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

“昨天晚上有两个男生在小树林睡觉被抓了。”

——哈?

——卧槽这么刺激。

——咱们学校的?

凌晨的天空刚蒙蒙亮,女生宿舍里就已经聊得热火朝天。

夜希跟屋里所有人都不熟,准确地说是被她们忽视了,因此每次话题都没法参与进去,只能竖起耳朵悄悄听。

“就是咱们年级的,我男朋友说早晨看见主任跟组长都去找教官了,想给那俩男生求情。”

——啧啧。

——啊?两个男的真的可以搞啊?

——我从来没在容港见过gay欸。

夜希边换衣服边偷听,借套衬衫的动作挡住自己深深上扬的嘴角。

作为一个二次元爱好者,她平常接触最多的一种漫画类型就是“**”,虽然“boyslove”作品在目前非常小众,她在现实里也基本找不到同好,但看两个男生相爱能给她带来至高无上的快乐。

所以,当同学们对“两男生半夜幽会小树林”感到难以置信时,夜希只觉得她们浅薄无知。两个男生谈恋爱而已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优越感在她心底油然而生。

她正暗自发笑时,一枚枕头带着强大的杀伤力从上面飞过来,准确无误地砸中了那个正高谈阔论的女生。

“你们这群碎嘴子,一大早就他妈知道叨逼叨,出去跟鸡争奇斗艳比赛打鸣好了!”

崔荷睡眼惺忪地哑着嗓子咆哮,一下子把所有人都震慑住了。

过了一会儿,底下的人小声咒骂起来,她充耳不闻,翻了个身继续睡。

半小时后,洗漱完毕的女生们在教官带领下排队去集合地。男生们已经早早地排列整齐,从他们严峻的表情上看,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情况。

女生过来排好队形,发现前面有两个男生在被罚做俯卧撑,根据他们逐渐减慢的速度判断,惩罚应该已经持续很久了。

这时,其中一个男生抬起头跟教官说话,她们才认出是于燃。

“罚我不就行了,跟他有什么关系?”于燃声音明显能反映出他体力不支,但语气仍然保持蛮横,“是我逼他陪我出来的,不听话就打他,又不是他自愿——”

“于燃,别说了。”楚眠在旁边轻轻打断他的话,“还剩三十个。”

教官踱步到两个少年面前,讥笑道:“行啊,患难见真情,你们这一觉也没白睡。”

这话让旁观的学生们不由得诧异,很多人都不知道楚眠和于燃什么情况,只有206女生宿舍的几人相视一笑。

夜希嘴角僵住了,她没想到小树林幽会的人是这两位,虽然不意外,但也兴奋不起来。毕竟她现在一看到他俩,昨天手机掉落的尴尬感又蔓延开来,这种关乎自身尊严的事可比看别人谈恋爱重要多了。

两个男生俯卧撑的速度越来越慢,到最后几乎快趴地上了,教官网开一面,提前结束了今天的惩罚,剩下的数量留到明天。反正到军训结束之前,他们都各自要完成五百个。

于燃起身时脚下站不稳,被楚眠扶住了腰。这小动作让“知情”的几个女生呼吸一滞,自从知道这两人半夜在小树林抱着睡觉后,他们之间任何简单的互动都叫人浮想联翩。

去食堂吃早饭的路上,于燃又恢复了精神,跟周围人有说有笑。

“要不是你们睡觉总猪叫,我俩能半夜出去待着吗?尤其是大神,叫都叫不醒,我都以为你是装的了。”

于燃双臂酸痛,垂在身体两侧,走路一晃一晃的,“操,本宿舍长命令你们,今晚我睡着了你们才能睡,听到没有?”

周维犀说:“半夜出去我能理解,你俩不回来直接在外面睡了是怎么回事?”

“你问他。”于燃费力地抬起胳膊拍了下楚眠后背,“谁让他说着说着话又睡着了。”

楚眠反唇相讥:“我睡着了难道是你也跟着睡的理由吗?”

“靠,我倒是想把你抱回去,我也得抬得动啊!知足吧楚眠,好歹我没把你一人扔那儿。”

方昭好奇地问:“所以你俩昨天半夜到底在聊什么,聊得这么忘乎所以?”

“这个嘛是男人之间的秘密。”于燃淡笑着说。

有时候就像小孩子藏着心爱的玩具不肯分享一样,于燃喜欢把珍重的记忆独自保留,更何况是与楚眠的梦想约定。从两人拳头相碰的那刻起,于燃就认定他们之间生长出了一种名为“羁绊”的东西。

饭后休息了一阵又进入到训练时间,由于昨晚犯下了严重错误,楚眠也不能留在宿舍歇着,必须在室外见习,班里同学在阳光下踢正步,他在阴凉处托腮发呆,时不时打瞌睡。

“严格要求!努力学习!为校争光!一,二,三,四——”

方队整齐划一喊口号,来来回回行进,所有人都一丝不苟完成教官下达的口令。

于燃每次踢正步,胳膊都抬不到标准高度,教官知道他早上俯卧撑太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再难为他。但是当连长和成骏校领导过来视察时,于燃站在队伍最右侧就会很显眼,教官也只能表明一视同仁的态度,对他要求严苛了起来。

当着领导们的面,于燃被罚抱头深蹲,等连长他们走远了,教官赶紧放他去旁边休息。

于燃腿关节酸痛无比,硬撑着走到了楚眠跟前,放松地向前一跌。楚眠提前站起来抱稳他,再扶着他坐下。

“我觉得我四肢已经全断了,跟五马分尸一样。”于燃有气无力地倒在楚眠肩膀,痛苦地低吟几声,忽然想起什么,“欸,‘五马分尸’五匹马拴在哪儿啊?胳膊,腿,还有”

“该不会是”于燃说着就垂下头,注视自己腿间,背脊一阵寒意,“我操,这也太狠了吧!”

楚眠嗤笑一声:“你是真的没智商,这脑袋不要也罢。”

于燃恍然大悟:“对哦,还有头呢。”

有于燃陪着自己,楚眠的见习时间总算过得没那么漫长了。他们心照不宣似的没有提昨晚的事,但两人又不约而同地重视那份夜空之下的约定,好像确实不必多说什么,只要信任对方会和自己一样全力以赴到达目标就够了。

艳阳高照,上午的训练也进入尾声。教官吹哨喊他俩入队去食堂,于燃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把抓住楚眠,小声说:“我腿断了,走不动。”

两人四目交接,楚眠看见他窃笑着,眼神怎么也不像是遭受苦难的样子。明白于燃的意思后,楚眠无奈地白了他一眼,弯下腰道:“上来。”

于燃笑声爽朗,得逞似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到楚眠背上,发现对方肩膀比自己想象得还宽。他安心地埋头趴着,说话时能闻见楚眠发丝间残留的洗发露香味,闭上眼仿佛能看见一颗甘甜浓郁的水蜜桃,咬下去脆甜多汁。

“楚眠,我问你个问题。”

“嗯。”

“如果现在军训基地突然爆发了丧尸病毒,没有交通工具,存活的人类也互相怀疑自相残杀,那你是愿意被咬成丧尸,还是保持理智想办法逃回安全的市区?”

楚眠当然会选择后者,但他第一反应其实是先反问于燃:“那你是丧尸还是人类?”

于燃理所应当地回答:“我是救世男主角啊,血液里有抗体。”

“”楚眠沉默了几秒,认真思考后说:“那我就是吸血鬼,先咬你,喝一口血。”

于燃没料到还有这种设定:“操,谁允许你擅自加戏?”

两人轻笑,互相指责彼此的主角光环太大。楚眠背着他走在路上时,总听见背后有人小步跑的动静,起初他没在意,但过了会儿,他看见地上有一团的影子正对他们紧追不舍。

他警惕地背着于燃转身,结果看见崔荷一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在空中努力摆动,披头散发地从他们背后癫狂大笑着跑到他们前方。她纤瘦的身体敏捷地跃上高台,宛如一位爱岗敬业的战地记者,笑得花枝乱颤的同时也不忘努力把手机镜头对准楚眠和于燃。

——然后在楚眠冰冷的注视中,她脚下一滑,尖叫着从台子上跌落。

于燃睁开眼就看见一团黑黢黢的不明物体从天而降,惊得他赶紧在楚眠耳边喊:“丧尸来了!护驾!护驾!”

“这位女鬼。”楚眠低头打量着趴在地上的崔荷,“你有事吗?”

崔荷撩起脸前凌乱的头发,张嘴第一句话就是推卸责任:“操,还不是为了拍你们!”

楚眠无奈地看着她:“干嘛要拍?”

“你居然也有纡尊降贵背别人的一天。”崔荷起身使劲扫身上的尘土,拿起手机继续录像,“这种见证了世界第九大奇迹的时刻,我怎么能轻易放过?”

“我也很荣幸见到生化危机6的主演。”楚眠点头说道。

崔荷手机响了一声,系统提示内存不够,她这才悻悻关掉,跟在他们旁边走向食堂。她捋着头发,说:“你俩可真够野的,半夜去小树林偷情,倒是不嫌冷。”

她话里的某个字眼挑动着楚眠神经,他立刻皱眉反驳:“只是不小心睡着了。”

崔荷:“我怎么听着你这语气还有点失望。”

“滚。”

到了食堂门口,楚眠慢慢弯腰放下于燃。

“不错,今天就任命你为我的专属坐骑。”于燃拍了拍楚眠的肩膀,“去吧,食堂里都是我给你的奖励。”

楚眠不由分说,伸胳膊勒住于燃的脖子,勾着他进了门。两人走路摇摇晃晃,差点迎面撞上别人,于燃正小声闹着,背后忽然有道雄浑粗重的声音叫住他——

“于燃?”

他下意识回头,见到了一张眼熟的脸。

楚眠感觉到于燃的肩膀在紧绷力气,因此忍不住搂了他一下,问:“熟人?”

于燃轻轻“嗯”了,面色如常道:“你先过去吧,我跟他说几句话再找你。”

“好。”

楚眠收回手臂,径自走向宿舍其他男生所在的桌子。等他一走,于燃脸上的笑意立刻褪去,转脸望着刚才叫住自己的男生。

“好久不见啊,刚才差点没认出来。”高壮黝黑的男生咧嘴一笑,目光上下打量着于燃,“你长高了呀,于燃。”

于燃不想理会他话语里的阴阳怪气,更没耐心跟他寒暄,只平静道:“有事吗,黄枫?我还要跟朋友吃饭。”

“急什么,咱好不容易见一次面,不出来叙叙旧?”黄枫笑着摇摇头,眼角的皱纹很深,令他看起来有种超出年龄的威胁力。

于燃抿了下嘴,“你要是没事的话——”

“出来。”黄枫仍笑着,眼里却已经遮不住戾气。

于燃深吸一口气,迈步跟着他走出食堂,避开人多的路,拐进小道。

当周围环境安静下来,黄枫二话不说冲于燃的脑袋挥了一拳,然而却意外落空。他甩了甩胳膊,点头道:“行啊于燃,你有长进了,还知道躲开。”

“军训期间我不打架,黄枫。”于燃没多余表情,“我班主任不让。你要是非想打,那就下礼拜你约个时间。”

黄枫戏谑笑道:“你他妈还是不装逼会死。”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学生。”于燃说,“但也不至于跟你一样。”

黄枫抱着拳头按动指关节,连续发出好几声清脆的弹响。于燃看见他迷彩服领口露出的校服衬衣,是七十二中的校徽,这所学校在容港的风评恶劣程度仅次于四十四中。

“我最近也没空收拾你,不过你还是得给我记着,出来混早晚都得还。”黄枫上前走近,“我会让你这辈子都不敢再装逼,于燃。”

他甩过去一道凶悍的眼神,临走前还不忘狠重地撞了下对方肩膀。

于燃无动于衷,他现在只惦记着回食堂跟楚眠他们吃饭。

等他过去时,大家都差不多吃完了,几人洗碗涮盘子,留楚眠一个陪他。

楚眠轻轻踢他,“谁?”

“初中同学。”

“关系不好吧。”

“嗯。”于燃放下汤碗,“打过一架,我还骨裂了。”

楚眠皱眉问:“为了什么打?”

“一个女生。”

楚眠顿时哑然。

这个答案在他意料之外,他本以为于燃是一个对异性情感迟钝的家伙,自然也想象不出这个脑子很笨的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楚眠沉声问:“谁赢了?”

“当然是我。”于燃从楚眠口袋里摸出纸巾擦嘴,“虽然不是靠武力赢的,但从那以后四十四中的人都听我的了。”

楚眠对于燃称霸校园的过程没兴趣,他比较在意的是那场为了女生打架的结果:“所以你跟她谈了?”

“谈什么?”

楚眠欲言又止,在于燃面前他说不出“恋爱”这种词,总觉得跟于燃的气质完全不匹配,而且他也不想跟男生讨论这类无聊的话题。

只是

只是心里对于燃的印象变得违和感太重,让他忍不住好奇。

楚眠犹豫着措辞的时间里,于燃已经丢下纸团起身,“饱啦,咱们走吧。”

回宿舍的路上,于燃又兴趣盎然地抓着楚眠胳膊,展开情景剧话题:“如果你现在睡着,再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你回宿舍发现大家都不在,手机也没信号,你找遍了基地每个角落,见不到一丝人影。那么,请听题——”

“于燃。”楚眠忽然开口打断他的话,又扯回之前的话题,“那个女生是什么样的?”

“哪个?”

“你为她打架的那个。”

于燃大手一挥,实话实说:“我哪记得她什么样,我连她名字都忘了。”

这满不在乎的样子令楚眠一怔,接着对他的看法更复杂起来。

不过仔细想想也能理解,在四十四中活得游刃有余的学生哪个不是玩世不恭?或许在这类人眼里,会玩弄女孩子的心才是值得吹嘘的资本吧。楚眠相当恶心这种行为,但奇怪的是,这如果发生在于燃身上,楚眠却觉得他只是纯粹记性不好。

话题被挑起后,于燃开始回忆初中的那段时光:“我初一的时候觉得能当上学校老大的人都可他妈牛逼了,但后来发现也就那样吧比如你刚才见到的那个傻逼,还有咱们学校的蔡寒川,都是一类弱智。”

楚眠轻笑:“你不是说后来四十四中的人都听你的了?”

“废话,我跟他们能一样吗?”于燃撸起袖子,“我是靠人格魅力当上老大的!还凭一己之力提高了我们年级中考平均分!”

楚眠不信他这种鬼话,“讲讲。”

于燃娓娓道来:“其实我以前在学校不怎么打架的,尤其是初三”

他没有撒谎,中考那年确实格外老实,不迟到不早退,甚至回家还写作业。因为他想考高中,只有这样才有资格进入向往的中央美院。

四十四中女生寥寥无几,不过自己班里就有一个,在男生堆里显得格格不入。她从不和别人交谈,对大家敬而远之,总是戴着口罩默默学习。

于燃三年来第一次跟她说话,就是她恳求自己帮忙避开黄枫骚扰的情况下。

女孩清秀的脸上有几道泪痕,于燃虽然平常对异性的保护欲不高,但看到别人哭着求助,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黄枫那时是学校的扛把子,大概是打架打腻了,初三开始对女性感兴趣,看见学校里有个女生天天戴口罩,就强迫她摘下来;发现她长得不错,就强迫她跟自己搞对象。女生不敢让家长担心,也指望不上老师,迫于无奈找到了班里个子最高的男生。

于燃独身一人去找黄枫,然后没什么悬念——完全被对方武力压制。

但是在容港,打架并不是单纯追求真刀真枪不要命,反而是脾气越愣的人越占优势。尤其是像黄枫这样真心想“混社会”的青少年,更是潜意识里就把自己跟普通地痞流氓区分开来,十分讲究所谓的“江湖规矩”。

当时的于燃半条胳膊沾满血,在地上倒了片刻,又忍痛起身继续握紧拳头。黄枫反复几次将他撂倒,最后都烦了,没好气地让他滚,但于燃置若罔闻,爬起来哑着嗓子轻蔑地丢下一句“你有能耐就把我打死”。

他这话说完,就体力不支地倒在地上,于是索性身子一横,在众目睽睽之下挡住黄枫的去路。

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黄枫犹豫了。

他如果直接从于燃身上迈过去离开,就意味着他根本不敢真正往死里打于燃,身为容港的混混要是承认自己胆量不够、犯怂了,远比被人打得血肉横飞更屈辱。

黄枫知道自己遇上了心更狠的对手,他蹲下来,拍了拍于燃的脸问:“你也看上她了?”

于燃只是摇头,渗血的喉咙很嘶哑:“我答应她了,要让你离她远点”

“所以我得讲信用。”

黄枫登时恼火,他也说不上来心里那团愤怒源于什么立场,只是知道自己这场架打输了,他除非真杀了于燃,否则从道义上来说没有胜算。

“滚。”

那天以后,四十四中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认定于燃才有资格扛起学校的旗帜,都心甘情愿地追随他。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于燃拿着喇叭站在教学楼楼顶,大喊着:“兄弟们——”

楼下欢呼声不绝于耳,众人等待他发号施令。

“初三了!都给我好好学习!”

底下立刻骂声一片。

“哎,楚眠,你觉得咱们中考卷子难不难?我考完以后听别人说题都不会,但我写的时候挺简单的啊”于燃伸着懒腰走进宿舍楼,“是不是因为我很有学习的天赋?”

楚眠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思绪都被另一件事转移了——

自己对于燃的认知没有偏差,果然这个麻瓜跟“恋爱”这种词汇不匹配。

毕竟连自己都没体验过喜欢别人的感觉,要是这方面被于燃领先,楚眠会产生一种强烈的挫败感。

当然,他也不想在高考之前分心,无论出现多么优秀的女生,他都有自信对别人漠不关心。

下午训练,于燃又是一顿腰酸腿痛,他注意力不集中,总慢半拍或是做错动作。晚上他坐在下铺,深思熟虑后跟大家提议:“咱们求雨吧?”

方昭:“怎么求?往天上打干冰?”

于燃拿起手机,在网上搜出一张萧敬腾的照片,恭恭敬敬地摆到桌上,周围堆满了零食。

他招呼着大家:“来,咱们给雨神磕头。”

众人对他的迷信行为嗤之以鼻,只有一个人很听话地过来,跟他一起跪在了地上。

“你们看看人家赵无力,服从我的指挥,”宿舍长于燃着重表扬他,“多有集体荣誉感。”

然而于燃再一回头,就发现赵无力已经撕开雨神的贡品开始吃了。

方昭走过来弯腰拿东西,瞥见于燃的行李箱敞开着,居然放了一口锅和电磁炉,“你他妈带这个就不怕给处分啊?”

于燃反问他:“怎么了,火锅重要还是处分重要?火锅难道不值得你为它冒险吗?”

“那你材料呢?你该不会行李箱里带了肉吧。”

“肉当然要吃新鲜的啊”于燃说着,从箱子夹层里掏出一把刀,“过来吧丢哥。”

“操,滚!”方昭忿忿不平,“大神肉厚,你切他。”

于燃不多开玩笑,把危险的利器收好,揉着肩膀说:“他们高二的不是学农吗?等我腿不疼了,就跟楚眠去那边偷点菜,咱们回来吃火锅。”

躺床上的楚眠立刻沉着脸色拒绝。

方昭语重心长地说:“你俩偷情被罚的俯卧撑还没做完呢,菜就先别偷了。”

转天一早,雨神没有显灵。

大家失望地起床穿衣服,突然听见于燃痛苦地呻吟几声:“我操,腿怎么比昨天还疼!你们谁半夜偷偷打我了!”

“乳酸堆积而已。”楚眠漫不经心地解释,“你跟教官请假吧。”

只要不用受训练的精神折磨,于燃宁可忍一忍身体痛苦,为了显出自己现在双腿疼得不能动弹,他央求着楚眠把他背到教官面前。教官看了他俩一眼,就赶紧闭目挥手摇头让他们闪到一边待着。

于燃坐在折叠凳上,不停地捶打酸痛的位置,企图以毒攻毒。他同一个姿势坐累了,就抬起一条腿,搭在了楚眠膝盖上。楚眠懒得推开他,于燃就更得寸进尺,以宿舍长的身份命令他给自己揉腿。

楚眠二话不说用力一掐,于燃立马哀嚎起来,成功吸引了周围人注意。

他们这才发现不仅教官在附近,基地的连长和成骏校领导也都朝这边走来,紧紧地盯着两人的姿势动作。

于燃意识到情况不妙,赶紧放下了腿,正襟危坐。

不过已经迟了,这次是连长亲自教训他们两个:“五百个俯卧撑做完没有?”

两人都不吭声。

“那就一千个!”连长勃然大怒,“起来,今天都做完!”

于燃咬着唇起身,却被楚眠按住了肩膀,随后听到他说:“于燃肌肉拉伤,做不了。”

连长并没有格外开恩,只会顺理成章道:“那你连他那份也做了。”

楚眠没有迟疑,直接伏在地上,心里默念着数量。

连长看见于燃的眼神过于热切,便冲他撇了下头,命令说:“你不是喜欢贴着他吗,去,坐他背上。”

于燃一愣,脏话直接到了嘴边,还好楚眠及时开口拉回他注意力:“于燃,听教官话。”

于燃不情愿地站起来,走到楚眠身边。他没有直接坐下,而是挨着楚眠的皮肤稍微隔出层距离,避免自己的重量施加上去。

但他这样犯规在旁人看来十分明显,为了不让他们俩多受罚,教官干脆过来厉声劝于燃:“想让他轻松你就老实听话,让你坐你就坐!”

于燃仍然沉默不语地梗着脖子,满脸锐气。楚眠感觉到他的叛逆情绪,只好轻声喊他:“于燃,坐下。”

少年脸色这才缓和,忍耐着烦躁,将身体重量压上去。

楚眠平常在家没少锻炼,只是军训期间怕有意外情况,他才懒得跟大家一起行动。凭他的臂力和腰力完全可以在承受于燃体重的前提下做出标准的俯卧撑,但他知道于燃在担心自己,便也跟着心神不宁起来。

“停!”几分钟后,连长终于下达命令。

于燃刚要起身,楚眠又撑在地上提醒他:“别动,他没让我们起来。”

连长在他们四周踱步,大声警告他们,同时也让所有人听见:“在军队,纪律高于一切!军令必须服从,不能抗拒!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他字正腔圆地告诫着所有在场学生纪律的重要性,于燃心不在焉地听,视线全都集中到楚眠身上,连长已经到了自己面前都没察觉。

“你,”洪亮的声音在头顶响彻,“你是实验班的学生,更要起到表率作用!不能让别人以为你只会学习!”

于燃诧异地抬头:“我不会啊。”

楚眠皱眉,“别犟嘴。”

于燃马上闭口不言,直视连长双眼。

等连长讲完话气消了,他们俩总算能起身站好,不过又被罚写两千字检讨,现在就回去写,今天晚上交。

离开领导们的视线后,于燃赶紧凑上去关切地问楚眠:“背疼吗?”

“没事。”

“那弯腰会疼吗?”

“不会。”

“行。”于燃放下心来,抓住楚眠的手腕,眉开眼笑说:“走,咱们去偷菜。”

“”楚眠哑口无言,转头惊讶地盯着于燃。

“瞪我干嘛,我昨天不是说了要吃火锅。”

“你——”楚眠被他的无辜反应噎得说不出话来,险些四肢无力猝倒,“于燃,你的爱好是不是作死?”

“我的爱好是吃火锅。”

“回去再吃,我带你去。”

“不要。”于燃嬉笑,“在宿舍吃才刺激。”

楚眠此时真的很想一拳打过去。

今日晴空万里,路边野花早就衰败,枯草随风摇曳,等待春天重生。

于燃走在前往田间的路上,喋喋不休:“你看你,总这样,嘴上说着不要身体超他妈诚实,明明就是想吃火锅,非得我求着你你才跟来。”

楚眠已经没心情跟他计较了,暗自盘算着哪天干脆揍于燃一顿,可于燃体质又太耐打,很有可能被打的同时享受起来。

总之是个棘手的麻瓜。

走到基地的蔬菜棚附近,于燃停下脚步,让楚眠在原地放风,自己进去打探一番。

楚眠本来就是不放心他一个人作妖才跟过来的,但偷东西这种事自己死都不要做,现在帮他盯着也好。

于燃进去后,楚眠就一个人蹲在地上捡树叶根。

他捡起两根交叉叠在一起,手指分别攥住它们两端向外发力,其中一根断了他就再去寻觅新的,反复尝试,验证它们到底谁才是最后战无不胜的树叶根。

等他折断了几十根,手指都勒出道道痕迹了,抬头总算看见于燃闲庭信步朝自己走来。

手里还牵了头驴。

楚眠把树叶根揣进口袋,大步向前拍开于燃牵着缰绳的手,冷着脸呵斥他:“赶紧还回去。”

“驴肉可好吃了!”于燃故意舔舔嘴唇。

眼看着楚眠那张英俊的脸逐渐怫然不悦,于燃怕他猝倒,赶紧说出实情:“哎呀不气不气,这驴是人家种菜大叔借我的,让它驮着肉跟菜。你看——”

于燃转身掀起黑毛驴背上的布,“还送我调料了,你吃香菜吗?”

楚眠别过脸去,于燃抱起一颗卷心菜硬往他怀里塞,“拿着。”

两人不紧不慢地回到宿舍楼附近,于燃让楚眠拿着所有材料上楼,自己回去还驴。

楚眠临上大楼台阶前往周围望了几眼,本想观察有没有被教官或者老师,却忽然注意到围墙那边有个熟悉的身影。

这边是男生宿舍,女生禁止出入,违者少说五十个蹲起。楚眠看见崔荷似乎在跟别人争执着些什么,犹豫几秒,他还是走过去确认情况。

“你他妈好歹也讲究一下循序渐进吧?昨天刚确认关系,手都没牵你还想上嘴?”崔荷不耐烦地捋头发,斜眼瞧面前的男生。

蔡寒川歪着嘴角笑,用力拽住她纤细的手腕,低声说:“这不是牵了吗,宝贝儿过来,张嘴。”

“别碰我。”崔荷甩开他,“分手,我不想跟你谈了。”

蔡寒川脸阴了,手掌箍住崔荷下颚,强迫她看自己:“操,在一块儿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你玩我呢?”

感觉他要霸王硬上弓,崔荷瞪着眼睛,有点底气不足:“你、你谈恋爱总得有个过程吧!一上来就这么多接触,哪个女生受得了——”

她话还没说完,下巴的疼痛骤减,蔡寒川的手忽然脱离了她。接着眼前恍惚,崔荷听见“嘭”的一声,再抬头时,只看到蔡寒川脑袋被人摁着,又一次直直地撞向砖红色围墙。

墙壁迅速有残渣掉落,一阵窸窣。

蔡寒川眼冒金星,久久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他听见崔荷在背后叫了一声“楚眠”。

对于这个名字,蔡寒川有点印象。

他在年级里也认了不少妹妹,从开学到现在,她们前仆后继地去给高一年级的某个男生送告白信,但是所有情书都石沉大海,完全没回应。蔡寒川本想帮她们教训一下这种故作清高的学弟,不过后来因为跟于燃起了冲突,一群老师天天盯着自己,他没机会去高一的地方溜达,只好作罢。

“原来他妈的是你。”蔡寒川的怒火已经到达顶峰,他极力按捺着,抬头死死地盯着楚眠。

“认识我?”楚眠没松手,只是冲他挑了下眉。

蔡寒川冷笑一声:“怎么不认识,高一实验班,那个废物于燃的同学。”

他攥紧拳头,准备下一秒尽全力打烂楚眠那张秀气的脸。然而他嘴角笑容还没敛起,对方出手更快地扯住自己的头发,又一次狠狠地撞向墙壁。

瞬间失声。

耳鸣目眩之际,蔡寒川听见男生伏在自己耳边慢声道:“你说于燃是废物我没意见,但拿我跟他相提并论就免了吧。”

崔荷在一旁紧张地打量楚眠脸色,忍不住劝他:“楚眠,算了,你注意情绪。”

“没事。”楚眠瞥了她一眼,“现在心情挺好,很久没发泄过了。”

崔荷心里一沉,凝重地叹气。

她知道楚眠不是个喜好暴力的人,平常能乖则乖,加上受发作性睡病的困扰,他一直都是逼着自己保持心境平和,避免动怒,也不轻易大喜大悲,免得加重症状。

但是表面心平气和,不代表他能完全消化掉负面情绪。一旦这些能量在少年的身体里积累到临界点,就会一触即燃、不可收拾,直到清理干净才会让他心态有所好转。

楚眠今天被于燃气了不少次,正愁军训期间没沙袋给自己发泄。

不过他不想过分伤害到蔡寒川,只好扯着对方头发,将人按倒地上牢牢压制着,冷静地商量道:“以后还是别欺负高一年级了吧,学长?”

蔡寒川一阵恶寒心悸,喉结抵在地上的痛感催着他想呕吐。

“于燃跟我说,他打架不还手是为了信念。很蠢对不对?我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因为我也这么觉得。”

楚眠俯视着蔡寒川,掌心加重力气,让他的脸碾磨着地上粗糙的沙砾,“明明他不还手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打不过’。”

崔荷偏着头不忍卒看,只听见蔡寒川几声痛苦的嘶吼。

片刻后,她小心翼翼地说:“楚眠差不多行了吧。”

“嗯。”少年站起身,掏出纸巾擦拭手掌上的污土,顺便评价她的择偶标准:“你眼光永远都是这么差。”

崔荷目不转睛地盯着楚眠,试探问:“你刚才打他的时候笑什么?”

楚眠手一顿,困惑回答:“我没笑啊。”

崔荷怔了怔,怀疑自己可能看错了。

楚眠拎起地上的几个塑料袋,抱着一颗卷心菜,回头说:“我先回去了,还有两千字检讨没写。”

“噢。”崔荷点头,“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火锅材料”

“啊?”崔荷费解,“在、在军训的宿舍吃火锅?”

楚眠咳了一下:“于燃出的主意,跟我没关系。”

“”

崔荷望着楚眠那张分明期待的脸,匪夷所思他居然也会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简直可以列入“世界十大奇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