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眠,你最近睡觉次数是不是变多了?”

方昭刚问完,就看见楚眠捂着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楚眠低头夹菜,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可能是这个季节该换药了。”

最近半年里,楚眠基本都是缓慢地打瞌睡,没怎么发生意识清醒状态下突发睡眠的情况,然而从入夏开始,他症状明显加重了一点。虽然对记忆力没影响,但准高三要面临第一轮复习,他这几天完全跟不上老师讲课节奏。

“我看你那位置受空调直吹,要不往旁边挪挪吧?”

“嗯。”楚眠点头时,手里的筷子掉了一根,他正要去捡,眼皮忽然合上了。幸好旁边几人扶住了他肩膀和脑袋,让他没有一头扎进米饭里。

白天的突发睡眠通常不会持续太久,楚眠几分钟就醒过来,他看着桌前大半碗饭菜,茫然地问:“你们谁帮我又盛了一点吗?”

几人摇头,“没啊,你睡前只吃了这么多。”

楚眠知道他们肯定没有恶作剧,那么这说明自己经历了短暂的睡前幻觉。他刚才仍以为自己在吃饭,能听清外界声音,也闻见了面前食物的气味,只不过吃饭的视觉是假象,实际上已经闭眼睡着。

见他双眼不太能睁开,崔荷关切道:“你干脆现在请假回家吧,我看你这样子下午还是清醒不了。”

楚眠揉揉眉心,觉得自己确实没必要硬撑,吃完午饭跟班主任说了一声,收拾东西离校回去。他到家翻找一遍药箱,针对自己最近的症状,拿出几种不同的抗眠药。

于燃见他难得请假,不由得担忧起来,怀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楚眠冲他笑了笑,解释道:“没事,下午的课都是写练习,我把作业带回来了,睡够再自己复习。”

“没事就行横姐中午煮了绿豆汤,我给你拿一碗来?”

楚眠摇头,“算了吧,她熬汤都太难喝了。”

于燃没空在卧室多待,确认楚眠状态正常后,他马上回书房继续画画。往年的速写题他已经练习完大半,还能控制在半小时内完成,所以接下来就可以放心着手素描了,目前的效率比外面普通画室高很多。

楚眠先睡了一下午,傍晚醒来还不太饿,一边看书调整思维一边开着电视听声音。正好听见麦当劳的广告说第三季度“航海王”玩具随套餐正式发售了,到八月中上旬为止。楚眠记得去年这时候,于燃到处打听哪位同学要去麦当劳,给对方钱帮忙买限量玩具。

眼看着也快到于燃生日了,楚眠决定这几天抽空去趟麦当劳,帮他收集一套。

吃过药,楚眠觉得清醒很多,也没再犯困。半夜等于燃睡着了,他悄悄起床去客厅,把昨天的作业补写完,还复习了几篇文言文的注释。

听楚珩说,于燃最近画画很顺利,进步飞快,楚眠欣慰的同时也有了一些紧迫感。他上次期末考试的排名是全区第十五,但江东区的试卷难度属于中等偏下,所以楚眠估计自己目前的水平在全市也就勉强前一百,要想达到理想目标,他必须付出比以前多几倍的努力,并且还得克服睡眠障碍。

从可能性上看,楚眠知道自己远不如于燃更接近梦想。但他没有松懈的余地,就算几率为零,他也要拼命为自己挣得筹码,否则会落后于燃太多,再也不能并肩前行了。

七月骄阳似火,街边西瓜摊密集售卖,在刺眼白光下形成深绿色的海洋。

假期补课期间午休无限制,准高三生可以随意进出校门。楚眠请方昭他们吃了麦当劳,主要目的是买onepiece限量玩具,大家不用问也知道那是送于燃的。

“于燃停课也没多少天啊,我怎么感觉很久没见过他了。”夜希托腮沉思,“而且班里好像还变安静了。”

崔荷挑出一根炸得焦黄的薯条,道:“当然啊,于燃一走咱班就等于少了个喇叭,能不安静么。你看楚眠最近白天总睡觉,指不定晚上被于燃吵得多精神呢。”

楚眠轻轻笑着没表态,只说:“等天不热了我让他来学校搬点书回去,咱们再一起吃饭。”

他拎好纸袋往餐厅外走,今天下午继续请假,午饭可以回家解决。

盛夏空气热腾腾的,楚眠眯着眼睛翻书包,发现忘记带遮阳伞,便下意识加快脚步。

等红灯时,楚眠想起有件事存在偏差——他现在并不是跟于燃一起回家,而是于燃在家里等他。两者似乎没什么差别,反正都能令他产生安全感,就像是干枯的茶叶泡进水中,总会放松地舒展开来。

绿灯亮起,楚眠目不斜视穿过斑马线,走到一半时,手里的纸袋忽然滑落在地。他不假思索地弯腰去捡,可下一秒,袋子却又掉下去。

他反复捡起两三次,居然都没有成功,因此才迟疑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此时的自己是身处现实还是在梦里?

楚眠觉得指尖痒痒的,但没有发颤,于是他伸手抚摸地面,冰凉的触感。

——不对。

楚眠缓慢地判断出错误。夏天的柏油马路,应该是炙热滚烫的。那么他触摸到的,大概只是睡眠幻觉。

支撑身体的力气在渐渐流失,楚眠无法张开嘴巴,因此呼吸也变得更沉缓。困意占领上风,他只想立即闭眼入睡,身体自动抛下理智。

于是,他就这样么丢开身上所有累赘,倒在了人行横道上。

天空浅蓝,纯白的云层拥挤地堆积在一起。度过气温最炎热的午后,酷暑慢慢收起气焰,久违地降下一场急促的雨。

病房里的气味率先被楚眠察觉,其他器官的感知也先后苏醒,见视野里出现的是陌生环境,他迅速睁开眼,准备起身。

胳膊晃动时,他不小碰到了毛茸茸的东西,低头发现于燃脑袋正趴在自己手臂旁,头发有点乱。

楚眠松口气,放下心来,重新躺好了。

于燃听到动静,马上睁开眼急迫地望向他,“哪里不舒服吗?我马上喊大夫过来。”

楚珩按住于燃肩膀,“我去叫吧。”

楚眠清了清沙哑的嗓子,于燃赶紧倒了杯水给他。四目相对时,楚眠发现于燃眼白上不少红血丝,眼眶也微微红肿,显然不久前哭过。

这样的面容让原本没异样感觉的楚眠胸口发闷,他抬手摸了摸于燃脸颊,问:“现在几点,我睡了多久?”

“六点,差不多睡了五个多钟头。”

“那还好。”楚眠迅速接受情况。

“好什么,你是在马路上睡的。”于燃提起这个就极其懊悔,瞬间眼睛湿润,“幸亏当时车少,街上发现你的人多,直接叫来了救护车。”

不等楚眠说话,于燃抓起他手掌,坐在病床边红着眼严肃道:“是我不好,最近都没来接你放学,以后我会天天来的,你去哪里我都跟着。”

楚眠往旁边挪动一点位置,扬扬下巴,示意于燃躺到他身边。

于燃过来后,楚眠搂住他,说:“别担心,偶尔的突发状况而已,我当时还没吃东西,可能也有点低血糖。”

“医生早检查过了,你血糖值正常。”

于燃说话很急,楚眠便轻轻摸他脑袋,安抚几下。

神经内科的医生跟着楚珩进来,坐下拿出报告看,“楚眠,十七周岁,是在2010年开始出现嗜睡症状的是吧?”

楚眠点头,“当时去美国诊断的。”

“嗯,发作性睡病确实是国外近几年的研究热点。”医生向他们简单介绍起来,“目前还没有找到确切的发病机制,但实验表明,下丘脑神经细胞产生的‘orexin’,也就是食欲素,和睡病有很大关系,这是人体调节睡眠和觉醒周期的神经肽。”

医生面向楚珩讲道:“楚眠之前的检查报告上显示脑脊液里的食欲素偏低,另外还伴随猝倒症发作,我建议孩子现在服用莫达非尼的同时,再加上羟丁酸钠组合治疗。”

楚珩眉头紧皱,问:“他这两年情况都没这么严重了,为什么最近几天又不好控制呢?”

“我认为是因为他现在升入高三,学习压力加重,精神方面没有放松;另外咱们这里天气越来越热,也有可能促发他的睡眠。虽然发作性睡病的具体病因还没有研究出来,但环境和生活习惯肯定能影响病症。”

医生瞥了眼床上的两个少年,迟疑了一下,继续说:“以防万一,还是明天上午做个普通体检吧,至于脑脊液就没必要再查了。还有,羟丁酸钠有依赖性,等他之后情况好转了,再来复查一次,到时看看需不需要更换新的药。”

楚珩连忙道谢,于燃扭着脖子问:“那他什么时候能康复啊?”

医生站起来,回答:“如果你是指让睡病完全消失的话,药物是没办法彻底根治的。但如果保持健康饮食和生活习惯,保持心情舒畅,再通过药物治疗几年,成年后身体有可能自愈。”

“嗯。”楚眠颔首,“谢谢。”

楚珩跟随医生出门,在病房外详细了解睡病的注意事项。于燃没有下床,依然靠在楚眠怀里,沉声说:“你快点长大。”

“怎么?”

“长大了就能好了。”于燃坚定道。

楚眠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点迷信意味,不由得扬起嘴角,说:“这只是寄希望于运气而已。”

“你运气肯定很好的,我今天起就吃素,帮你积德。”

“不用,你好好吃饭,饮食均衡。”楚眠抬手拍打他肩膀几下,“而且我也不想那么快长大。”

“为什么?”

“因为要是我长大了”楚眠喃喃道,“你也会跟着长大。”

“那样不好吗?”于燃仰脸问。

“不好。”楚眠摇头,“你现在就很好。”

于燃沉默几秒,说:“可是楚眠,我马上就十七岁了,不管怎么样都会长大。所以这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我只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楚眠稍稍向前,唇角触碰于燃的脸颊,轻喊对方名字。

“嗯?”

楚眠嘴唇张了张,静默长达数十秒,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便开始新话题:“我买了麦当劳的玩具,是不是丢路上了?”

“噢,在这里。”于燃转身够到桌上的纸袋,“有路人帮你捡起来了。”

“那是给你的。”

楚珩已经跟医生聊得差不多,推门进来喊他们两个:“咩咩,还想困吗?要不现在回家睡?”

“很精神。”楚眠扶起于燃,俩人先后下床,收拾一下准备回去。

楚眠指尖点了点于燃微微红肿的眼角,说:“你回去先别画了,眼睛比兔子都红。”

于燃紧攥着玩具纸袋,问他:“羊是咩咩叫,你知道兔子怎么叫吗?”

楚眠摇头,印象里还真没听过。

“兔子爱吃草,所以它一张嘴就是‘草!草!’这样叫。”于燃一本正经说道,成功让楚眠笑出声,牵着他的手进电梯。

楚眠回家打算先洗澡,进浴室刚脱掉上衣,门突然被于燃推开了。

两人面面相觑,楚眠犹豫要不要遮挡一下裸露的上身,想了想还是算了,只问于燃有什么事。

于燃站在两米外,认真说:“我得守着你,要是你洗到一半睡着怎么办,撞到浴缸很疼的。”

“我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睡了,别担心,出去吧。”楚眠手指放在裤子边缘,等待于燃走后再脱。

于燃执拗地不肯离开,楚眠只好告诉他:“我被人盯着洗不下去。”

“那我不盯着你,我偷窥你。”于燃马上后退出去,半个脑袋从门缝探进来看他。

“这更吓人了好吗?”楚眠失笑。

但于燃的担心不是没道理,他以前确实出现过几次洗澡时睡着的意外,当时额头都磕青了。

思索过后,楚眠同意于燃留在浴室。

于燃答应着,背对楚眠,乖乖蹲在门口。

楚眠不想让他保持蹲姿太久,拧开花洒,匆匆涂抹沐浴露和洗发水,又在几分钟内快速冲干净。他没仔细擦身体,直接套上浴袍,肌肤还残留许多水珠。

“起来吧。”他走到于燃背后,搀扶着对方胳膊。

由于忽然调整姿势,于燃立即头晕眼花失去方向感,被楚眠抱进怀里。浴室里水气氤氲,楚眠发梢的水珠滴在于燃肩头,很快就濡湿了t-恤。

于燃小声叫了一下“咩咩”,楚眠慢半拍答应了,没有再禁止他这么喊。

“我刚才蹲在这里的时候就想,既然你叫‘咩咩’,那我叫‘嗷嗷’。”

“什么意思?”

“狼叫起来不就是‘嗷嗷’。”

“你想在我食物链上面?”

“下面也行,但羊跟兔子一样也吃草,我总不能叫‘草草’吧。”

于燃说完,两人一起笑起来,他又补充道:“‘咩咩’这个名字真好听,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楚眠用力拧了一下他的腰,可惜都抓不到太多肉。

“我们出去吧,你衣服都蹭湿了。”楚眠松开怀抱。

“还真的,就好像跟你一起洗过了一样。”于燃低头打量一圈自己。

楚眠站在浴室门口,回头望着于燃,“下次陪我洗吧。”

“啊?”于燃以为自己听岔了。

同样的话楚眠不想重复第二遍,刚洗过热水澡的身体发烫,心率也变快了一些。他迅速又含糊地说了句“下次可以陪我洗”,就双手捂着侧脸,快步朝衣柜走。

刚迈出两步,就听见于燃在背后愉快地大声叫唤:“嗷嗷!”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又来晚了==这几天去找租房了,还没找到合适的,带电脑来商场写了。

继续给大家发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