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府的北门,是被墨紫用力摔上的。
“不满意?”她双脚跺地,气冲冲对着门叉腰,“不满意?哪里不满意?那可是我能调用的唯一一笔银子。三百两哪你平时到底贪人多少,岂有此理,三百两还不够?”
这种时候,就恨不得破口大骂。
就道道看她刚才给元澄的心意好了。
那是一张三百两的银票。她昨天就备下的,感谢他再救她一次的谢礼。没有雕个花啊草的给他,因为没时间。她最近左手拿的都是造船的工具,根本没闲暇。她考虑了半天,想元澄不是贪嘛,就把定金的一半拿出来表示心意。虽然是俗了点,但这是红萸第一笔进项,很有深远意义的。
偏生,元贪不领情。
好吧,她承认,好像送得不那么是时候。他那边才给她一个重诺,她这边就用银子砸他,简直阳春白雪配当铺青楼。可是,不听她好好解说,就请她走人,他也太不讲道理了。而且,问题是,他收了银票,还妥妥当当折好。而且,更大的问题是,他收了,又不高兴,说还礼飞了,也没叫铭年带她去账房领二百两的木材费。
实打实,他让她花了五百两,还不算莫名其妙的十金,而她白送一盒月饼,最后别说肉了,一根鸡毛都没捞着。
墨紫瞪完门,就瞪天空。她发现了,只要她有赚钱的心思,老天爷是绝对不会让她如愿的。就好像是诅咒一样,她给裘三娘赚得满当当的,但一开始给自己打算,这银子就只出不入了。虽然说,贪财是不对的。可是,她挺老实本分的,为啥就不能小小满足她一下呢?仿佛全世界的人都盯着她的口袋,只要稍微有点鼓起来,就立刻惦记上了。
五百两她一千五百两的这笔买卖,到头来,扯扯平。还有十个月,她本来自信能交给裘三娘五千两的账本,如今,危机感从四面八方涌来。
但她窝囊,骂,不敢当着元澄的面。人都已经说了战乱就带她跑路,她要不知好歹,那干脆撞豆腐去。只能自我催眠:五百两是小钱,就当花钱消灾,很快就能赚回来的。现在最紧要,得找财源。
当下,她就去望秋楼。
月圆中秋,又是裘三娘和萧三郎两人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本该送完月饼回去,但她因为红萸,实在放不下心。场子里过节的事倒是早就商量好的。家在上都的,就一人封了二两银子的过节费,住在场子里的,她就让丁嫂子买了些好酒好菜大螃蟹,一块儿热闹赏月。
该怎么让客人主动找上红萸来。红萸如今还没有生意上门,主要是新开,在这行口碑也无。要不,在上都热闹的地方开个小门面,作为接待处,放些船模子?就像现代展览室那样,利用过往的人气打响名字。再从望秋楼那边做些宣传,比如在菜单上加广告。望秋楼内园多做达官贵人的生意,没准就有想买船的。
墨紫一个人闷头低走,也不知道好主意坏主意的,胡思乱想了不少。到望秋楼时,她心情就很不错了。
一进去,看到赵掌事,她笑着打招呼。
赵掌事回头,冲她愣了半晌,然后有些犹豫地说,“墨……哥。”
墨紫觉得他奇怪,便低头打量自己,这才发现原来头脑发热之下跑出了元府,还穿着女装呢。不过,随着她的女儿身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也许女装出门的机会也成熟了。
“赵掌事如今瞧清了我,再看我扮男子,多半会觉得别扭了。”她嬉笑着。
赵亮知道他的东家是女子那天,就知道墨哥也是女子,可是女装的样子却是第一回看。见她双眸如秋水,面容如清露,竟是出尘的美丽。心中暗暗叹奇,这么美的姑娘,扮成男装时居然一点看不出来,真是她的本事了。
“不会,不会,倒是我看着,墨哥扮男子的样子更顺眼些。女儿妆,太出挑了,会引那些风流倜傥的公子们追着跑的。”赵亮进望秋楼后,斯文气少了些,多了沉稳。
“我找赞进,他在吗不跳字。墨紫当赵亮说好话。
“赞进?他和一郎出去了,说是带一郎见识下上都好玩的地方。墨哥,要不我找大掌事来?”赵亮应事如今极有分寸。
墨紫想起裘三娘问她人选的事来,不由说道,“赵掌事几月大考?”
“今年是十月。”赵亮说完,看墨紫微微摇头,又问,“墨哥问来何用?”
“没什么,随口问问。”墨紫觉得还是不说出来的好,免得分了他的心。
“墨哥分明有话要说,这般推托,倒让我乱作猜想。可是东家要辞了我?”赵亮有一妻三子,原本贫困的家境,正因他找了这份差事,慢慢变好。如今就住在望秋楼后面的家眷院里,其乐融融。
墨紫咄一声,“赵掌事,这话从何说起?你将大堂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东家要重用你还来不及,怎会辞了你?其实,我说的话,你听听也罢了。东家可能要做舶来品的买卖,这买卖就是选了咱们本土的特产,出海贩到另外的地方去,再把他们的货带回来卖了,赚差价。因为路途遥远,差价甚巨,算是暴利了。东家想找人领队过海,我和岑二都主着事,自然是不行的,因此她一时找不到人。问到人选时,我就想到了你。你在咱们这儿做了快一年,时间虽然不长,但上手很快,又是稳重的人。不过,你要参加科考,我也跟东家说了,不能阻你前程。万一东家再跟你提,你不用为难,直接说不行就是。”裘三娘拿定主意的事,会很固执。
“这是大买卖了。”酒楼里干活,就是消息听得多,赵亮知道这种生意。“想不到墨哥如此看得起我,赵某感激不尽。”
墨紫还挺不好意思,“赵掌事不要客气。这买卖虽大,风险也高。一出海,一条命可就交给老天爷了。我啊,跟岑大掌事说让你继续考的,如今又跟东家提你,真是没过脑子。所以我说,你听过就算。”
“墨哥可知赵某今年多大岁数?”赵亮突然这么问。
“三十出头?”据说他考了几回大考,大考每三年一次,二十岁开始考得话——
“赵某今年三十有七。”赵亮自己回答自己,“我大儿已考上童生,再过两年要娶妻生子,我就是爷爷了。我大儿比我聪明,光耀赵家门楣,靠他,比我自己有底。”
哇——这种毅力,墨紫自问不如,“也有人考上秀才的时候五六十岁了,赵掌事还是年轻的。”
这话,墨紫说得很真心,但在古人听来有点滑稽。三四十岁的人,已经中年,人生目标基本都实现了。
因此,赵亮也只是当好话来听,“我有时也思,这么多年真是我考场慌张,还是我知自己志大才疏,以此来安慰家人?一年前,我家徒四壁,三个孩子日日不得温饱,妻从早到晚为人洗衣服赚几个铜板维持家用。我一个大男人,什么都没有为他们做过,镇日里青天白梦。”
墨紫想不到赵亮的真心话竟包含了这么多辛酸,一时不知如何安慰。
“还请墨哥在东家面前为我说一句,且给赵某三日,待我考虑清楚。”他已经过了做梦的年龄,该为他的孩子们想想将来了。他对墨紫深深一鞠,“再谢墨哥提携。”
墨紫连忙还礼,直说不用客气,暗想,人心果然不是能随便让人操控的。她以为他想当官,谁知一年的勤奋工作让他改了主意。大概,人精神和物质都充实之后,才能知道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吧。如今,对赵亮来说,妻儿能过好日子,就是一切。
这样,倒也好。
两人正在堂下柜前说话,就听门口喧哗。
有个大嗓门在喊,“徐九,我瞧这里没啥不同的,跟普通酒楼比,看着也就舒服点,跟无忧阁一比,无趣多了。”
墨紫嘴角一弯,望秋楼开得多好啊,动不动就能遇到熟人。徐九这家伙,她帮了他这么大的忙,都让他当炮灰了,总该有所表示吧。今天原本有两份回礼,一份换了不值钱的,一份长了翅膀还在飞,这第三份回礼,她一定要拿住
想到这儿,她转过身来,站在大堂的必经之地,笑意盈盈看着来人。
来人很多,是一群汉子,大多是墨紫都见过的。中间三人分别是徐九,傅天和王坤,旁边和后面是三人的属下。墨紫一下就认出傅天那四个青衫高手,步伐整齐划一,气势收敛得紧紧的,毫无神情波动,目光一直在扫着四方。
“坤哥,别小瞧了这里,要不是我和大掌事有些交情,不提前三天订位,根本连张桌子也没有。你看,大堂都满座了。”徐九如今是豹帮帮主了,外形上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眼神和表情有了威慑力。
徐九很快就感到有人在瞧他,看了一眼,是个姑娘。
一个比春天桃花还好看的姑娘。
她笑,他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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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也是粉100的加更。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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