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我想他记得我(1/1)

茫茫风雪不会因某个人而停驻,雪色山峰之下,墨天微已经沉思许久,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一尊雪人。

她此时的心情格外烦躁,一方面,她对可能处于危难之中的师尊十分担心,恨不得现在就打道回府,守在灵星峰上;另一方面,理智又清晰地告诉她,现在回去也没用,师尊的问题终究只能由师尊一个人解决,而她现在应该做的……就是继续真传考核任务。

万一……师尊有何不测,她总要,守住师尊曾经的荣耀。

墨天微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师尊的时候,那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相遇,但此时回想起来,却教她不知为何眼眶发红。

这些年来,她从一个连鸡都不敢杀的怂包,变成了如今杀人不眨眼的剑修,心性也日渐冷酷。

但人永远都是人,无论掌握了多么强大的力量,总会有着克服不了的缺陷;无论岁月荏苒下改变多少,也总难免还保留着一星半点曾经的痕迹。

这一世的师尊,于她而言就如同曾经的父亲,在父亲面前,她会逞能,会任性,也会骄傲而得意……

不论如何,在知道师尊可能出事时,她突然便想起了当年接到父母死讯时的心情,感觉自己这么多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为什么第一时间,仍旧是忍不住就想无能地哭泣呢?

墨天微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

为了隐蔽,在雪原上赶路的这段时间,她穿的都是白色法衣,如今在风雪中静静坐了这许久,已经分不清哪些是雪哪些又是衣裳。

随着她的起身,积雪簌簌而落,墨天微没在意这些,继续前行。

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女孩了,这种时候该做出怎样的选择,难道还用说吗?

?

剑宗。

近些日子来,剑宗多了一桩奇事。

终年飘雪的灵星峰已经很久没有过雷霆如瀑的景致了,笼罩在灵星峰顶的冰川渐渐蔓延至山腰,并且仍在不断地朝下延伸。

有人说这是明泽真君在修炼一门厉害的冰霜剑法,有人认为这是明泽真君得到了什么冰属性的至宝,还有人说这不过是正常现象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也唯有少数人才知道,这样的变化意味着什么——但这种时候,他们不可能站出来说明真相,都在保持沉默。

林昭行站在剑上,眉头紧锁,神色中满是担忧;秋水素也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目光同样落在被冰霜覆盖的宫殿之上。

“情况越来越不妙了。”林昭行轻轻叹了口气,“三师叔的冰心之体已经开始失控,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秋水素知道林昭行说得没错,但此时这样的现实只会让她格外烦躁不安。

“不,这不正常,”她神色有些恍惚,“上一代灵星峰主是元婴期陨落的,但三师叔比那位师祖心性更好,又身怀冰心之体,怎会……怎会现在就无法压制心魔了呢?!”

她修炼的虽是清冷孤高的月之剑道,却是是个极重感情的人,很难接受一个关系如此亲近的长辈如此突然便可能陨落。

“我想,我大概明白原因。”

林昭行苦笑着摇摇头,“三师叔祖入魔之时,唯有三师叔在身边……最后也是三师叔去请来剑尊,才让三师叔祖……”

他虽是语焉不详,但秋水素如何不明白个中含义,登时便想通了——显然,三师叔祖入魔之后给三师叔造成了极大的阴影,而在他陨落之前,因为入魔的缘故,或许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这才让三师叔一直耿耿,无法释怀,因而过早地心魔失控。

事到如今,谁对谁错早已无法分清,考虑这样的问题也毫无意义,问题在于,谁都不是三师叔,谁也不能代替他经历心魔的考验。

他们能做的,唯有为尚且远在极北雪域的阿墨争取到继承灵星峰的资格,让三师叔万一……遭遇不测,不至于还要担心自己的小徒弟会不会受人欺负。

虽然谁都知道,修炼《无心天书》入魔后的修士若是陨落,那便是魂飞魄散,永远湮灭,根本不可能有担心之类的情绪。

在林昭行与秋水素担忧着明泽真君之时,被他们担忧着的明泽真君,确实也已经到了极其危险的关头。

这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苍茫雪原,与墨天微此时所处的极北雪域竟有几分相似,但事实上这并不是沧澜界中的任何一处,而是霍元纯的剑域。

修士筑基之后,便能开辟紫府,随着修为加深,紫府也会渐渐转变,于道修,自然是小乾坤;于剑修,则为剑域。

此时,雪原之上,有着四道格外凝实的人影,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但是只要一眼便能将之与其他人分辨开来,因为他们各自的表情太过不同。

其中一人面无表情,正如这苍茫雪原,冷漠无情;一人笑意盈盈,一双美眸时不时四下张望,见之令人欢喜;一人脸上带着邪魅的笑容,下颌微抬,好一副目无下尘之姿;剩下那人则是墨天微从未见过的,眸光阴森,看向另外三人格外的不怀好意。

霍元纯的主人格——明泽轻轻叹了口气,“我们本为一体。”

邪魅男子却道:“若本为一体,当年你又何必将我等剥离而出?”

“虽然我对明泽你没什么意见啦,但是我是阿泽,若与你是一体,我便不存在了,我还想听阿墨喊我阿泽,我不同意。”阿泽也道,“我是阿泽,不是你。”

最后那个阴森男子却道:“我等本为一体,只是凭什么要以你为主呢?”

明泽环视三人一圈,“阿泽、虚陵……还有你,心魔。你们的意思是,没得谈了?”

阿泽与虚陵皆是摇了摇头,唯有那阴森男子格外不满:“凭什么我就是心魔?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是心魔,你又算得了什么!”

他不仅怼明泽,还开了个地图炮,“凭什么他这个整天只知道傻乐的蠢货有名字?还是别人给起的!”

“凭什么这个总是趁你不注意出来坑蒙拐骗干坏事的虚陵也能得到你的承认?”

“我又有什么错?我源自于你,你没有问过我想不想出现在这个世上就让我出现,现在又想将我镇压?呵……明泽,比起我,你才更像是心魔!”

明泽对心魔的话无动于衷,他慢慢拔出了手中的归墟剑,长发随风轻轻扬起,明明那张脸依旧毫无变化,却教人觉得……格外可怕。

阿泽脸色微变:“明泽,你真的要赶尽杀绝吗?我不会影响到你,我只是想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格而存在!这不也正是你当初的用意吗?”

虚陵却是冷笑,“阿泽,他能对那些弱小的人格下手,将它们一一吞噬,你又凭什么认为他会对我们手下留情呢?说到底,在他眼中,我们与那些弱小的人格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他暂时剥离而出的、迟早又要收回去的存在,怎么能拥有自己的灵智与人格!”

“对,他就是这么可恶又卑劣的人!我们没错,凭什么要去死!”心魔见状,卖力蛊惑起来,“将他吞噬,这具肉身我们平分,一人一年,轮流着用!”

不得不说,阿泽与虚陵虽然都知道心魔这话是在挑拨离间,但却仍旧忍不住动心了。

他们这些副人格,想要出现,是需要经过主人格同意的,主人格不同意,除非是在主人格受到心魔影响无法完全控制自身的时候——这时候他们偶尔可以溜出去,其他时候,他们这些人格就一直待在这鬼剑域之中,被关小黑屋!

人都是贪心的,即便这些还不算人的人格。

在最初,他们觉得只要能偶尔出去透透气已经很棒棒了;但渐渐,他们开始想要获得“自由出入境”的权力;最后,他们就如心魔所言,期待着拥有一具属于自己的身体,期待着成为一个独立的人。

他们希望,每个看见他们的人,将他们区分开后,不是在心里想着“哦,这又是明泽真君那个人格”,而是想着,这是“阿泽”,这是“虚陵”……

他们的要求是错的吗?

并不是,凡是有灵性的存在,都不愿接受自己仅仅是另一个生灵的一片阴影,这无可厚非。

他们的要求是对的吗?

也不对,因为从一开始,他们期望的一切就不属于他们。

明泽并没有和他们打嘴仗的想法,冷冰冰地扫了一眼,沉声道:“一切凭实力说话。”

阿泽叹息着摇摇头,手中浮现一柄与明泽手中别无二致的归墟剑。

虚陵亦然,唯有心魔,它从未得到过明泽的认可,不仅不能动用剑域的威能,也没有归墟剑。

心魔很是忿忿:“之前能容他们,却容不下我,凭什么我就是心魔!我不服!”

但它的心理活动显然并不重要,因为另外三人已经打了起来,它也忙不迭地掺和进去,也就没工夫想那么多了。

因为四人中三人都能操控剑域,出于默契,谁也没有用剑域的力量,仅仅以剑修的手段一决高下。

只听一阵轻笑声忽地出现在漫天风雪之中,笑声轻快而自由,像是只存在于遥远的无忧无虑的童年,闻之令人不禁想起自己曾经年少轻狂、天真无邪的岁月,不知不觉便会陷入它营造而出的一个个梦境之中。

阿泽轻轻按着剑柄,并没有直接朝明泽杀过去,他擅长的,是例如《唇枪舌剑》这样的剑法,以音为剑,以剑创造虚幻梦境,诱人沉醉其中。

相比于梦幻派的阿泽,虚陵却是实打实的野兽派,相比而言,在这四人之中他才是最符合大众心中“剑修”的人,抄起归墟剑便是一波大招,剑气纵横,剑意冲霄,锐不可当。

至于心魔,它出生最晚,又被明泽压制,现在就是个弱鸡,只能敲敲边鼓,趁乱捡捡漏,属于摸鱼划水成员。

面对三人的虽然迥异却威力惊人的攻击,明泽的表情一点未变,让人忍不住怀疑他的脸部神经出了什么问题。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他是真心淡定,并不将这些造反的副人格放在心上,甚至犹有闲心说话,“你们的一切都是源于我,如今我收回来,也并无不可……”

归墟剑轻扬,飞出一道晶莹剔透宛若冰霜的剑意。

看似只是一道剑意,但在破剑而出之后,却是化作三道,将三人一一拦下。

阿泽的攻击最为诡异,因为他出现得最早,已经接触到了明泽感悟到的大道,所以打向他的剑意最为强大,夹杂了一丝大道本源之力。

这一道剑意没有什么弯弯绕绕,径直朝站的最远的阿泽飞去,一路上却在不停地缩小,像是不断在消耗一般——事实也确是如此,阿泽的攻击无形无相,这道剑意却精准地将它所过之处一个个梦境戳破,势如破竹。

飞向虚陵的剑意声势最为浩大,刹那间由一道冰晶变作万千雪花,将虚陵那几乎相当于AOE技能的剑意全数拦下,这举重若轻的姿态让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虚陵心中一凛,主人格……居然这么强吗?

至于最后的心魔,就最没有悬念了,直接被剑意一刀两断。

但心魔的强大在于它是不死的,所以即便剑意来来回回将他剁成饺子馅了,它也还是顽强地活着,时不时又挑拨几句。

“嗤!”

虚陵只觉一阵剧痛,便被无穷无尽的雪花掩盖,雪花飞快形成冰霜,将他冻在其中,不得而出。

“嗡……”

这座给无数修士带来死亡的坚固剑域竟发出一阵阵嗡鸣之声,显然是其中两位主人的交战已经对它造成了严重的伤害。

阿泽脸色发白,脸上却还是带着笑意,仿佛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担忧,“明泽,不用这么拼吧,我们可不是仇人,不用……呼呼……不用把这样的招数用在我身上吧!”

明泽无动于衷,将阿泽布置在身边的一个个梦境击溃,最后毫不留情地一剑穿胸而过,没有丝毫犹豫。

“啊……”

阿泽仰面倒在雪中,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脸上笑意不改,眸中却有着几缕留恋。

看了眼走到他身边的明泽,他道:“你……是对的,我好像真的不是个独立的人,我要死了,都不会难过……”

明泽没有说话。

“能……告诉阿墨,我不在了吗?”

“我想要……他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