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不知道楚惊澜的用意唐擎风却清楚得很,整座王都中最好的大夫不在别处,就在澜王府里。

彼时陆珩正在房间里看书,寻思着他们也该回来了,便起身去前院相迎,岂料门一开,楚惊澜居然抱着个姑娘进来了,他顿时有些傻眼,走近一看,那张面孔甚是熟悉。

“……怎么是夜怀央?发生什么事了?”

楚惊澜脚步未停,一边往浮玉轩走一边简短地说:“先给她治伤。”

她受伤了?

陆珩有些讶异,从天栖楼打探回来的影卫都说那些护卫武功极高,尤其是那个叫辞渊的,平时都寸步不离地保护着夜怀央,怎么会受伤?他揣着疑问走进房内,待楚惊澜把夜怀央放在床上后凑近一看,她整个左肩乃至大麾上都沾满了血迹,衣裳没有破洞,应该是旧伤口所致,作为一个大夫,他不禁拧起了眉头。

“去我房间把药箱拿来。”

陆珩头也不回地吩咐着,婢女立刻小跑着去了,不久便提了个木箱子进来,陆珩单手接过搁在床头凳上,一边放下幔帐一边从中掏出了剪子,只听咔嚓几声,碎布片被他随手扔在了床下,上头还染着斑斑血迹,楚惊澜垂眸看了一眼,旋即又望向床榻,朦胧中,陆珩忙碌的身影突然一滞。

“这么深的伤口还敢饮酒,我看她是不要命了!”

夜怀央身上的酒味浓得化不开,让人想忽略都难,这算是戳中陆珩的死穴了,若不是楚惊澜在后头盯着他定会把夜怀央丢出去,这种不爱惜自己的病人有什么可治的?

“严重么?”

“肩膀上开了个口子而已,当初你从那么高的山崖摔下来我都能把你治好,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陆珩嘴上插科打诨,下起手来却毫不含糊,先替夜怀央清理了肩上的血污,又把线拆下来重新缝合伤口,最后抹上特制的药膏,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血很快就止住了,由于他手法独到动作又快,夜怀央并没遭太多罪。

“好了,再喝一帖祛热的药就行了。”

陆珩从帐子里钻出来,走过去拿起盥洗架上的皂片开始搓手,几名婢女立刻鱼贯而入,换衣的换衣擦汗的擦汗,将夜怀央安置妥当后便躬身退到了门外。

楚惊澜这才上前掀开了幔帐,薄翳笼罩之下,夜怀央的身子显得格外纤细,仿佛一碰就碎,巴掌大的小脸露在锦被外面,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浊重的呼吸声传来,似钟杵般撞击着他空荡荡的心房,回音久久不散。

陆珩不经意回过头,看见他那辨不清道不明的眼神,顿时挑起眉头问道:“怎么,怕她死了?”

楚惊澜宽袖一敛,薄纱瞬间合拢,紧跟着人已在几步开外,“她醒了通知我。”

“哎,你别走啊,还没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呢!”陆珩在后头嚷着,楚惊澜恍若未闻,暗灰色的衣摆自门边划出道弧线,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罢了,他还是去问唐擎风那小子吧。

陆珩无奈地想着,吩咐婢女照顾好夜怀央,随即也离开了浮玉轩。

一夜静如水。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时鸟儿也随之欢唱起来,一会儿掠过屋檐,一会儿伫立在窗台,甚是雀跃。廊前的阶梯上还凝着霜,一脚踩上去嘎吱作响,婢女们小心翼翼地撒着盐,时不时把手放到嘴边呵气,没过几秒,呼出的白气就在空中杳然消散了。

外头寒气逼人,屋内却暖如季夏,月牙趴在床尾打着瞌睡,隐约中感觉什么动了一下,强撑着掀起眼皮一看,困意霎时飞到了九霄云外。

“小姐,您醒了!”

夜怀央在她的搀扶下缓缓坐起来,脑袋仍有些昏沉,一张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月牙,这是哪儿……”

月牙在她身后垫上几枚靠枕,道:“小姐,我们在澜王府。”

夜怀央双眸倏地睁大,想理清头绪,可回忆了许久脑海仍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只好再次问道:“我怎会在这里?”

说起这个月牙就满肚子不高兴,立马把昨晚发生的事一字不落地全说给夜怀央听了,中间还适当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说楚惊澜独断专行唐擎风野蛮无礼,总之在她眼里,这府中就没一个好人,夜怀央却听得眉欢眼笑,连肩膀上的伤似乎都没那么疼了。

一月不见,王爷大人这是长进了?

未容她细想,王府的婢女端着汤药进来了,见她醒了顿时面露喜色,一边放下东西一边说道:“姑娘没事就太好了,正巧也该进药了,姑娘先慢慢喝着,奴婢去向王爷禀报一声。”

说完她便行礼告退了,月牙正要坐过来给夜怀央喂药,她却径自端起碗一饮而尽,然后让月牙端来水盆简单地梳洗了一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浑不似一个有伤在身的病人,把月牙都看呆了。

“你先出去待着,没叫你不许进来。”

作为一个跟了夜怀央多年的人,月牙再清楚不过自家小姐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本来她是乐见其成的,但介于夜怀央现在身上有伤,她还是不太放心。

“奴婢出去可以,但您得跟奴婢保证不许乱来,若是再不小心让伤口裂开,奴婢见着大少爷就只能以死谢罪了。”

“啰嗦。”夜怀央笑着剜了她一眼,随后朝门口昂了昂下巴,示意她快些出去,月牙没办法,只得端起空碗走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楚惊澜来了。

今天他穿了件深蓝色的缎袍,上面绣着白虎衔艾草,既淡雅又不失大气,衬得他身形挺拔,英姿飒爽。进来的时候他随手扯下大麾扔在外间的衣架上,然后在离床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清醒了?”

夜怀央点头:“还算清醒,王爷有事?”

楚惊澜远远看着她,深邃的瞳孔中似飘着一团黑雾,虚虚实实,难以捉摸,然而张口却是开门见山:“为何让瞿姑姑替你进宫办事?”

原来不是长进了,是有事相询。

“我说王爷昨天怎么会出手相助,原是因为这个。”夜怀央扶着雕花床柱站起来,缓慢地走到楚惊澜面前,眼中晦暗不明,“瞿姑姑是宫中老人,又被我爹救过一命,用起来当然比其他人更顺手,这个答案不知王爷满意吗?”

一只手倏地伸过来攫住她的下颌,迫使她仰起头,更清楚地看到他眸中氤氲的风暴。

“你知道本王问的不是这个。”

“那王爷想问什么?”她淡然笑问。

楚惊澜抿唇不语,心中野火飞窜,容色却愈发清冷。

他原先以为夜怀央是因为白家将刺杀之事栽赃于她,她心中愤懑,所以才想跟他合作,可见到瞿芳之后他才明白夜怀央早就动了这个念头,名单上或许还不止白家一个,迟迟未出手应该是在等待某个契机。

他想知道她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回想着她所说过的话,楚惊澜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她几次三番提到多年前他的救命之恩,偏偏白家刺杀的对象又是他,难不成……她针对白家都是因为他?

是了,昨夜她的婢女情急之下也是这样说的。

一只微冷的柔荑忽然握住他的手,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低眸一看,夜怀央正对他浅笑着。

“罢了,我有伤在身就不跟王爷兜圈子了,我根本不在乎白家做了什么事,也不在乎他们使手段嫁祸于我,事实上,从我两年前当上夜家家主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想除掉白家了。”

楚惊澜眸心轻微一跳。

“为何?”

夜怀央踮起脚尖靠近他,就像那天夜里在重霄阁上一样,于他耳边轻言絮语:“不仅仅是白家,当初害你的那些人,我要他们通通付出代价。”

她的手腕忽然一紧,低头看去,原来是楚惊澜反手攥住了她,她牵唇而笑,笑容却有些无力,随后身子一歪,软软地朝地上倒去,楚惊澜心脏猛地一跳,闪电般将她捞到怀里,眼睛下意识看向她的伤处,她虽然晕晕乎乎的却没错过这一幕,心里灌了蜜似的甜。

虽然他表面上极为冷酷,又不苟言笑,可骨子里仍像从前那般温柔,只是如今已经难以表达出来了吧?一颗千疮百孔的心,着实也难以再住进人了吧?

幸好他回来了,就在这,在她身边,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修补。

夜怀央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攥住楚惊澜的衣袖,整个人往他怀里缩,声音低颤:“哥哥,我冷。”

楚惊澜僵住了,记忆中的画面再次出现,色彩浓烈,仿佛有人将它翻新了。

当年他救下夜怀央之后,她蜷缩在他怀中一直发抖,也是像这样抓着他的袖子对他说了一模一样的话,他还记得自己脱下外衣裹住了她,让她依偎着自己取暖,唯一不同的是,现在的夜怀央受的伤更加严重。

楚惊澜明显感觉到怀中娇躯一点点瘫软下去,几乎完全失力,他立刻把她放回了床上,正要离开,突然发现她的手还拽着他。

“别走……”

夜怀央虽然昏沉无力,一双凤眸却透着清醒,脉脉地看着他,他凝视片刻,毅然抽袖离去,夜怀央望着他的背影露出一丝苦笑,旋即默默地闭上了双眼。

“忍着,本王差人去叫陆珩了。”

耳畔突然响起楚惊澜的声音,她霍然睁眼,发现他不知何时折了回来!虽然他的声音依旧是冷冷的,她的心却似被熨过一般,又热又烫。

“嗯,我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