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不知几处情根种(1/1)

云华仙子不愧是显圣真君的母亲,当场牵起孙子,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

王母定定地看着天目镜中挥剑的女孩儿,突然发声道:“等等!云华,先别急着走,此事只怕仍旧与你脱不了干系。”

云华仙子蓦然回头,冷笑一声:“当然脱不了干系,我僩儿就是此事最大的苦主!小的偷了他的宝物,老的还……咳咳,娘娘叫住臣妹,是良心发现,打算补偿吗?”

王母被堵得一窒,她道:“咱们先谈谈更重要的事情,此事稍后再提……”

云华仙子双手环胸道:“娘娘莫不是打算赖账?”

此话一出,她哥哥那炮仗脾气果不其然又炸了:“娘娘会赖你的账?!朕呸!让这个小混蛋等会儿就去开单子,丢了多少朕给他补!看看你,斤斤计较,哪里有半点天家气度。”

云华仙子忙拱手谢恩,狡黠一笑:“那自然是比不上陛下,陛下富有三界,又爱惜小辈,臣妹望尘莫及。僩儿,听到陛下的话了吧,丢多少就写多少,千万别替陛下节省,陛下不差你那一星半点儿。”

玉帝哼了一声:“那是自然!”

王母无奈地看向丈夫,扶额叹息,这就是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了。她正忧伤着,就听见身后老三、老五吃吃地笑出声来。她回头瞪了她们俩一眼。她们一惊,就像两只小兔子似得藏在其他姐妹身后,只露出两双亮晶晶的眼睛,继续看热闹。娘娘觉得头更痛了,这一定是像了她爹了,要是像她,绝不会这样。

她突然一默,最像她的莫过于小女儿,不只是相貌,还有胆量谋算,只是她这些东西,全部都没用到正道上!

“娘娘?娘娘?”王母回过神来,丈夫正看着她,对她道,“你有什么要问的就快问吧,小混……不是,杨僩还等着开单子呢……”

娘娘无奈一笑,道:“云华,你看看,她用得剑法和法术,是不是特别眼熟?”

云华仙子一惊,心下暗道,不会是要把这丫头师父的名头扣在我儿子身上吧。

她定睛一看就放下心来:“不是道门所传。”

“这我当然看得出来。”娘娘微微一笑,又问杨僩,“你师祖玉鼎真人是三界有名的饱学之士,你又同她交过手,可有看出来她的跟脚?”

杨僩眸光一闪,道:“娘娘恕罪,小神学艺不精,看不出来。娘娘既然如此问,想必已然胸有成竹了。”

王母不由莞尔,笑道:“真是一脉相承的伶牙俐齿。”

杨僩淡淡一笑:“远不及娘娘一脉的厉害。”

三公主又想笑了,这下几个姐姐都来捂她的嘴,把她憋得脸颊绯红。

玉帝戳了戳她,小声道:“你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娘娘白了他一眼,如果不是你先借题发挥骂人,至于最后绕到自己头上吗?

“杨僩,本宫问你,你学玄功变化学了多久方能达到她这个水准?”

杨僩沉思片刻:“小神三岁开始练武,直到十余岁时,方能变化四灵神兽。论天资聪慧,远不如表妹。”

“那可未必。”娘娘笑道,“只是她学得功法与你不同罢了。八/九玄功,讲究淬体炼神,底子打好后,方开始学习法术。而娲皇宫如意宝卷,则几乎记载了世上所有变化之术的原理与诀窍,她一开始学得就是这个,才能在三年内进步神速,达到如此造诣。”

“云华,你是不是忘了,你女儿三圣母,可就是娲皇宫出身!”

云华仙子只觉滑天下之大稽:“三娘已经被镇华山!娘娘若要怪罪小仙,也请找个好点儿的借口发难吧。”

听听,一如她的意就是臣妹,一个不高兴马上就变成小仙。玉帝又待开口,娘娘再不敢让他瞎说了,忙截过话头道:“只要有人带她进去,在华山下一样可以教学相长,更可躲避追兵。”

云华仙子怒极反笑:“娘娘口中的有人,不会就是指二郎吧?”

王母专注地看着自己手上光彩熠熠的宝石戒指,凉凉道:“杨戬当日在此的一番话,让本宫至今记忆犹新,本宫实在没办法不心生怀疑。”

云华仙子嗤笑一声:“那娘娘这次可怀疑错了。三娘于武艺上素来平平,远不及她兄长,所以女娲娘娘才赐她宝莲灯保命。可您看看您的外孙女,使的那一手快剑。僩儿的学艺时间是她的十倍不止,但她居然也能在他手下走上几十招。天赋高、肯勤学苦练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名师的悉心教导也是必不可少。而小女,只怕担当不起。”

“本宫又没说都是她教的。可以分工嘛,一个人教剑法,另一个教法术。你说,是不是呀?”

“简直是无稽之谈!”云华仙子当真要炸了,“这摆明是诬陷!”

六仙女纷纷开口道:“母后,儿臣也觉得……”

“哼,你们懂什么,要么给朕住嘴,要么就滚出去。”玉帝斥道,“朕就觉得娘娘说得很有道理!来人,去给朕把杨戬和杨婵绑上天来,先打一百廷杖,打完朕再审!”

“你!”云华仙子勃然大怒,杨僩忙拦住祖母,开口道。

“娘娘明鉴,此事的确不是父亲与姑姑所为。小神当日以神光照表妹时,发现她周身法力不停地在循环流转。而普通的人修,只有在修炼调息时才会这样。她却将此养成了一种本能,而且居然有这么强大的法力能够支撑下去,能做到这点的,只有……”

“神兽或者是妖修。她还和陆压在一起,陆压还愿意教她。老七拿了那颗九千年的蟠桃,进了这丫头的肚子,至少给了她万年法力。”王母恍然大悟,笑对杨僩道,“你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吗,怎么本宫拿你父亲和姑姑一诈,你就说出来了。”

她又对玉帝道:“还要多谢陛下配合。”

“……”玉帝默了默,打了个哈哈,“娘娘客气了,朕与娘娘果然是心有灵犀啊,哈哈哈。”

云华仙子翻了个白眼,心下嫌弃,心有灵犀个鬼,他绝对没看出来,还当真了呢。不过她也是,还是关心则乱,中了她的圈套。

瑶池内外,响起王母威严的声音:“传令下去,命各路仙神,不仅要在凡间寻找,也要派人深入妖界,各处地仙洞府也不可放过。一旦发现,不可打草惊蛇,即刻派人回来禀报!”

王母又问杨僩:“你可能感应到自己法宝的位置吗?”

杨僩垂眸道:“娘娘试想,以表妹的聪慧,会想不到抹去印记吗?”

“她难道就没漏下个一两件?”

杨僩笑道:“她连逃跑都知道要变成白龙,怎么会遗漏,更何况,她身边还有金乌十太子在。”

问到这里,王母兴许是觉得大概没有什么隐瞒了,终于挥挥手,放这祖孙二人出来。两人一出门就是一抹汗,一叹气。

杨僩沮丧道:“实在是太厉害了。”

云华仙子戳了他一下:“你又不是第一天见她,还没习惯吗,跟我来。”

入了斗牛宫内殿,云华仙子挥退左右,设下结界后,劈头就问:“你果真找不到她了吗?”

杨僩无辜道:“难道祖母也怀疑孙儿不成?”

云华仙子不由笑道:“我倒不是怀疑你,而是担心你。你自从碰上她,所作所为,太不寻常了。领了玉帝的圣旨出去,居然就敢放走钦犯。她对你一笑,就能让你心神恍惚;让你用道心发誓,你竟然也无不从命。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你八/九玄功已经大成,她就算砍一天,也不会损害你的根本。你要不要解释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做?”

杨僩干巴巴道:“毕竟是表妹……”

“噢。”云华仙子笑道,“你母家那么多表妹,怎么没见你对她们这么好啊?”

“这是,这个表妹身世太可怜了……”

一听就是假话,云华仙子摩挲着孙儿乌黑的鬓发,叹息道:“我过去一直觉得你像你父亲,现在看来,有些地方却是和你母亲一个模子脱出来的。”

当年西海海岸,一见倾心,从此就是情深似海,生死相随,这和今天的情况何其相似。只是当年,她情根深种的是我儿子,我这当娘的自然高兴,可是现在,却是我的孙儿爱慕别人,这叫我如何能不担心啊——

天上几人都为双成伤神,她在妖界却过得比谁都滋润。有美相伴,琼酒佳肴,还有歌舞助兴。她一面吃人家的,还对人家甩脸子,再没有比她更牛的了。

“来,大师,尝尝这个笋,是取雨后刚刚出土的顶端部分,鲜嫩无比。”鬼车笑意盈盈给他夹菜,低低的抹胸露出一片雪白。

大师目不斜视,夹起菜就吃了下去,面无表情。

鬼车心底暗骂厨房,做得什么东西,又给他夹香蕈、黄精。

柔美的曲线,妖娆似蛇,渐渐的、渐渐的,就要攀上大师宽阔的胸膛。大师突然瞬移,鬼车王扑了个空,一手撑着坐垫,羞耻的无以复加。她抬头怒视大师,发现他还在吃菜,仍然目光清冷,面无表情。

我特么就不信了,我都做成这样了,他居然还没反应!鬼车王怒极反笑,下了狠心再接再厉。

玉子素锦,白玉佛手,紫衣薯饼,鱼香蚕豆,吉祥猴菇……样样都是色香味俱全,流水一样送到大师的席上。鬼车王一面给他夹菜,一面给他倒素酒,或露出霜雪一般的皓腕,或垂眸娇笑,百媚横生。

大师对于菜是来者不拒,给他上什么他就吃什么,对于人则是,只要鬼车靠他太近,他就毫不留情地闪开,并且从头到尾,一直维持着一个表情,好像旁边的大美人同一条狗没有任何区别一样,俨然不动明王……

鬼车王心高气傲,一直都是别人来讨好她,她何曾干过这样的活计。到最后,她终于忍不住了,面现怒容,气势汹汹地问他:“大师觉得这餐饭可还入口?”

“样样俱佳,劳女施主费心了。”大师嘴里说得夸奖的话,面上可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答完这一句,他马上又问,“不知施主找到贫僧的小老虎没有?这几天来音讯全无,兴许是贫僧弄错了,老虎根本就没到这里来。不若明日,贫僧就向女施主辞行吧。”

这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这么殷勤小意,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回答问题都是敷衍,一主动开口就是问老虎。她难道连一只老虎都比不上?!

鬼车一掌劈开面前的黑木垒钿桌,揪起和尚的衣领质问道:“你是不是瞎子啊!”

大师平静无波答道:“施主何以这么问?”

“我生得不美吗?!”鬼车王双眼赤色浮现,身后渐渐显出九头鸟的虚影。

大师岿然不动,身上浮现佛光护体,答道,“施主当然美貌,只是不如菩萨法相多矣。贫僧心中只有我佛,还望女施主见谅。”

他居然还说她不如别人!

鬼车王气得浑身发颤,她掌心蓄力就要对着这贼秃的天灵盖打下去,可对着这张冰雪一般的容颜,始终觉得意难平。她甚至觉得,若不能降服他,她这一辈子都会为之气恨恼怒。

她霍然松开手,对左右道:“来啊,将大师请去无望崖,让他醒醒脑子!”

厅外妖怪如潮水一般涌进来,凶神恶煞,将白衣僧人团团围住。大师双手合十,默念佛号,开始打斗。大师佛光虽然厉害,可是妖怪一波一波像蟑螂一样顽强。他现在又是佛门中人,不能害命,于是渐渐落了下风,最后被一众人押着带上崖顶了。

黑魆魆的崖顶,山风呼啸而过,旁边一道素练垂下,下方正是深潭。大师面色惨白,还要端坐念经。

陆压变成飞虫蹲在他肩上长吁短叹:“我都叫你不要来了,你看看把你自己折腾的。我现在就带你下山,我自己的事自己能解决,还不需要一个女人为我劳心费力。”

“少来捣乱啊。”大师缓缓睁开眼,“我这一身法术武艺都是你教的,就当是付学费了。你放心,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你只管看着就好。一纵已经完成,下面就开始擒了。我让你给我带的佛经带了没?来来回回就是阿弥陀佛,我都要受不了了。”

陆压:“……”

夜晚渐渐到来,明月宛如瑶台飞镜,缓缓升上崖顶。鬼车王乘辇出宫门,无意间抬头一瞥,就见大师端坐月中,风吹衣带,飘然若仙。

潭底的幽魂似乎也有所感应,竟然纷纷从水中升腾而起。面目可怖,浑身赤/裸的女子,在大师身畔围绕盘旋。

鬼车王嗤笑一声:“这般眼瞎心拙之人,就该和这些丑八怪作伴,反正他也分不出美丑。”

她不知道的是,看似岿然不动的大师,实际是坐得腿麻,外加吓得腿软。

“陆压……你还在不在啊……”

“我就在你耳朵上。”

“我怎么……没感觉啊……”

“我变得是蜜蜂啊,是不是太轻了,要不我变个毛毛虫?”

“滚你丫的……”

“快别说话了,鬼车来了……”陆压突然急急道。

大师浑身一震:“很好,我现在就开始我的表演。”

“女施主。”大师以袖拂面,缓缓起身,待到袖子落下时,已然面露悲悯之色,柔声道,“你们因何遭此大难啊?”

众女鬼充耳不闻,只是嘻嘻哈哈,在大师身旁打转,一会儿摸摸他的光头,一会儿拉拉他的衣服。

大师笑着阻止道:“贫僧身带佛光,怕伤着各位,还请各位稍微站远些吧。”

鬼车看得咬牙,他从来都没对她这么笑过!

女鬼们闻言一吓,纷纷退开。她们生前所遭受的痛苦折磨都一点一滴浮现在脸上,个个面目狰狞,怨气冲天,乌黑的头发披散如海草,在风中形成一道黑色的洪流。她们突然齐齐开口,语声凄厉,堪比月夜狼嚎。

“那个毒妇派你来做什么!难道她把我们镇在潭底永不超生还觉不够,现在还要把我们的魂魄驱散吗?!”

“女施主们误会了。”大师语声恳切,“贫僧没有恶意,出家人慈悲为怀,贫僧怎么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呢?”

“那你来做什么!”一个面部溃烂的女鬼突然凑到大师眼前。

大师紧紧咬住舌头,铁锈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他盯着这张足以使小儿夜啼一辈子的鬼脸,默念着:“鬼车就在旁边,鬼车就在旁边……”。

念了十遍后,他终于露出一个微笑,柔和道:“贫僧是来帮各位的。此生既然已经终止,就不要被仇恨蒙蔽心智,早日投胎转世,才是正理啊。”

女鬼们桀桀桀地笑出声来,就同夜枭一样,她们对着彼此,声音又恢复到过往的清脆动听,只不过在这种场景下更恐怖就是了。

她们娇笑连连,道:“你们听见了吗,他是来超度我们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