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晋进宫去了,傅容在屋里坐立不安。

她强迫自己回想下午父母兄长闻讯赶来的情形,回想他们的关心安抚,可是没有用,只要她一停下来,眼前就会浮现太医们帮徐晋剜肉去毒的场景。徐晋有解毒丸,但那东西太珍贵,不能当着太医们的面用,所以徐晋没有拿出来,宁可忍受痛苦。

傅容根本没敢看,屋里浓浓的血腥味险些叫她昏厥。

她没有听到徐晋发出半点声音,就像在那条山路上,徐晋抱她下马车时,他抱得那么稳,神情冷峻而不慌乱,仿佛手臂上没有插着一支毒箭。

万幸两人都没有出事,可到底是谁,想要杀他们?

徐晋应该是查到了眉目,所以连夜进宫了,走得那么急,都没功夫跟她说话。

外面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傅容看向门口,微怔之后连忙迎了出去。

徐晋抬脚跨进堂屋的门,就见傅容急匆匆挑开门帘走了出来,目光相对,她愣在原地,惨白着小脸盯着他左臂,朱唇轻抿神情担忧,眨了眨眼睛,便有泪水无声落了下来。

丫鬟们识趣地退了出去。

徐晋慢慢朝低着脑袋抹泪的姑娘走了过去。

“王爷……”

傅容也朝他走,怕碰到他左臂,她转到他身后抱住他腰,脸贴在他背上哭:“王爷,我怕……”

怕他出事,她没了倚仗。

怕他出事,再也没有哪个男人会这样对她好。

傅容是个很懒的人,懒得坐马车颠簸,懒得早早起床,懒得打理家务,也懒得绞尽脑汁,除非逼不得已,像她努力阻拦姐姐再次嫁给齐策那个混账,努力躲避徐晋。一心想嫁给安王,也是为了趁他登基前捡漏,一劳永逸。

往事不提,现在徐晋对她这么好,肃王府里的生活安逸清闲地像场梦,傅容真的不希望事情有变,不想在徐晋死后她再费心思去想如何让自己过得更好……

之前徐晋答应得那么好,承诺得那么好听,傅容信了,或许她也没有信,或许她只是不想活得那么累了,只是想生个孩子了,所以她自欺欺人地信了徐晋会照顾好他自己也会保护好她。可是今日,她陪着他一起经历了一场偷袭。

这种暗杀到底还会有多少?徐晋真的能躲过去吗?

她呢,如果有人想要害她,她总有徐晋不在旁边的时候,那时她还能如此幸运地活下来吗?

原来她的日子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危险只是隐藏在暗处罢了。

傅容紧紧抱住身前的男人,抱住她的靠山,后怕不已。

她的眼泪那么多,透过夏日薄衫传到他背脊上,凉意一点点扩散。

徐晋有些自责。

这场刺杀是他安排的,真正放箭的人都是他的手下,他当然知道他跟傅容都会平安无事。傅容不知道,所以她怕得瑟瑟发抖,怕得紧抱他不放,怕得哭成这样。但徐晋不能告诉她,不告诉她,她才会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将来在外人面前才不会露出马脚。徐晋知道傅容很会撒谎很会装,只是此事关系甚大,一个不慎便可能前功尽弃,遭父皇不喜猜忌,徐晋不能拿两人的将来冒险。

他掰开她手,慢慢转过身,将她脑袋按在他右胸口,轻轻地拍着她后背安抚:“浓浓不用怕,你看咱们现在不是好好的?你听我说,这次的事只是例外,是凤来仪因为被如意斋抢了生意才出手的,然后有人趁机落井下石,想瞒天过海……”

傅容震惊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问他:“凤来仪?”

徐晋用右手帮她抹了抹泪,揽住她肩膀往内室走:“咱们去屋里说。”

他要说大事了,傅容迅速擦干眼泪,体贴地掀开门帘,小心翼翼扶着他。

徐晋被她逗笑了,“只是胳膊受了点小伤,何至于让你如此对待?”

傅容现在没心情跟他斗嘴,依然固执地扶着他,将人按到床上后,傅容快步去了外面,吩咐兰香端洗脚水过来。她就在外屋守着,兰香端水过来,她亲自接过,吩咐许灵领着梅香兰香在门口守着,她端水进了屋,放到徐晋脚下。

“王爷身上有伤,又连夜奔波,先泡泡脚解乏吧,我伺候王爷,你小点声跟我说,说完咱们就歇下了。”

徐晋僵了半晌,眼看傅容抬起他腿真的要帮他脱靴子,连忙踩实不肯给她,扶着她肩膀示意她起来:“浓浓不用这样,我一只手也可以洗。”

成亲前这种事是交给内侍做的,出了王府,徐晋都是自己洗。现在跟傅容成亲了,徐晋不想在前面洗漱,又不想把内侍带到芙蕖院,便还是自己洗。有两次他故意逗傅容让她帮他,傅容嫌弃他臭说什么都不肯,这是他惯出来的,可徐晋也舍不得真使唤她做这个。

傅容此时却真的想伺候这个男人。

他都肯为她挡箭了,如今他有伤在身,她身为妻子照顾他起居是应当的。徐晋护她宠她一日,她就该把他当丈夫精心照顾一日,而不是只享受男人对她的好,她什么都不做。

女人可以凭容貌得到一时宠爱,但在这貌美女子唾手可得的皇家,想要长久宠爱,就得用心。

“王爷别劝了,白日你护着我,晚上我照顾你,夫妻不都是这样的吗?”傅容仰头笑道,狡黠地朝神色复杂的男人眨眨眼睛,“王爷听话,乖乖把脚抬起来。”

她真心帮他,徐晋不好再拒绝,只是想到今天他先在永泰寺逛了一圈又在宫里走了很久,大夏天的靴子里味道肯定不好闻,再看看傅容平时不沾阳春水的白嫩嫩的小手,耳根有点热,佯装随意地打趣道:“这是你自己说的,一会儿别嫌我臭。”

傅容低头笑,抬起他腿去褪左脚的靴子:“王爷对我这么好,再臭我也觉得香。”

说得好听,脱靴子时还是提前屏住了呼吸。

徐晋盯着她渐渐红润起来的小脸,看她飞快脱下两只靴子先放到远处,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啊你,想装贤惠都不会装,放心吧,我闻过了,一点都不臭。”

趁傅容过来之前,自己将脚放到了水盆里,双脚互相搓着洗。

傅容放好靴子,听到响声回头,红着脸辩解道:“谁说我装贤惠了?难道我不是真的想伺候王爷洗脚吗?”一边说着一边卷起袖口折了回来。

徐晋将她拉到右侧坐下,无奈地亲了她一口:“我知道浓浓贤惠,只是我舍不得让浓浓做这种活儿,你真想伺候我,给我捏捏肩膀吧。”

傅容撇嘴看他:“那王爷记住了,是你不让,往后可别说我没想尽心伺候。”

徐晋笑,右手搂着她腰将人按到怀里,咬她耳朵道:“浓浓在床上尽心伺候我就够了……”

这时候他还有心思想那些,傅容惩罚般拧了一下他大腿,趁徐晋假装呼痛的时候迅速脱了绣鞋跪到徐晋背后,轻轻给他揉捏肩膀,默了片刻小声问他:“王爷跟我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晋收起笑,目光落到对面的荷塘景屏风上,低声跟她解释。

他是怎么跟嘉和帝说的,就是怎么跟傅容说的,末了道:“现在一切都是纪清亭的片面之词,要等父皇彻查之后才能定案。浓浓这个月安心照顾我就是,哪都别去了,也别跟第三人说这个,咱们一切听父皇决断,懂吗?”

傅容还处于震惊之中,忘了给徐晋捏肩膀,侧坐过去看他:“听王爷的意思,父皇可能……”

徐晋朝她摇了摇头,叹道:“此事没那么简单,咱们等着看吧,现在怎么想都没用。”

傅容咬了咬唇。

这事摆明了是永宁公主那边的谋划。她跟徐晋去永泰寺不是秘密,那边先是指使纪清亭暗害顾娘子,听说他们去永泰寺后便故意将顾娘子骗了过来。顾娘子轻易不出门,纪清亭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于是永宁公主那边将计就计派人假扮纪清亭的人,既杀了她,还能将罪名全都推到纪清亭身上。

傅容唯一无法确定的,是永宁公主的目标是她,还是他们夫妻两个?

永宁公主有理由杀她,但若她连徐晋也想杀,那便是……

傅容紧张地抱住徐晋右手,脸色苍白:“王爷,今天的事,是不是我连累的你?”

是的话,她要向徐晋道歉,不是的话,她也该提醒徐晋。

徐晋哪能让她再自责,反握住她手道:“女人对付女人有很多办法,不必如此费尽心机,这次他们精心绸缪,明显是奔着我来的。浓浓,这话我只跟你说,你心里清楚就好,千万别传出去,若最后父皇的看法跟咱们不一样,浓浓也不必委屈,关乎朝局安稳,父皇得为大局着想。”

傅容乖乖点头,抱住他腰靠了过去:“只要王爷好好的,其他我都不在乎。”

徐晋侧头,亲了亲她脑顶:“我知道。浓浓你看,就算是那边想要害我,也不敢光明正大的来,所以浓浓别怕,谋杀王爷王妃是大罪,咱们离京可能会有危险,在京城这天子脚下,不会再有第二个纪清亭的。”

傅容没有说话,只将他抱得更紧。

她这是不敢信了,娇弱可怜让人心疼,徐晋低头亲她脸颊,“浓浓不怕,我会一直守着你的。”

静谧的夜里,男人声音温柔坚定,像说不够似的,在她耳边喃喃重复着,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