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攻心计(1/1)

李云心的表情在脸上略停留了一会儿。换句话说,便是“呆滞”。

然而……这倒不是伪装的。

这样的神情落在那位二哥眼中便是“这小银龙未料到自己当真敢说出来”。然而在李云心这里究竟是为何,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片刻的呆滞之后他轻轻出了口气、脸上的神色缓和下来。

“果然如此啊……”他以极轻的声音自言自语。

在洞口见到那“老七”便觉得眼熟。再同他交谈一会儿,就已经得出一个结论了。而眼下说了这些也只是为了证明——

吗的。这当真是……葫芦七兄弟的。

在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有这种恶趣味。也只有一个人会同他的许许多多认知高度重合——画圣。

那家伙……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搞出了多少事情来的?

李云心可不相信是因为“某种巧合”这个世界上才正巧有了个邪王——他觉得这是蝎王才对。

还有这七位义子——明明是葫芦娃。

刚才又逼问出了另一位关键人物——福禄老魔。

实在不晓得如何评价两千年前那位的恶趣味,那明明是……葫芦老爷爷吧。

李云心几乎断定这几位都是被那位画圣“创造”出来的——就如同他创造了三花所附身的龙女。但问题是……那一位干嘛这么干?

那位画圣兴之所至留下些怪话儿、怪画儿都属平常。然而即便是画圣,要搞出这么多的大妖魔也得花上不少的力气吧?当日他李云心为三花娘娘造那龙女身子出来,几乎跌落了一个境界——还只是造出一个虚境的身体。

那画圣搞了这么一个大手笔,该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但实际上还有另一个解释。

李云心很多时候会说一些荒诞不经的话。他从前在渭城琼华楼给一群野道士传授人生经验的时候说“古娜拉黑魔仙”。他后来又自称唐三藏,再往后说自己是什么风流玉面小淫龙。他还常常毫不避讳地说些这个世界的人都不懂得的话语……除了“他的心理防御机制不想他将自己内心全然袒露给这个世界”这样的原因之外,还因为他在释放讯息。

这好比野兽发情时候释放的气味在十几公里之外都会被异性嗅到然后千军万马来相见——他也如此。

他晓得这世界上有同类的。

倘若这世界上真有同类、听到了任何一句他说的这些“怪话儿”,便会意识到他的存在。

他想要找出他们来。

或许某些人落到与他同样的境地,会将自己牢牢隐藏。自己与敌人都在暗处,等待时机慢慢叫对方或者自己暴露,再做出决定。

但问题是这世界上并非人人都喜欢这样的调调。对于李云心而言,他更喜欢看双方都暴露獠牙与利爪——然后来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他不想要等,他想要找到朋友或者敌人,他想要进攻!

而眼下看……

那位画圣似乎与他持有同样的观点、态度。

那一位圣者在这世界上到处留下只有特定人才懂得的线索。在这个世界的土著们看来毫无出奇之处。然而一旦被李云心这样的人看到了,便犹如黑暗当中的火把,无比鲜明耀眼。

问题是……画圣当年想要给谁看的?

他在这此地搞出了这么一群妖魔,又是为了什么呢?

但这些都不是他眼下可以想得明白的问题。他在“二哥”面前收敛了神色,再出一口气,以某种如释重负又欣慰的语气淡然道:“好。你们还记得他的。”

李云心很会看人。

这个看人包括且不限于看人的性格心理行为习惯,也包括许多小细节、大势态。他此前在担心一件事——那老七看着扭捏腼腆,但这“扭捏腼腆”会不会……只是相对于妖魔而言。

譬如说一个小孩子天真可爱。他一面天真可爱一面在树荫下扑蝶——那么他的天真可爱可就半点儿都没有分给蝴蝶。

李云心担心的便是这扭捏腼腆的老七会扭扭捏捏地走到一个人的面前然后一边扭扭捏捏地笑着一边扭扭捏捏地捏碎那人的脑袋——这就一点都不可爱了。

因而刚才与他穿过大厅的时候他在注意老七的每一个眼神动作。

然后他意识到,那老七是很不乐意见到如今这场面的。不是因为“太吵闹”“不好闻”之类的原因,而是……“不忍”。

这意味着这“妖魔”可能……比他李云心自己都要更善良一些。

便是在这样的的结论支持下他才在二娃的面前做出方才那样子的举动。因为他如今得冒险做一件事。

他得说服群妖。哪怕不能说服群妖也得说服邪王。哪怕不能说服邪王也得令他因为另一些事情同意自己的观点。来此之前他心中已经有一套徐徐图之的计谋。然而白阎君的出现令他的计划不得不做出调整,他不得不要求自己在最短的时间里达成此行的目的。

因而他便要依着自己大胆的假设、推断,兵行险着了。

然而一旦陷入了这种窘迫的困境,他反而……觉得自己的热血沸腾了起来。

此前被困在洞庭时带来的焦躁感无力感心浮气躁感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他的心开始快乐地跳动。他觉得再次走上一个精彩刺激的战场——他爱极了了解一个人然后再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上的感觉……

这令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之王。

眼下这种变态的兴奋感叫李云心快活起来,甚至令他完全投入了角色,成为……他为自己设定好了的那个人。

他此前在二娃面前试探着问“福禄老魔”的事是为了瞧瞧这七兄弟对于那个人的态度如何。

这是第一着险棋。倘若这七兄弟如今真心投了邪王,他问这事将引火上身。搞不好同七子争斗起来,今天就没什么事好做了。但老七的反应令他笃定自己的判断,这老二的话语也让他明白,这七兄弟眼下跟随着邪王并不是真心的——他们仍记着那“福禄老魔”呢!

是或否。依着蛛丝马迹赌一次,便得到如今的结果。

到现在……

他开始走第二步险棋。

邪王大概很快会出现,他得在邪王出现之前暂时地搞定这七个人。

而这一步险棋是否能走得对,得看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位恶趣味的画圣做事够不够专业细致……够不够无聊。

便如同他所预期的那样子,听了他一句“你们还记得他的”之后,这七兄弟脸上的疑色越来越重。他们再次对视了一眼,这老二便皱起眉头问:“你究竟是谁?!”

李云心微微笑了笑:“我晓得你们七兄弟实则不算是妖魔。与这些个东西都不同的。”

他抬手指了指远处大快朵颐的妖王们:“你们同他们可不是一类人。你们啊……乃是藤蔓上的兄弟。而你们那位义父,哼哼……恐怕你们正是为了你们那义父才来到这世上的吧。我说了这些话,你们七个孩子猜一猜,我是谁?”

随后他意识到自己的这一步棋也走对了。老二以及其他人的脸上露出不易觉察的惊诧之色。但李云心看得更深一些——他发现这惊诧当中还有一丝的疑惑。因着这么一点疑惑,那老二皱眉,问:“你……莫非你是——那山神爷爷的?!”

在李云心看来这是属于配角们简单而朴素的小智慧。老二认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但脸上的细微表情仍出卖他——这是一个圈套。他们压根儿不晓得什么山神爷爷,只想试探李云心是否真地知道些什么。

倘若他说了是,那必然是假的了。

只是这样一个陷阱仍可透露一些东西。

这是七位妖王据说已成为邪王义子数百年。在这样长的时间里他们可不会一直是心思单纯的小孩子。必然做过许许多多该做的事情。那么……好比一个人五六十岁的男子会喜欢叫人“爷爷”、“伯伯”之类的词儿么?

然而这老二却以某种微妙的态度说了个“山神爷爷”——这是孩童的视角。这位妖王在试探李云心的时候下意识地将自己代入孩童视角,这意味着他心里存在某个参照物或者可选对象。因为这个对象的存在,他下意识地用一个近似的角色进行了替换,来试探自己——

李云心知道自己又赌对了。

画圣的确够无聊,他果真也搞出了自己所料想的那个家伙。

而眼下老二心中的……便一定是那个家伙。

于是他宽容地笑了笑:“你是老二,却总是你在与我说话。因为你这孩子精明聪慧。”

再转头去看一直欲言又止的老大:“你是老大。力大无穷可惜是个莽撞的性子。”

再看老三,笑了笑:“你这孩子,怕被打屁股。老四这孩子呢,怕冷。”

他一边说,这几位便从脸上露出惊诧之色来。他们所长或许有人知道,然而又能将弱点一一说出来……

李云心便叹气:“我那老伙伴若是在,见了你们眼下的样子,也要笑一笑的。”

到这时候老二已全然掩饰不了自己的心思了。他心中所有的话都写在了脸上,只瞪着眼睛,张口道:“你是那……穿山甲么?!爷爷说的竟是真的?!”

李云心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他微笑起来:“是啊。你那爷爷应当与你们说过……当日这邪王是怎么来的?”

“……是你凿穿了大山、将他放出来了!”已用不着李云心引导,老二将一切说出来,“爷爷说乃是你无意中放出了邪王,又是你找到爷爷、同他一起拿了宝贝葫芦籽……然后才有了我们呀!只是此前从未见过你,只听爷爷说的——你竟然……真的是有你的么?!”

李云心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位画圣……究竟是无聊到了怎样的地步?

他做戏做全套,甚至将背景故事都搞出来了!

只是那画圣做了这样的事,李云心便也猜他做了这样的事。到如今他的推测竟与一两千年前画圣的心思如出一辙。这倒叫李云心越发强烈地想要了解那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在如今这世界时常见到他所留下来的点点滴滴,仿佛那一位是一个人隐形人,总在他身边徘徊不去。

他甚至觉得如果那个家伙如今还活着的话,是极有可能成为他的朋友的——被他李云心从心里认可的、一个真正有趣而疯狂的朋友。

于是他愈发兴奋起来。

不仅仅是因为只用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快要将这七个傻孩子掌握在手心儿里了。还是因为……他总觉得画圣在这里留下的东西有深意。这像是一个道标——在指引着什么。

他很希望自己可以通过这些东西破局。

因此他再叹气:“自然是有我的。只是这些年我隐姓埋名——唉。”

他说了这话之后便往四周瞧了瞧——妖魔血宴仍在进行,惨叫声不绝于耳。但妖王们的笑声叫声骂声则更大些。陷空山的小妖们仍在忙碌。起先还有些家伙在瞧他们这边的情景,但瞧来瞧去发现既不吃喝又不打架,很快就失掉兴趣了。

将有二三百的妖王赴会。而这时候看已有了一百多,厅中愈发的拥挤。

李云心意识到留给自己的时间应该不会剩下很多,邪王大抵要出场了。因而他伸出手在七兄弟面前晃一晃:“仔细地看着。”

下一刻,他的手臂上出现坚硬如铁的青灰色鳞片——此乃妖魔的真身。

他用这种方式再次“证明”自己的身份——这七兄弟终究是难分清龙鳞与穿山甲的鳞片到底有何区别——然后凑近了些、将脸上的笑容散去。

“福禄老魔是我的老友。此前我身不得自由,只能眼见他遭难。”李云心沉声道,同时逼视他们,“而今我脱困了,是要为他报仇的。你们几个孩子有什么原因、苦衷,我都是晓得的。只是今日要助我做一件事——”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这一整个中空的山体里忽然响起三声号角声。

也不晓得那号角是用什么制成的,低沉雄浑。再在这山体里盘旋激荡,竟是震得每一个人都微微发抖。

而后听到一个声如洪钟的小妖威严地呼喝:“邪王驾——到——!”

李云心一边说一边抬眼看过去,便见天上一个身着紫铠、青面獠牙、耳边生一对月白色布深褐色斑点大角的雄壮妖魔自己上空的黑暗中徐徐降下。

……是邪王到了。

邪王一进场,厅中的妖魔顿时不敢再聒噪。虽说还有些头脑混沌、饮多了酒的小妖仍在吵吵嚷嚷,但已有陷空山的披甲妖魔落到人群中,见到那醉醺醺、不听劝阻的,也不问是谁家的部属,当头便是一记狼牙棒捶下,直将头脑捶个稀烂、再不聒噪。

因这雷霆之势的清场手段,厅中终于真正地安静下来。

而就在此之前李云心已抓紧了最后的时间、瞪着那老二:“——助我说服那邪王往洞庭去,与道统剑宗争斗。成了此事,那福禄老魔在九泉之下——”

他收住了声音。

因为最后一个聒噪的小妖也被陷空山的妖魔打杀了。

那邪王终于落将下来。先不理会那些大妖王,而分开众人来了北面,见到他的七位义子、以及李云心。

这玄境的大妖张口哈哈大笑三声,口中一对惨白的獠牙开合:“哈哈哈,我的好孩儿们——这位又是谁?”

他说话的时候一双浓眉之下的豆眼紧盯着李云心:“刚才就见你们交谈了许久。到眼下我再看——嗯,这位客人的身上,怎么倒有些人的味道哇?”

邪王说了这话,簇拥在他身上的一众妖王登时凶狠地瞪起了眼——李云心在一瞬间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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