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 这一回, 连玉夏都有些不信了:“就他?”

“就他。”钟意前世没见过他,但这并不能妨碍到她对他的敬慕。

正是这个看似怯弱的人,面对数万敌军面不改色, 侃侃而谈,临死前叱骂不止,未露惧色,这样的胆识气魄,世间又有几个?

倘若没有遇上那一劫,以他的才干,成长起来,决计不可限量。

钟意回身去望下山的路,相距太远, 已经看不清那人的身影,她回过头来,含笑道:“假以时日,元崇或可宰天下也。”

玉秋玉夏听得齐齐惊呼,钟意却笑起来,不再言语, 径直回青檀观去。

……

益阳长公主是爱花之人, 春日养兰,夏日观荷,到了秋日, 自然只能操持院中那簇瑶台玉凤了。

这从菊花娇贵, 专有几个侍婢看护, 花朵雪白,花心微黄,花瓣层层叠叠,雍容华贵,倒有些肖似牡丹。

钟意见它漂亮,倒有些眼馋,益阳长公主也不吝啬:“你若喜欢,明年便移一棵到你院子里去,不是我今年舍不得,而是时候过了,现在移过去,也活不成。”

“那感情好,”钟意也不客气,笑道:“我之前不曾见过这种,委实稀奇。”

“偏你眼尖,”益阳长公主语气自得:“这是自皇后宫里移植的,几年下来,就活了这么几棵,我全挪出来了,不知她是否气的呕血。”

益阳长公主与皇后不和,这并不是什么秘密,钟意也无意掺和皇家的家务事,道了声谢,便要舀水浇花,却听侍女入内,道:“观主、居士,嘉寿殿有人来,太后娘娘请二位入宫说话。”

窦太后上了年纪,就喜欢跟儿孙辈聚在一起,只是隐太子与巢王诸子皆死,唯留归德、和静二位县主,不免孤单,皇帝倒有儿子,可她连他们老子都不稀得见,更别说那些孙子了,至于太上皇其余的儿孙,干脆就是眼不见心不烦。

益阳长公主知道母亲心里苦,并不迟疑,跟钟意各自更衣,上了马车。

宫中似有喜事,处处张灯结彩,内侍宫人往来匆匆,不知在准备什么,钟意有些好奇,却不好问,益阳长公主倒没这个忌讳,径直问了出来。

“秦王殿下押解东突厥可汗颉利归京,”那内侍笑道:“陛下欢喜的紧,叫行家宴,以示欢迎。”

原是李政回来了。

钟意听得心头一颤,拢在袖中的手不觉捏紧,却听不远处传来瓷器落地的破碎声,随即便有内侍斥责:“放肆,竟敢冒犯太子殿下。”

“殿下恕罪,”那宫人声音都在抖:“奴婢、奴婢……”

“起来吧,”太子声音温和,道:“不是什么大事。”

内侍似乎还打算说些什么,却被他制止了:“是孤走的急了,她捧着东西,没看见也是寻常,何必见怪。”

拐过门来,太子见到益阳长公主,也是一怔。

他是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青年,面容温雅,气质和善,含笑时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姑姑近来可好?哦,居士也在。”

钟意向他行礼,益阳长公主则道:“太子仁善。”

“小事而已,何必动气,”太子笑道:“父皇那边还在等,孤先行一步,改日再与二位座谈。”

益阳长公主与钟意侧身让开,轻声道:“请便。”

目送他走远,益阳长公主才道:“太子也是不容易。”

钟意听她话里有话,低声道:“怎么说?”

“柴平死了,自缢挽尊,就在昨日,”宫人们相隔一段距离,益阳长公主声音也低:“他是太子心腹之臣。”

钟意明白过来。

早在秦王李政出军之前,太子党也曾有人出击突厥,希望能遏制秦王党扩张的速度,为己方增些底气,那人便是柴平。

可惜他败了。

局势到了这等地步,连益阳长公主这种远离朝堂的人,都能看出东宫已露颓态,太子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吧。

明明什么错都没有,只因为兄弟太有本事,就得挪个位置,这谁能受得了?

更别说隐太子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钟意前世是秦王妃,也做过太子妃,可说心里话,她并不觉得太子有什么地方不好。

太子宽和,仁善,从不会体罚宫人,朝中颇有善名,就像何皇后一样,虽然立场对立,但连她这个李政妻子,也说不出什么坏话。

他倒霉就倒在,碰上了李政这个混世魔头,好死不死的,又比李政早出世几年,占了嫡长的位置。

钟意无声的叹了口气。

……

皇帝行家宴,自然不会避开太上皇与太后,然而因为玄武门那场变故,这对世间最尊贵的夫妻早跟这个儿子老死不相往来,如何肯去。

太上皇摔了杯子,自去找年轻妃嫔歌舞作伴,太后却气的胸闷,叫了几个后辈入宫相陪,跟自己说话,直到半夜方歇。

许是晚宴上酒喝多了,钟意有些头疼,半靠在马车上,想起秦王归京的事情,便觉得头更疼了。

沈复这个人,不管内里如何,在外是做足了君子风范的,没了婚约,他脸皮再厚,也不会死缠烂打,攀扯不清,他做不来这样的事情。

可李政不一样。

他这个人,既没有原则,又聪明的可怕。

说真的,钟意有点怵他。

……

回到青檀观,已经是戌时末,此时正是十一月中,明月高悬,银霜泠泠,人走在院子里,连灯都不需提。

钟意打发玉秋玉夏去睡,自己推门进屋,信手散了头发,正待往梳妆台前去,便瞥见书案前有个人影,室内并未掌灯,她却立时认出那是何人,一颗心如同涌入万千冷霜,霎时冷了。

那人听见动静,回过身来看她。

他生有一双狭长锐利的丹凤眼,眼角上挑,天生便裹挟着凌人贵气,唇畔略微带几分笑,总算看起来没那么冷厉,有了几分轻缓意味。

“你怎么会在此地?”李政似乎刚从宫宴上过来,面上略有几分薄醉,声音也轻。

钟意心如乱麻,勉强静下心来,道:“这话原该我问才是。”

窗扇半开,冷月斜照,她散着发,人比月光还要皎皎。

李政半靠着书案,静静看她半晌,唤道:“怀安居士?”

两人正说笑,却见玉秋自外间入内,轻声道:“居士,太后娘娘召见,马车正在观外等候。”

钟意笑容微顿,有些讶异:“太后?”

窦太后乃是钟老夫人的胞姐,论及辈分,钟意也该叫一声姨祖母,小的时候,她也时常随祖母和母亲一道入宫见驾,只是近年来宫中事变频频,连崔氏都很少入宫,更别说她了。

“我先去更衣,”钟意定了心,吩咐道:“请来使暂待。”

……

钟意上一次入宫,还是新春宫宴之际,据现在也不过半年多,却是时移世易,大不相同了。

心中感慨,她面上却也不曾表露,窦太后身边的掌事女官亲自来迎,口中笑道:“县主也在宫中,见了居士,必然欢喜。”

窦太后与钟老夫人同胞所出,母为北周昭阳长公主,同样得了县主封号,这女官原就是窦太后身边经年的老人,惯以旧称呼之。

祖母也在,钟意或多或少松了口气,正待问上几句,便见尚宫林氏带着一行宫人,自西侧回廊过来,远远瞧见她们,含笑停下,向她见礼:“居士安。”

钟意领正四品正议大夫衔,品阶原高于她,礼也受得,笑问一句:“尚宫是忙人,此行往哪里去?”

“岭南道进了柑橘,陛下叫送些往清宁宫去,”林尚宫示意她瞧身后宫人捧着的箩筐:“那里今秋遭了冰雹,上供不多,陛下自己都没留,大安宫与嘉寿殿占了大头,剩下的与了皇后娘娘。”

何皇后是皇帝原配嫡妻,同舟共济多年,感情深厚,极得皇帝敬重,后宫虽然时有新宠,却从没人能越过中宫。

皇后所出者三,太子睿、秦王政与衡山公主丽淑。

秦王李政性格强硬,果敢刚毅,诸皇子中最类父亲,也最为皇帝所钟爱,连给他的封号都是昔年皇帝为王时曾用的,而太子至性仁孝,淑质惠和,可做仁君,然而皇帝原就是锐意进取之人,面对这样的继任者,总觉得失了几分威仪气度,不太中意。

钟意前世改嫁秦王,何皇后也是她的婆母,那时候因太子之位,这对亲兄弟早已势同水火,何皇后坚持立储以嫡长,太子无错,不可轻废,更倾向于皇太子睿,也曾为此申斥秦王政。

对于母亲的种种劝阻,李政是不理会的,高兴时听几句,不高兴便扯个由头,拂袖而去,他倒自在,钟意作为王妃,却不能任意妄为。

何皇后性情和顺,极有贤名,后宫前朝,从没人说她坏话。

唯一处罚钟意的一次,还是被李政气得急了,才令她抄录文经,然而不等钟意写完,第二日皇后便遣人至府,消了惩戒。

前世钟意死的时候,太子已经被废,李政入主东宫,她也做了太子妃。

皇帝半生戎马疆场,半生朝堂风云,已生去意,将军国大事尽数交与新君,退位做了太上皇,而她却没有等到新帝的册封,一杯鸩酒,就此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