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积云逐渐变化成了灰暗的积雨云,压迫感十足,不知何时才会降下一场雨。

于燃上瘾似的调侃楚眠,说他“不知检点”“寡廉鲜耻”“经久不衰”,把语文课上听过的那些词语变着花样讲给他听,最后嘴里还“啧啧啧”地摇头评价:“你这假贞洁烈女。”

楚眠停下脚步,视线冷冷地反唇相讥:“不是正配你这真泼皮无赖?”

“啊?噢嘿嘿。”于燃也不知在高兴什么,走上前搂住楚眠的背,“但我也没欺负过你吧?我对你不就是那句话吗,什么‘含在嘴里怕化了’。”

“你不如只说前半句。”

两人放学一起出校门,过马路走到对面。于燃以前还总缠着楚眠搂搂抱抱,现在却不多说一句废话,赶紧折回去等车,只为早点回家复习。

楚眠就在后面目送他背影远去,心里微微计较着他今天又忘跟自己说“拜拜”。

瓢泼大雨在夜晚降临,这天以后,连续很久都是艳阳高照的晴天。

一模成绩已经公布,文理科前二十名会张贴在楼道尽头的光荣榜上,一下课,同学们就把那块路围得水泄不通。

比起这些学霸们的分数,他们最先注意到的是板子上的证件照,有人说随便哪个影楼来拍楚眠那张脸,成品都能当店里招牌,印在宣传册的封面。

“楚眠考了六百七十五!”同学们惊叹不已,再往后看,还有他一模的全市排名——“14”。

这样的成绩若能保持到高考,绝对能让成骏中学扬眉吐气。校领导对他非常重视,家长会时特意请叶芝晗来办公室谈话,话题围绕楚眠接下来的复习方向和技巧,也非常关心他最近的睡病情况。

楚眠始终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懒得参与讨论,脑子里开始默背古诗词。

“其实还有一件事,我们早就想跟叶女士聊聊了。情况您也是知道的,孩子正在青春期,精力旺盛,谈谈恋爱什么的也再所难免”组长说完这句话先笑了两声,缓解话题的尴尬,“可是,毕竟现在只剩几十天就高考了,再把时间耗——”

坐在她对面的楚眠忽然抬起头,不容置疑道:“因为有于燃我才能考这么高的分数,他要是不陪着我,我成绩一定会退步的。”

这话说完,办公室空气凝固了两秒。老师们纷纷用求助似的眼神望向叶芝晗,期待她能用母亲的身份压制住楚眠。

然而她只是勾勾唇角,优雅地低头抿了口茶水,说:“要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那您看楚眠这——”

“他已经十八岁了,我想很多事都能做出理智决定。”叶芝晗莞尔一笑,转头看着楚眠,“所以有什么问题,几位老师直接跟他沟通就可以,楚眠本来就是个早熟的孩子。”

老师们愣了愣,慢慢起身,“啊好。我们送您出去。”

楚眠面无表情地跟在这些大人后面,见他们没人关注自己,便悄悄离开了。

一回教室,看到大家正热烈关心着崔荷的成绩,有很多人直觉她作弊,但仔细一想,之前所有大大小小考试她都真实答卷,模拟考弄虚作假没什么意义。

当他们看了她数学最后一道题的答案后,之前的猜想不攻自破,一致地疑惑她经历了什么,突然变得如此聪慧。要知道她之前的成绩,总跟于燃不相上下的。

于燃看到崔荷“618”的成绩后相当震惊,怒不可遏地去质问她:“你你你是不是吃神药了!分我点儿啊!”

方昭说:“应该是偷偷去外面上补习班了吧。”

“这有什么好‘偷偷’的。”崔荷漫不经心地回答,“这后面几道大题,老师不都上课讲过吗?听懂了记住了,等遇到类似题型可以回忆一下,都能套进去解出来啊。”

“那、那你平时考试怎么不写?”

“这不是快高考了嘛!解这么一道题得费我好多脑细胞,麻烦得要死,平时知道自己会就得了。”崔荷把一模试卷随便塞进抽屉,“题出的也没想象中难,早知道上礼拜不熬夜复习了。”

于燃哑口无言,方昭无奈地拍拍他肩膀,道:“人比人气死人,天赋型选手,跟咱们不是一条跑道。”

楚眠走过来坐下,拿起于燃的成绩单,看到上面“总分:427”的字样。

“这个分数可以吗?”楚眠问他。

“如果按照上届分数线的话我只高了七分。”于燃底气不足地小声说,“不过,我语文英语合格了,能稳定在八十以上。”

“哪科差?”

“物理,四十二。”于燃说,“这个世界太神秘了。”

楚眠在于燃杂乱的桌面上翻找出理综卷子,大致看了一遍,掌握了他现在的主要丢分项。

“给你讲一遍。”楚眠不由分说地拿出草稿本。

“不用,你忙你的。反正一会儿上课老师也要讲。”

“我想让你加深印象。”楚眠用笔轻轻敲了一下于燃脑袋,“你写错那么多,全听下来也记不住多少吧?”

“嗯。”于燃乖乖点头,听楚眠讲题。

等物理试卷讲解完毕,于燃一看时间,赶紧跟楚眠说:“你以后可别给我讲了,太耽误你复习,我还是去问老师吧。”

“给你讲题也是复习。”

“我这都是基础,你有什么好复习的?老师上课还总说‘前五名同学现在该专攻最后一问’了,不就是等于你们其他的已经很熟练了嘛。”于燃知道楚眠是想让他成绩更稳一点,可两人水平差距过大,自己不能拖慢楚眠学习节奏。

“我这点分数提高起来很快的,你好好钻研你那些难题,别分心。”于燃捧起他双颊,“当然了,你要是想分心,我也愿意帮你。”

楚眠犹豫了片刻,最终选择相信于燃,“那老师要是没给你讲明白,你一定得问我。”

“嗯,放心。”于燃转头看了一眼黑板报上的倒计时,“我跟你保证,二模考到四百五,行吗?”

“四百八。”

“这好吧。”于燃算了算,差不多每科提十分,认真去学习应该不难。

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上课时间好像不够用似的,每一次查缺补漏,同学们都能发现各自存在的新问题。一半以上的人每天都要熬夜到凌晨一两点才睡,早晨六点起床,严重睡眠不足,甚至记忆力会下降。

最近网络上有句话很火,源于一封辞职信,内容是“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楚眠无意间刷到,心里有些许触动,有空时便问于燃:“毕业以后,想过去哪里玩吗?”

于燃期待不已地回答:“网吧!”

“当我没问。”楚眠索然无味地收回视线,低头写题。

“怎么了?你要‘那个’是不是?”

“哪个?”

于燃想不起来“毕业旅行”这个词,随口换了个说法:“度蜜月。”

楚眠笔尖一顿,转脸看他那副目光灼灼的模样,失笑出声:“当然也可以。”

“但夏天很热吧,出去玩要被晒死,你还怕变黑。”

“我没怕过,我只是不想过多被紫外线照射。”

于燃趴在桌上沉思,“去哪里玩现在想肯定要想好久,要不我们毕业再说?”

“好,我可以让我姑姑先帮忙看看,找适合我们两个的地方。”

于燃其实是个不太喜欢旅行的人,因为小时候每次出远门,都是被爸妈带去登山,累得半死,导致他潜意识里会把“旅游”这个词和“登山”归为一类。

过了一会儿,他想起来“毕业旅行”这个当下网络潮流了,不解地问楚眠:“为什么都是毕业旅行,怎么没人去‘入学旅行’?”

“仪式感。”楚眠说,“大概就像是给自己青春画上一个句号的感觉,想让它更圆满、更精彩一点,所以需要旅行作为仪式。”

“原来如此!不过咱们青春没那么快结束呀。”于燃掰着手指头算,“高中毕业再等俩月我才十八,怎么说也得到大学毕业再给青春画句号,对吧?”

他等楚眠附和。

楚眠手里的笔不知不觉停了,他无意识地转动它几圈,盯着桌面缓缓道:“没有句号。”

“嗯?”

“你之前不是对我起誓过了吗?成人礼上,用青春的名义。”

“噢噢,是啊。”于燃认真听他说话。

楚眠放下笔,侧过身子注视他,说:“所以,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我们的青春就都不会结束。”

声音温柔落下,让于燃一愣,心绪汹涌。

随后他怔怔地举起手,在楚眠胸口一阵摸索,“你是妖怪吗,吸我精气能长生不老?”

楚眠抓住了他手背,有点恼火,但还是忍耐下来,转移话题:“我困了,去给我泡咖啡。”

“哟,今天使唤我这么起劲儿?我才不去。”于燃抽回手,逆反心理上来了。

“那我拜托你。”楚眠语调放软。

“好啊!”于燃特别爽快地起身,临走前摸了摸楚眠头发,忽然叫他一声“小乖”。

这称呼令楚眠不适得头皮发麻,皱眉推开他,“别乱叫我。”

于燃开怀大笑,抱着杯子和咖啡袋,去外面的热水机那边调制。

高一高二年级正是课间操时间,操场上传来清晰的运动员进行曲。楚眠这周靠窗坐,转头就看见外面朝气蓬勃的学弟学妹们成群结队地路过,说说笑笑,意气风发。

四月底阳光明媚,绿树鲜翠。即将立夏,室内外的温度全部刚刚好。

“我回来啦。”于燃端着冒热气的马克杯,“我没给你放糖,你需要多少自己加,小心烫。”

“我忘带方糖了。”

“那怎么办,要不你吃这个?”于燃从书箱里拿出一包旺仔牛奶糖,“喝一口吃一颗。”

“又不是喝中药。”楚眠笑着抿杯子,咖啡微苦,光是从味觉上也足够提神了。

于燃随手摆弄楚眠桌上的药瓶,“现在只吃这一种了吗?”

“嗯,医生说另一样吃多了可能有副作用,影响记忆力。而且我最近一个月状态很好,断完药也没情况加重。”

楚眠说完忍不住捂嘴打了个哈欠,放下茶杯,双臂交叠趴在桌上。

于燃也学着他的样子趴下,两人面对面时,莫名开始默契地比较谁不眨眼的时间更长。用不了几十秒,于燃就两眼湿漉漉地合上了,紧紧地皱起来,然后再睁开,引楚眠发笑。

两人都趴在桌上,从旁人视角来看是在睡觉。于燃把眼眶边缘的泪水揉干净,然后看见楚眠冲他勾了一下手指。

于燃不假思索地凑过去,忽然被楚眠牢牢按住后脑勺,又往前推了一下。

醇香的咖啡味立刻在两人嘴中扩散,他们在下课吵闹的教室里静悄悄接吻,周围所有人都是正当好的年纪。初夏的风从窗外吹进来,拂起他们衣领。

2015年的夏天马上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