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七章 风残雨骤(1/1)

而这时候陆白水也在等。他的耐心竟也这样好。又或者是,反正也睡不着。便也在二层的拐角处打坐、半闭着眼睛。

在长达两个时辰的时间里,看到底下有走过来值夜的海员,就以某种低沉类似风声的哨音示意他们退走。如此——当那谢生第五轮猛攻也结束、潘荷完全昏迷过去之后,就已经过了将近两个半时辰了。

舱内,谢生意犹未尽地从软绵绵的身体上爬起来——床已经塌了半边。他是虚境了,身体强横,自是不在意。但那潘荷的背正抵在木床的断茬上。虽有被褥阻隔,但也在一波接一波的猛烈撞击当中,被那断茬磨穿了。

因而如今她身下的被褥血红一片,想来背上也该是血肉模糊了。

谢生斜眼看了看潘荷赤裸而扭曲的身体,走到房中的桌边提起一壶凉茶、一饮而尽。打了个嗝儿之后随手将茶壶抛了,捡起潘荷脱衣时挂在桌边的缎子腰带擦手。然后才转身道:“说吧。想要什么?”

如今的潘荷算是介于“奄奄一息”与“人之将死”之间的一个微妙处境。她能够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慢慢流逝,却也还有足够清醒的意识,能听得到谢生的话。

因而这时候意识到一件事——

这个人……在她的身上发泄时,似乎并非仅仅是发泄——也是为了叫她到了这种生死的边缘、才问她“要什么”。

她毫不怀疑倘若自己的回答没有令其满意,就将以这种极不体面的死法儿在此处结束生命。虽说早知道此行凶险,但心中还是生出某种奇特的感觉——恍惚觉得似乎之前也在哪里失败过一次。

……总是失败。这种模糊的念头叫她忽然生出强烈的不甘来。只是……上一次是哪一次?

她的目光便略有些涣散了。

但谢生的冷哼将她的意识猛地拉回到现实世界:“不说话。那么真是来送死的?”

她这才慢慢地从身体里挤出气若游丝的声音:“道……长……说笑了。自、自然是……是……”

说到这里猛地一阵咳嗽、似是咳出了血来。但是仰着的,又被那血呛着。登时从口中溅出血花,脸色发青。便拼了力气抬起手、瞪圆眼睛看谢生——

谢生冷冷地注视她两三息的功夫。目光又在她的身体上游走一番——似是在想这身子是否还合用。再想一会儿,微微冷笑,隔空将手一翻。那潘荷的身子便翻了个个儿,吐出一口血来、又狠命地咳嗽几声,才又能说出话来:“……谢……谢道长……”

说这话的时候,又努力在脸上勾出笑意。可惜满口血,这笑意并不好看。

谢生便看了看她,冷笑:“果然是个贱货。”

说了这话将自己的中衣召来、慢慢地穿了。一边系带子一边又冷笑:“不过我喜欢。留你一命吧。慢慢玩儿。”

言罢,走到半塌的床铺前。伸手在床边、自己的道袍里摸出一粒绿油油的丹药。转身将潘荷的嘴掰开,把丹药塞进去。但这丹药足有鸽卵般大小,这时候的潘荷怎样咽得下。且此前她的喉咙也被弄伤,脸上登时露出痛苦的神情来。

李云心自始至终都在看。这时候瞧见这丹药就知道是什么玩意儿了——修行人多少都要涉猎丹道。他对此虽不很擅长,但在谢生的面前也该是属于正经的科班出身。晓得他这绿油油的丹药叫做“元酿丹”。乃是炼制更高级的丹药时的药引,算是个半成品、坯子。

寻常的修行人不把它放在眼里,吃了都嫌塞牙。这谢生么,该是从总督府得到的。却随身带着……也是寒酸了。

他从前在李淳风与上官月的“关注”下成长十几年……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这几天看了谢生……看了这么一个、当真是无人看管持护的人从无到有地开始修行,才晓得有多么不易、多么危险的。

他“小时候”偶尔拿来当弹子玩的丹药。在谢生这儿,却成了宝贝了。

谢生把这个宝贝塞进潘荷嘴里,便揪着早已散乱的头发将她拎着坐起来。把一只手掌抵在她肩头,寒声道:“我在你嘴里塞了一枚丹药。”

“这种仙药,你们凡人承受不了。真吞下去了,或者活活胀死,或者被灵力撑死。得要我运功帮你化了,你才能消受得了、捡条命回来——也能叫你身上的伤痊愈了。”

“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谢生冷冷地说,“有半句谎话,就把你这样挂到船桅上去。”

潘荷口中被塞着,便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回应他。

于是谢生想了三息的功夫,开口问第一句话:“你是不是共济会的人。”

潘荷怔了怔。

而李云心在船桅顶端饶有兴趣地哈了一声。

他一直站立着,也不觉得累。但这时候似是起了兴致看戏——先一招手、在身下召了一朵云出来。又在虚空里一摸,摸出一张椅子、坐下了。

接着手掌在左手的小指上抹了抹——掌心便多了一把金灿灿的丹丸。

这东西,名叫“赤霄金丹”。先用那被谢生当成宝贝的“元酿丹”炼成一炉“赤丸”,再用“赤丸”辅以天才地宝炼成“九霄散”。把这“九霄散”在精金炉里温养三百年,合着另一些宝贝炼成“赤霄丹”。

“赤霄丹”成了,以地火淬炼十六年零九个月,才有可能成一枚“赤霄金丹”。

要炼成一枚“赤霄金丹”,前后约历时四百年,用掉数百枚“元酿丹”做引子、再辅以各式价值抵得上数十万枚“元酿丹”的天才地宝。

这样的丹丸,他掌中约莫有十五六颗。黄澄澄、金灿灿,蚕豆般大小。因着炼制方法的缘故,有一种美妙的烟火气——很像是寻常人家做菜时所说的“锅气”。

李云心捡了一枚丢进嘴里。边看镜中的情景、边嚼得咔嚓咔嚓响。这丹药这么吃算是将药性都浪费掉了——如同他在云山时吃掉的那些只为补足体内妖力的丹丸一样。然而如今他是喜欢这丹药的口感以及味道。

做人的时候,能吃的玩意儿不过五谷杂粮。如今做了妖魔,一口钢牙无坚不摧,倒是觉得食谱一下子广泛起来——吃嘛。无非就是吃的味道、口感。再酥脆的食物,能有烤得发烫的石子儿酥脆的么?

只是他这一口,大概就是吃掉了一个国家的财富——倘若将一枚“赤霄金丹”赐给人间帝王,怕是叫那帝王拿一整个帝国来换也求之不得的吧。

他吃下这么一口价值惊人的零食的时候,谢生正在室内微微一笑。

“这么说果然是了。”这一句,他没叫潘荷答。似乎已经知道了,“你们这些……会动会说话的工具而已。也配来和我摆心机。”

说了这话,掌中微吐灵力。便叫这潘荷将“元酿丹”的丹力吸收了一些——女人的脸上立时有了血气。气息也从游丝一般、变得平缓了。

她咬了咬牙,低声道:“……谢道长。”

谢生冷哼:“我再问你第二句——你们共济会,在这世上最大的敌手是谁。”

在云端看戏的李云心听了这句,身子略微前倾——似是紧张起来。就连要往口中送的第二枚赤霄金丹都暂且放下了。

他已经了解潘荷这个女人了。

这女人有些小聪明,也有野心。遇到“好时机”上了位,自觉得到晋身的机会。因而很有豁出命的劲头——先敢来找自己,后敢去找谢生。且……并不把自己当人看。而真如谢生所言,把自己当成了工具。今夜发生的事情就是证明。

这女人在奄奄一息血肉模糊的时候,竟还想要勾起一丝笑来给谢生看……

是极狠的。对自己,对别人都极狠。

倘若不是这么蠢……其实和他李云心自己是很像的。

正因为潘荷是这种人。所以李云心猜得到她会说什么。

她原本,是要来告诉谢生“真龙就是天魔”。因为她们这些只晓得部分真相的新共济会诸人,还认为所谓大劫真的是什么“天魔入侵”。也该晓得这位“天降之子”,来历与从前云山的长老们是有关联的——既有关联,该可以同归一个阵营。

而谢生问她“共济会的敌手是谁”,依着李云心的推测,该是想要通过这个问题、侧面证实他自己的猜想。

这谢生极聪明。因而晓得提问的策略——想要得到一个问题的答案,最好不要直接问主题。也不要听敌人说多余的细节、废话。因为那些细节、废话有可能是在误导你。只问自己想要听的东西,再将得到的结果整合对照,才是在信息过于冗杂的情况下、得到真相的最好方式。

共济会的敌人……自然就是他该归属的、属于画圣陈豢的那个组织了。

而潘荷……这个死也不怕、也想要上位的女人,这时候才不会乖乖束手投降。她一定会想要尝试一下、达成自己的目的。所以她会说——

“是真龙。”李云心直勾勾地盯着潘荷,轻声说。

“……是真龙。”潘荷没有任何犹豫,低声道。

“哈。”李云心这才把身子重新靠回到椅背上,将第二枚金丹丢进口中。

她还是想要引谢生这位“天降奇人”去找真龙的麻烦、完成他们的目标。

听到她的这个回答,谢生沉默了一会儿。

的确是他想要的答案。真龙神君,就是小妖保的领头人。

在他这里,相信真龙搞出来的“小妖保”就是他的该找到的组织。且他这个组织,与共济会是敌对的……潘荷的回答的确佐证他的观点。

且在他自己这里、也的确还有某种李云心如今并不清楚的因素,令他坚信这一点。

他问了第二个问题,也只是在自认为知道答案的情况下、瞧瞧潘荷是否开始说实话罢了。

——实际上潘荷说了假话。但谢生认为潘荷所说为真。

这才是这整件事,最让李云心开心、兴奋的地方。这时候……这么有趣的事情已经不多见了。心怀鬼胎的两个人,因为各自掌握的信息有限、却还都认为自己明了一切。各说各的鬼话,结果落在彼此耳中都成了实话、且叫彼此愈发坚定自己心中的想法——

李云心拍着腿大笑起来。虽说这笑声被他施展的结界阻隔了、并无人听到,但仍觉得有趣极了、畅快极了。

可笑到一半,又忽然不笑了、冷哼一声。

——当初那苏玉宋、卓幕遮,在看着自己被各种虚假的消息玩弄得团团转的时候,也是这么笑的吧。

那两个王八蛋——还好已经死得渣都不剩了。

李云心又哼一声,往嘴里丢了第三枚金豆、狠狠地嚼了嚼。

谢生既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沉默之后神色便略放松起来。掌中再一运气——潘荷发出一声呻吟。背上、下体的伤口开始慢慢愈合。但同时也极痒、令她又忍不住低哼了几声。

这么几声似叫谢生情趣大生。然而好歹还晓得如今在做正事……只将另一只手探去潘荷胸前、恶狠狠地捏了几把——边揉玩,边道:“算你知趣说了实话,哼哼,我再问你,这船上还有什么别的像你一样的人没有?”

“别的像你一样的人”——李云心知道谢生所指的该是“木南居”、“共济会”一类的人。

他自己知道木南居,还是在去了余国蓉城之后。这谢生……如今该是不清楚的。

最好也不要叫他清楚。因而李云心的手指动了动,终于准备打断他们的对话了。但随即停住——因为有别人动了。

那潘荷的丈夫武家颂,在谢生的藏门外坐着、吹寒风等了许久。

到这时候……似是终于等不下去了。

他咬牙切齿地不晓得嘀咕了些什么,猛地站起身转了脸,便要去砸门。可气势汹汹的手快碰到门上时又停住——似是在犹豫。犹豫了约莫两三息的功夫、才又狠狠地跺跺脚——

……轻轻敲了几下子。

房内谢生的话被敲门声打断。便不再急着问。而是冷笑起来、手上又加了几把力:“哈……你男人在外面等了几个小时——要不要叫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