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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去火山脚下已经是二月初,虽然也是白雪覆盖, 但气温比现在要高了不少。至少是零下二十度。现在, 最多只有零下二十五度, 如果刮起风, 可能比零下三十度还低。
所以,保暖格外重要。
何田和易弦把小船从窝棚里抱出来, 底部安上冰刀, 帐篷、木柴、各种杂物, 全都堆在上面捆好又盖上一层旧棉被,套在大米拉的爬犁上。爬犁的座椅也包着用旧棉被做的座套,人可以钻进去, 像个胖胖的茧一样。
暖炉, 或者说小怀炉还是何田小时候用的。也是爷爷用铁罐头盒给她做的,只比手掌大一点, 扁扁的, 做成一个贝壳的样子,两片打开, 里面有几个凹槽,可以放碳条,碳条点燃之后, 把怀炉放在一个藤条编制的壳子里,再加个棉套, 套上缝上绳子, 就可以挂在脖子上, 放在怀里了。
易弦小时候用过类似的,不过,是手炉,铜胎上烧了彩色的掐丝珐琅,像个小南瓜,拧开盖子后里面是两层,要用的时候拿出内胆,先往手炉里浇上水,再在内胆里放上碳条点燃,放进去。因为隔着水,所以手炉永远不会太烫。
他看了何田的怀炉后,就找了窝棚里剩下的铁皮罐头,做了个类似的。何田又给他编了藤条外壳,做了棉套。
现在把两个怀炉放上点着了的碳条,往怀里一揣,果然非常暖和。
别小看这么一个小小的怀炉。大米和小麦有厚厚的毛皮,又是极寒地带的天然物种,它们对极寒天气的适应能力远胜人类。人类,只能凭借才智制造工具,或者把皮毛从别的动物身上扒下来裹在自己身上,才能勉强适应。
就比如小麦,何田赶起爬犁之后,易弦原想抱着它的,可是它偏要跳下来跟在拖在爬犁后的小船后面跑。一跑就是半个小时,它终于有点累了,就加速,跳到小船上坐一会儿,再跳下来接着跑。
不客气地说,要是这支队伍只有小麦和大米,也许用一天就跑到火山区域的河谷了。就是因为易弦何田这两只脸上身上没有厚毛的两脚兽,才要两三天的时间呢。
揣上怀炉,虽然还是每隔十几分钟就冷得要跺脚,觉得整个脑袋都被冰冻住了,可是绝不会打冷颤。
打冷颤是身体失去过多温度时的反应,如果坐在爬犁上开始打冷颤了,那就得赶快找个避风的地方停下来,升起火,休息一会儿。
他们一路没有停下,在四个多小时后到达了今晚休息的地点。
提前近一个月去火山,他们不仅要面对一月的气温,还有更短的日照时间。
天气晴好时,日照可以持续到下午快四点,要是天气不怎么好,下午三点一过,可见度很快就有限了,气温也会快速下降,如果再刮起风,下起雪,这时如果没有安全的避风港,生命就有危险。
在小屋过夜之后,第二天早上下起了雪。
幸好,雪并不大。
何田和易弦继续前进。
昨天,离开河面,进入山林之后,前进的速度顿时就变慢了,但今天,花了两个小时走到那条砍出路的树林后,就顺利了。出了树林,必经的路线上有两个冻结的池塘,虽然要把小船搬上搬下,但可以横跨两个池塘抄近路,速度立刻就快了。
过了池塘,天气变得更恶劣了。
何田他们不敢停留,只能咬紧牙关继续前进,并且还得加快速度。
终于,在天黑之前,大约四点的时候,他们到达了那条河底躺满死去的鲑鱼的河边。
小麦第一次看到有这么多乌鸦聚集在一起,极为兴奋,汪汪地叫了几声后就去追逐乌鸦。
大米却知道,这些黑色的鸟不好惹,你不理它们,它们尚且要来啄你的尾巴,揪掉几撮毛放在鸟巢里搞软装修呢,你还蹦着去追?呵呵。它悠闲地看着小麦。
果然,何田转身往铁皮屋里放东西的工夫,小麦就吃了亏,夹着尾巴叽叽叫着跑回来了。易弦赶紧抱起来亲亲安慰。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用皮子做的弹弓还有一盒石头子,啪啪啪打起鸟,把跳到他们爬犁和小船上的乌鸦都给打跑了。
何田在屋子里升起火,听到门外小麦汪汪大叫,易弦哈哈大笑,她推门一看,“你做弹弓就是为了这个?”
易弦回过头,笑着说,“是啊!去年来的时候我就在想,什么时候再来了,一定得给这些乌鸦点教训——唉哟!”
他话还没说完呢,两只乌鸦一前一后偷袭他,易弦挥手打走一只,另一只从房顶上落下,在他帽子上啄了一口,再得意大叫一声“呱
——”
这声召唤之后,立即飞来一群乌鸦,围着易弦和小麦,向他们飞扑过来,群鸦飞舞的时候视野之内全是黑影,声势骇人,吓得他们俩再没耀武扬威的心思了,赶紧退回屋子里。
何田看他俩那狼狈相,嘿嘿笑了两声。
易弦恼,“你怎么笑得跟大米似的?幸灾乐祸。”
何田摸摸大米脑袋,“我们不是幸灾乐祸,是识时务。这里本来就是乌鸦的领地,我们是客人,它们没有主动攻击我们,只是撩拨一下,我们躲进屋子就好了,你还想给个教训呢,啧。”
正说着话,就听见铁皮屋门上、屋顶上、墙上啪啪乱响——鸦群真的被惹怒了,竟然攻击他们的小屋!一时间,乌鸦的叫声、拍翅膀声、撞击声此起彼伏。
何田皱着眉,易弦咬着下唇,小麦夹着尾巴,大米噗噜噜地拉了一堆便便。
好在乌鸦们发泄了一会儿愤怒就散去了,也可能是因为天黑了,它们看不清了,就纷纷回巢了,没再攻击小屋,不然,这一晚真是恐怖。
到了半夜,寒风呼啸,吹得铁皮小屋的墙体时不时呼啦啦乱响,像是随时会倒塌。
易弦跟何田躺在睡袋里,紧紧靠在一起,身边的铁皮炉子里,炉火噼噼剥剥轻响。
到了早上,何田易弦轻轻推开门,门口积了二三十厘米厚的雪。
幸好,河面上依然白气蒸腾,河水在地热的作用下仍旧在流动。
何田易弦把小船拖进河中,划着船,逆流而上。
从这里开始,他们不需要再在雪地中行进了,可以一路走水路,沿着河来到火山下的温泉山谷。
越往上游,河水的温度越高。到了中午,小麦趴在船舷上,犹豫了一下,跳进水里,跟在大米身后一起游动。
何田和易弦也脱下了厚厚的大毛外套,只穿着棉衣。
“去年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很神奇,河面上有时雾气很浓,只能看到两三米远的地方,可你像是对河道了若指掌,一点也不犹豫,你是怎么分辨道路的?”易弦扳着浆,仔细看着周围的环境,仍然看不出头绪。
何田轻轻笑,“其实根本没什么神奇的,我只是跟着水势走。顺着最安静的河流一直向上就行了。”
易弦若有所思。
他非常肯定,这个技能他暂时学不会。
他们今年没有停在去年停下过夜的松林,而是继续向上划了一阵,转入一条弯道,又划了半个多小时,才扎船上岸。
岸上是一片松林,其中夹杂一些云杉。
小麦一上岸,毛还没甩干水,就冲着一棵松树汪汪叫了两声。
易弦抬头一看,立刻射击,小麦蹿出去,跑进草丛中,等何田他们把帐篷取下来,它叼着一只肥嘟嘟的雪鸡回来了。
扎好帐篷,升起篝火,烧开一壶水,一人先喝一杯茶,再支上锅,把刚抓到的肥鸡洗剥干净,加上香菇,野菌和一点盐慢慢炖着,何田和易弦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
“其实,在我们出发前,我是有点担心的……”何田靠在易弦身上,慢慢喝小铁杯里的红枣茶,她侧头看看他,“我挺怕遇上暴风雪,或者,到了河边,发现河水冻上了。我从来没有一月份来过。”
易弦摸摸她鬓角上的绒毛,“那你怎么不说啊?你说了,我们就再等等再来。”
何田有点不好意思,咬咬嘴唇,小声说,“我……我觉得,去年这时候,你好像……嗯……”她看着他,脸颊微红,“你那时候好像挺崇拜我的!”
易弦笑了,“嗯。你是很厉害啊!现在我也这么想。不过,去年的时候更觉得震撼,你的家不止是那个小木屋,还包括这附近的森林,我从来没见过谁的家有这么大。”
何田抓抓头,“是啊,所以,我怕我说‘不行啊,一月份火山下面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唉,那我在你心里的形象不毁了?”
易弦发出一阵轻笑。
虽然经过理智推敲,何田不认为一月时去火山会有她难以应付的危险,但一路上始终有些担心,平安到达了火山脚下,这颗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鸡汤炖好之后,何田干脆摆了满满一盘各种食物,先放进去肉丸子,土豆片,鱼鳔小饺子,这些食物在香醇的鸡汤里滚了几滚之后,加了鸡汤的香味,更加美味,再蘸上用酱油、芝麻酱和鸡汤调好的酱汁,好吃得让人停不下筷子。
最后,再放进去土豆粉丝,鸭蛋面条,捞进碗中,盛上一碗汤,慢慢吃掉。
易弦还美中不足感叹,“要是有羊肉就好了。羊羔肉切成薄片,在滚汤里涮一下就能捞出来吃了。蘸酱里还可以加一块红豆腐乳,那味道,鲜美极了。”
说起吃的,易弦又鼓动何田开春之后从三三家抱羊羔回来养,“有了羊,就有羊奶了,我们还要什么炼乳罐头啊,羊奶喝不完也没事,可以做成奶酪。”
没等何田问,他赶快说,“这个我知道怎么做!我还亲手做过。只要纱布和白醋就行了。”
说了会儿做羊奶奶酪,还有羊奶能做成的其他美食,两人又开始新的畅想。
“要是能把温室做好了,养几只羊都行啊!剩下的蔬菜都可以喂它们吃。”
“对对!还可以扩大温室规模,分成两个区,一边种菜,一边养着羊啊,鸭子啊什么的,粪便可以上肥,烂菜叶直接喂给它们。”
“我觉得温室还是建成好几个,或者多分几个区,万一有什么病虫害,不容易传播。”
“还要再买几个温度计,方便监控温室的温度湿度。”
“湿度计倒是可以自己做。你小时候没做过么?用头发丝做的……”
“要是能种好莲藕就好了。”
“这次带回去一些……”
篝火温暖明亮,加柴的时候,小火星会随着飘起的灰烬一串串升起,松林的枝叶上,高处还有些积雪,林子之外的河面上,随着不舍昼夜流动的水流,升腾着白色雾气,这些雾气落在河边的灌木丛上,在枝叶上凝成小水珠。
清晨时,篝火燃尽了,阳光照在松间白雪上,融化的雪变成水珠沿着枝叶流动,在针叶的尖端渐渐凝成冰珠,将阳光折射出小小的彩虹。帐篷外面的地上,落着一层细细的白霜。
何田轻轻伸个懒腰,转过脸,看到正对她微笑的易弦,唇角就不由自主弯起来,“早上好。”
“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