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沈瑜自问性情算是好的, 可见着宁谨投来这诗, 心中却仍是不可抑制地生出恼怒来。

这暗喻时事的诗一旦刻在竹榜上, 说不准会惹来多少祸端, 她毫不怀疑, 有心之人必定会大做文章。

届时不管她是否真有这个意思, 倚竹茶楼都会得罪三皇子。

她怎么想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旁人会怎么看。

沈瑜并不想掺和到这些麻烦事中去,可偏偏,宁谨却要拉她下水。

青溪见沈瑜将那花笺都攥得皱了起来, 连忙问了句:“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去了。”沈瑜磨了磨牙,“你去告诉掌柜,今后这折枝客的诗, 不收了。”

青溪有些犹豫:“可……”

当初倚竹茶楼传出名声, 借的便是宁谨那首诗,到如今, 折枝客这名字已经相当于倚竹茶楼的一个招牌了。

如今四味茶楼已经抢了不少生意, 若再没了折枝客, 怕是就更难办了。

可沈瑜却没松口, 又重复了一遍:“去吧。”

青溪没法,只能依言照办, 她才走到门口, 沈瑜又说了句:“宁谨若还在, 就请他过来一叙。”

“是。”

青溪已经看出沈瑜因着这一首诗动了怒,她虽不明白为什么, 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沈瑜又扫了眼那花笺上题的诗,只觉得满心怒火,直接扔到了一旁。

很快,青溪就引着宁谨进了门。

沈瑜这次压根没有起身,脸上的神情冷冷的,等到宁谨问候了句之后,方才凉凉地开口称呼了句:“宁公子。”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青溪不敢多留,斟了茶后,便出去守着了。

“许久不见,”宁谨一眼就看到了那被攥得发皱的花笺,可却并没意外,甚至连半点心虚都没有,“夫人专程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沈瑜抬眼看向他:“你明知故问。”

“想是为了这诗?”宁谨没再装傻充愣,挑明之后,却又反问道,“可这又如何?”

沈瑜不耐烦跟他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道:“这诗究竟暗喻什么,你我心知肚明。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上,你这关头来投此诗,是何居心?”

自打认识沈瑜来,宁谨就没见过她这般声色俱厉的模样,言辞间更是半点余地都不留。他虽早就想到自己这一举动会使沈瑜不悦,但也没料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此事的确满城风雨,可正因此,儒生为此发声,不才是情理之中吗?”宁谨神色自如,“夫人若是因着这事动怒,不如就等着看,为了此事写诗的绝不止我一人。”

他这话乍一听的确有几分道理,可沈瑜很清楚,他这根本就是诡辩。

“四味茶楼是三皇子的手笔,那边自然不会收这种暗讽的诗,所以你就把主意打到了我这里,可我却不想趟这趟浑水。”沈瑜没理会他的辩驳,冷声道,“你既是要娶锦成公主,那帮大皇子也是理所当然,但若是想要借刀杀人,好歹也得问问旁人愿不愿意当这把刀。”

她将话说到这份上,压根就是将背后的事情给摊到明面上来了。

宁谨脸色一变,也难再如先前那般神情自若,他将沈瑜的话又想了一遭,忽而摇头笑了声:“你这般恼怒,是觉着我将你牵扯进来,带累了你。你怕得罪了三皇子?”

“我不是怕,”沈瑜掸了掸衣襟,“我是半点都不想沾手。再有……先前那老翁拦了他的马车,是凑巧,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宁谨意味深长地问道:“这很重要吗?”

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要去追本溯源,又有什么意义?

沈瑜沉默着。

“夫人难道不明白?”宁谨又开口道,“宋将军既然是在朝堂之中,那就终归是要选一条路的。依我来看,将赌注压在大皇子身上,胜算更大些。”

他的模样跟先前并没什么差别,可如今的气势,却非昔日能比的。

沈瑜算是看明白了,宁谨并没否认那件事是有意为之,就算被戳穿,也没有半分愧疚。因为在他看来,大皇子会是最终赢的那个,所以将宋予夺牵扯进来得罪了陈家也没什么大碍。

宁谨这个人,的确是有真本事,心机手段绝非常人能比,可他也太自以为是了。又或许这样性情的人,总是如此,难免会恃才傲物。

沈瑜懒得去跟他争辩什么,也没指望能说服他,直接问道:“当初你欠我一个人情,还记得吗?”

宁谨挑了挑眉:“记得。”

“那就好,”沈瑜将那花笺展平,推到了宁谨面前,“那就劳烦,今后不要再牵扯算计宋家了。”

沈瑜语焉不详,但她知道,宁谨很清楚她指的是什么。

当日她用一封向慎王求情的信,换来了宁谨的一个承诺,那时她也曾想过什么时候能用上,却怎么都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不过两年的光景,宁谨竟然已经走到了如今的位置,这是谁都想不到的事情。

他没老老实实地在翰林院熬资历,而是选择了插手夺嫡之事。所谓富贵险中求,若真事成,那他还能更进一步;可若是输了,那就是一败涂地。

他就像是个赌徒,将身家性命压上,来了一场豪赌。

可沈瑜却并不想下注,只想离得远远的,好在这赌徒,应当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宁谨沉默了会儿,好心提醒道:“你确定要将这人情用在这上面?那怕是亏了。”

沈瑜并没答言。

“好,”宁谨了然,将那花笺收了回来,“那今后就一笔勾销了。”

他虽什么都没明说,可沈瑜却有预感,他今后应当不会再踏进这茶楼。

“虽说我这话你未必会信,但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宁谨站起身来,意有所指地说道,“你如此回护宋家,可宋将军将来却未必会承你的情。”

沈瑜并没追问他这话究竟什么意思,垂下眼,看着衣衫上的绣纹。

等宁谨离开后,青溪随即就进了门。

沈瑜仍旧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也没心情再去等什么戏文,直接回了府。

一回到家中,就见着了宋予夺。

宋予夺在她房中,手中拿了本书看着打发时间。见她回来,随即将书册放下,打量着她的神情问道:“怎么了?”

“我见着了宁谨。”沈瑜将今日之事大略向他讲了,掩去了最后一句没提,叹道,“他似乎愈发地偏执了,还好……”

还好宋予璇已经定了亲,对他再没什么旁的心思。

宋予夺听出了沈瑜话中的未尽之意,颔首道:“插手夺嫡之事后,他倒的确是变了不少。”

又或许是早前多有掩饰,如今肆无忌惮了。

沈瑜低声道:“权势醉人,利欲熏心。”

手握权柄生杀予夺,不知是多少人的梦寐以求的事情,可真等得到之后,却往往会被潜移默化地改了性情。

说不清到底是掌握了权势,还是被其支配。

沉默了片刻,沈瑜又道:“我一直隐隐觉着,宁谨对你有些敌意。”

沈瑜先前疑心是自己想岔了,可今日一番交谈之后,却更加笃定了这一点。

听了她这句,宋予夺并没多惊讶,反而平静地点了点头:“是。”

沈瑜疑惑地看着他。

“你或许不知道,”宋予夺想起当年旧事,叹了口气,“宁谨的父亲,是在沙场之上为了救我而死的。”

宋予夺是在沙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人,对旁人的情绪再敏感不过,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宁谨心底的那点敌意?

他只是心怀愧疚,所以只当不知道罢了。

沈瑜一怔,霎时明白过来。

“他对我也算不上多恨,只是心怀芥蒂。”宋予夺对宁谨一直颇多纵容,也是因着这个缘故,“这些年并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也就由着他去了。”

这些年,宁谨藏得一直很好,连宋予璇都没察觉到半分,宋予夺也没想到,这事竟让沈瑜给看出来了。

沈瑜没再多问,只低低地应了声。

宋予夺见她没什么精神,便转而提起了另一桩事,笑问道:“在京中呆着也无趣,不如出去玩上十天半个月,你觉着如何?”

他这就是明知故问了,沈瑜眼神一亮,随即道:“去哪?”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出门了?月底不是还有……”

宁谨与锦成公主的亲事就定在这月月底,按理说,东府这边也是会收到请帖的。

沈瑜恍然大悟:“你是想要躲开?”

毕竟若宋予夺在京中,那去或不去,都会被人拿来说道,委实是尴尬得很。

“我不是为了躲她,”宋予夺澄清道,“只是想带你出去散散心。”

先前之事已经揭过,他压根不在意锦成,若不是沈瑜提起,险些都要忘了月底还有这么一桩事。

一番好意却被这么误解了,宋予夺着实是冤得很。

沈瑜点点头,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若是要离京去逛逛,不如邀三姑娘一起。”沈瑜提了句,“若不然等到她嫁了人,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这话合情合理,宋予夺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