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定五月初十成亲。

信都距离京城五百多里,若乘良驹快马加鞭,三个时辰便能跑过去,换成坐马车,一天也就走百余里,因此傅品言让乔氏四月二十五出发,到京城休息几日正好过端午。

乔氏舍不得丈夫,更舍不得宝贝儿子,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呢。

二更梆子都打过了,见妻子抱着儿子不肯睡,傅品言叹道:“要不你把官哥儿也带过去。”

自他外放之后,因为在江南任职,山高路远,几个孩子依次长大,这个能远行了那个还太小,已有十来年未回京城。这次傅家嫡长孙成亲,他们又搬到了信都,他公务在身走不开,妻子怎么都要过去见见新妇的。

乔氏亲亲儿子熟睡的小脸,摇头道:“不带,官哥儿太小了,路上颠簸,咱们大人能忍,他受不了,何必折腾他。我就怕他想我,半夜哭了怎么办?”

傅品言过去抱住她:“还有宛姐儿呢,你忘了宛姐儿当初怎么照顾宣宣了?比你不差什么,你尽管放心去,我们会照顾好官哥儿的。”

想到温婉懂事的长女,乔氏心里好受了点,擦擦眼泪,将儿子放到床里头,转身埋到丈夫怀里:“那你呢,咱们第一次分开这么久,你会不会趁我不在家找别人?”

傅品言无奈地笑,翻身压过去,边亲边低语:“那今晚咱们把一个月的份量都提前做了,你把我榨干干净净再走,总可以放心了吧?”五个孩子四个都懂事了,他怎么会因为一时身体之需碰别人,回头惹妻子伤心孩子们心疼母亲埋怨他?一个月,跟她怀胎十月相比又算什么。

断断续续说着,身下娇妻已经迫不及待抬起腿,藤蔓一般缠住了他腰。

分别在即,夫妻俩自然有百般缱绻缠.绵,那边海棠坞里,傅容也兴奋地睡不着觉,缠着傅宛说话:“我们走了,姐姐会不会想我们啊?哎,你要是一起去多好,路上还能偷偷瞧瞧梁大哥呢。”

“闭上你的嘴吧!”傅宛朝里面翻了个身,小声嗔妹妹:“宣宣比你小都没像你这样,咱们以前又不是没有出过远门,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当初谁嫌坐马车颠簸的?”

傅容苦了脸。

她喜欢去京城,但一想到要在马车里颠簸四五日,路上小解什么的都不方便,心里就犯怵,望着床顶道:“要是我会飞多好。”

傅宛被她逗笑了,回头看自己的傻妹妹:“你以为飞就不费力气吗?万一逆风,就你这小身板,稍微大点的风就把你吹回来。”

提到身板,傅容偷笑:“那也比姐姐强啊,姐姐身上肉那么多,沉甸甸的恐怕都飞不起来。”

她们三姐妹,姐姐身段变得最早,十三岁那里就鼓鼓的了。她鼓得慢,及笄之后才明显变快,妹妹身材高挑,腰细腿长,偏偏胸口不是怎么出众。

有前世两次嫁人的记忆,傅容私底下说话就有点口无遮拦,傅宛可是未出阁的大姑娘,听到妹妹说这种荤话,立即恼了,绷着脸坐起来审问傅容是不是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傅容自知失言,再不敢胡言乱语,拉起被子装睡。

就这也没躲过去,次日分别的大日子,傅宛却早早拽着妹妹回了芙蕖院,翻箱倒柜检查她有没有不好的藏书。傅容哪有那种乱七八糟的书啊,但她藏了徐晋的玉佩,因此真是吓得出了身冷汗,万幸这次她把玉佩藏到了一个小首饰盒的夹层里,傅宛从箱子底下拿出来,翻看之后发现里面是妹妹从小到大收集的玉佩,便合起来放到一旁,没有细翻。

“姐姐冤枉人,我要跟梁大哥告状去。”有了底气,傅容开始反过来惩罚姐姐。

傅宛心虚,红着脸任由妹妹打趣。

一大家子正在离别的愁绪中吃早饭时,梁通过来了。

乔氏命人直接请梁通来堂屋,又对起身要走的傅宛道:“早晚都是一家人,哪有那么多避讳,你安安心心坐下吃饭。”准女婿要去挣前程了,得给点甜头刺激他。

傅宛有些犹豫,傅容伸手将她拉到座位上。

梁通进门时,眼睛先往饭桌边上瞧,见到俏脸微红的未婚妻,手心便出了汗。

乔氏很满意这个准女婿,慈爱地问他:“这么早,用早饭了吗?要不要给你添副碗筷?”

梁通忙道:“用了用了,伯母不必管我。”

乔氏点点头,见旁边幺子瞪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梁通,笑着将他放到地上,叫他去找梁通玩。官哥儿不怕生,真就去了,梁通轻而易举将小家伙提到腿上坐着,看看官哥儿白嫩嫩的小脸,想到明年自己或许也会多个这样可爱伶俐的儿子,目光就又投向了傅宛。

傅宛也悄悄看他呢,目光相对,再也坐不住,放下筷子落荒而逃。

梁通眼巴巴地看着未婚妻跑了,心都跟着飞了出去。

傅品言轻咳一声,放下筷子,漱口后领着梁通傅宸去了书房,做临行前最后一番叮嘱,特别是傅宸,“我把你母亲跟你两个妹妹都交给你了,若有人给她们委屈,你能挡过去就挡过去,挡不住也不可冲动,宁可忍着也不能叫旁人拿了话头,传出去坏咱们家的名声,万事记得长远打算。”

小时候长兄对他一直都很照顾,没有因他是庶出便处处打压,但老太太不喜他,时不时小闹一场,他相信凭妻子的聪慧手段能应付过去,但总是不能完全放心。

傅宸目光坚定:“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依依不舍中,乔氏领着两个女儿上了马车,梁通傅宸骑马跟在一侧守护。

他们走的是官道,沿途在驿馆歇脚,遇到旁的官家太太,一听说他们是景阳侯府的,态度就客气了三分。

乔氏怕两个女儿不懂,认真解释道:“你们大姐姐当了太子侧妃,前途大好,你们大伯父现任大理寺卿,是正三品要职,所以咱们出门也跟着沾光。”将来太子登基,侧妃至少占一妃位,只要不出意外,傅家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乔氏没打算占大房便宜,语气里也就没那种与有荣焉的自得,她只是提醒女儿们傅家的情况。好比出去做客时,有人奉承,女儿们能猜到对方图的是什么,有人看似无缘无故欺负人,但也可能是立场相对的缘故。

傅宣默默记下。

傅容心中复杂。

用不了几年太子就会造反,全府上下没有一个活口,而她的大堂姐根本也没能活到那个时候,怀女儿时摔了一跤,一尸两命,留下一个小儿子就去了。

傅容没跟大堂姐见过几面,自然也没有什么感情,得到这个消息,只是怅然了几日,再后来她的对头,那个讽刺她给人当妾的四姑娘傅宝又当了太子侧妃,傅容着实痛快了一阵,没想傅宝的死讯很快就传了出来。

傅容却一点都不好受。

傅宝只是骄纵,回想起来都是明面上跟她对着干,为的也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傅容烦她却不恨她。想到那个骄傲跋扈的小姑娘转眼香消玉殒,傅容连续好几天吃不下饭。她是肃王妾室,轻易不好回府,母亲大概知道她担心,派人过来安抚了几句,但母亲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只说傅宝是得了疾病而死。

傅容才不信,闲着没事自己瞎捉摸,思来想去觉得太子府肯定有个毒蝎心肠的女人。傅宝活蹦乱跳的,怎么会突然暴毙?甚至大堂姐,明知道自己怀孕,怎么会不小心踩到积冰摔倒?

这些富丽堂皇下面隐藏的算计,只让傅容遍体生寒。

她又想到了自己的死。

当日牡丹花宴,有人推她,她才落水。

只恨她那会儿眼里只有前面的新帝,没留意身边赏花的都有谁,不过能在那种场合去牡丹园,定是勋贵高官家的女眷,这辈子她暗中防备,就算抓不住她,也不会再给对方机会谋害自己。

连续车马劳顿,一行人终于在三十那日下午抵达京城。

南城门外,景阳侯府世子傅定早已领着仆人等候多时,远远瞧见几辆马车朝这边行来,他凝目远视,看清车旁熟悉的少年,顿时笑了,催马上前,“正堂,你们终于来了!”

“劳大哥久候!”傅宸高声回道,翻身下马,身边几个车夫不用他吩咐就停了马车。

傅定今年十九,长傅宸两岁,现任羽林卫正六品百户,在习惯锦衣玉食好逸恶劳不思进取的勋贵子弟中已算是年少有为。去年傅宸进京送年礼,得知傅宸练武,傅定与傅宸比武切磋,竟难分伯仲。

傅定家教甚严,父亲从小就教导他兄弟团结互相扶持才是正道,又拿近年因家事不宁败落的几家做前车之鉴。先前傅定身边只有一个同胞弟弟,对此感受不深,跟傅宸打过一场,才真正明白这话的道理。兄弟俩都有本事,并肩而行事半功倍,若彼此争斗,如两虎相争,纵使一方赢了,也必定是重伤在身,那时再想重振旗鼓,也要看周围豺狼愿不愿意答应。

因此傅定很是看重傅宸。

傅定照顾他,傅宸同样敬重兄长,向他引荐准妹婿梁通。

三人简单客套一番,傅定转身走到马车前,对着门帘行礼,恭声道:“因行之婚事劳累婶母与两位妹妹远行,行之实在惭愧。”

乔氏挑起半边车帘。

傅定听到动静,抬起头。

当年老侯爷便是京城难得的美男子,膝下一庶两嫡均是仪表堂堂,长子傅品川比傅品言少了书生儒雅,却多了三分英气,整体看来两兄弟是不分上下的。而傅定的容貌与其父有六分相似,乔氏见了,竟有种当年初遇傅品川的错觉。

一晃眼,他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日子过得可真快。

乔氏微微一笑,柔声道:“行之客气了,你是咱们傅家的嫡长孙,如今要娶妻了,婶母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嫌累?就是你两个妹妹年纪小坐不住,咱们先回家,到家了再好好叙话。”

傅定不由看向乔氏身侧。

傅容甜甜地喊了声“大哥”,傅宣也露出客气微笑。

第一次见到两个堂妹,还都是如此姿容出众,傅定怔了一下,不由放柔语气道:“三妹妹六妹妹辛苦了,咱们这就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