他锁紧双眉,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医用湿巾。
等她没了声响,男人白皙的手指敲了敲门:“可以了?”
许愿低低恩了一声,肺腑都像吐出来了一样,十分无力。
纪遇南推开门,瞧她脸色在光线下尤其渗白,递过去湿巾,“擦一擦。”
许愿接过,难受得不说话。
“这是孕吐。”他说。
身体难受的时候,坏情绪充斥,就会东怪西怪,控制不住。
许愿这会儿瞧着他,干净隽隽,潇洒倜傥,无事一身轻。
她心中怒火作盛。
怪自己怎么就怀孕了。
怪他让自己怀孕了。
她抿着唇不说话。
这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对他的坏情绪倒是察觉出来了,不在意地问道:“早晨吃了什么?”
“面包。”
“以后不要吃冷的东西。眼下你怀孕,两条路,继续实习的同时照顾好自己,第二条,暂停实习回家养胎。”
他蹙着眉头这么说,淡淡的,正经地跟她说医嘱。
许愿看了他一眼,杏圆的瞳眸水光隐忍泛动。
温润又很强大的男人,很容易让女人有撒娇依赖的冲动。
何况,肚子里的是他的骨肉。
许愿在他面前,不知怎么就大女人不起来,想跟他发火,抱怨,生气。
却又没有合适的理由。
想想,怪他做什么?
他都不知道,是你自己不告诉他的。
但是告诉了他,情况会比现在好吗?
许愿不敢想。
她的脑袋这一上午都是在这种乱的状态里。
遇到了解决不了的事,惶惶惴惴,懊悔自责又找不到出路。
她要哭了似的看着他,在他面前,心智莫名的变得脆弱。
四目相对,男人突然走近了两步,洗手间很安静,这人眼神也安静,铺着温润和那么点柔怜,许是第一次见她像一只兔子,急红了眼。
他被迷惑,一时心窍,抬起手指触到她苍白的脸颊,嗓音低醇:“不要哭,会好起来,孕吐过些时日就会消失。”
许愿眼泪忍在眼角。
嘴唇咬的发红,蠕动。
最终垂下眼睫,转身,脸蛋离开男人干燥的指尖。
她走出洗手间。
男人垂手,俊眉紧蹙,伫立了片刻,低头,发现衬衫上有赃物。
他出来洗净双手,回到办公室换衣服洗澡。
正是午餐时间,内线拨了张住院医师的电话,叫人过来。
住院医师正在用餐,听到顶头boss的命令,放下餐盘就直
奔办公室。
纪遇南没问别的,语气也如常。
张住院医师把组里每个小实习的工作都汇报了一下。
男人听着,双手交握在办公桌,看似随意地提了句:“许愿的实践能力不如我所期望,以后她的任务由我亲自安排。”
“好,那纪医生就多费心了。”
住院医师觉得很平常,同时在心里幸灾乐祸,好像这个许愿一直不得纪医生青睐。
这下惨了,亲自带,纪医生还不知道要怎么‘折磨’她呢。
……**……
午餐,许愿随便吃了点,胃很空虚整个人会更加空虚。
她也不像往常,和其他组员讨论医学杂志上的罕见病例,躲在值班室浑浑噩噩地就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下午三点了。
吓得她弹起来。
实习医生一点半集合的!
她白着脸来到集合大厅,左右找不到住院医师,心想死惨。
找了下排班表。
很诡异。
任务表上写的是她在整理医用器材库。
大厅护/士台走来组里的一个小实习,过来拍拍她的肩,十分同情:“听说你得罪boss以及boss的boss了,上午灌肠,下午整理仓库,节哀顺变啊愿愿,你好好表现,终有出头之日的。”
“……”
“小李,这个排班表是谁写的?”
小李瞟了眼:“不知道啊,但大家都在做任务,瞧你一脸苍白,累的吧,嘿,别那么实在,那仓库别人整理的时候都是敷衍了事,你也这样。下班去酒吧喝一杯,组里对许艺突然离开都好奇死了,一起八卦揣测一番?”
许愿摇头。
“切。”小李走了。
她左右翻了翻表格,字迹也看不出来谁写的。
估计是安排弄混了。
那她还是去仓库那边看看吧。
谁知道到了仓库,门是锁的。
许愿返回来,无事可干,坐在僻静处躲着,睡了一觉稍微精神点,但心情不好,人就显得很虚弱。
手机响了。
三点半,是主治医生的会诊,实习医生参与学习的时刻。
会诊病人是苏醒过来的顾霆。
许愿晕头晕脑的,才想起这一天都没时间过来看看他人。
顾霆妈妈在,还是没见许艺。
许愿走进病房,实习们都在,她看了看顾霆,他还不是太清醒,好像没看到她。
暂时不打招呼了。
门口,几个主治鱼贯而入。
当中,那人身形挺拔。
顾霆的急救手术,他有参与,虽然不是主治。
纪遇南全程没说话,这个会诊他可来可不来,最终还是来了。
他心道,鬼迷心窍。
七八分钟的会诊时间里,男人的目光似有似无,往一个方向多看了两眼。
会诊结束,主治医生和实习们出去。
许愿走在后面,经过病床边沿,碰了碰顾霆的手臂。
顾霆微微动了动,眼神看过来,许愿取下他的呼吸罩,嘘了一声,不让他说话,“情况还好,没缺胳膊断腿,你还是个大帅哥。”
顾霆妈妈在一旁抹眼泪,惹得许愿眼中也有点点水光。
生命的来回,全看个人意志。
顾霆要是没了,顾霆妈妈该怎么办?
她心中唏嘘,重新给他戴上呼吸罩,顾霆很安静,眼睛往门口看。
许愿知道他在等谁来,没忍住,低声说了句:“别等了。”
慢慢地,失望变成了绝望,就会清醒了。
她拍拍他的
手背,转身,却发现那人还没走。
一身白大褂,蹙眉立在那里。
许愿绕过他往外走,长腿笔直,他抬手翻看病历记录薄,视线却没在本子上。
许愿在门口回过头来。
见这人一身白大褂,走到了床边停下,周身气场倏地凌厉了几分,他面无表情,冲着床上的顾霆冷声开腔,没头没尾:“恭喜。”
顾霆愣了。
许愿也没明白,这句莫名其妙的。
男人清然的侧脸此刻线条冷硬,隐隐有一股寒气,他薄唇阖动:“作为一个男人,该负的责任请你付起。”
“医生?”顾霆满腹不解。
这人冷冷转身,经过许愿,目不斜视,走了。
许愿脸上冷风阵阵。
心思百转,回头和顾霆对视片刻。
“愿愿,这个医生他在说什么?和我说话的时候视线看着你,你出什么事了吗?”
顾霆这么一提醒,许愿心思一转,她抬手,握拳,一锤捶在自己脑袋上。
来不及和顾霆说什么,许愿沉眉追出去。
无语地叫住他:“纪医生。”
男人停步。
许愿小跑过去,心里又气又无奈,攥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向走廊的尽头。
窗户开着,冬日冷风嗖嗖,吹得人面庞发冷,思绪也无比清醒。
两人面对面,许愿深吸口气:“纪医生,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我的孩子不是顾霆的,请你不要乱给孩子安父亲。”
暗光里,男人侧脸线条俊美得那像雕塑,本是微微俯颈,听了这话抬眸,视线沉黑锐利地反问:“那是谁的?”
---题外话---今日六千更,明天万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