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发被莫追风带到金明池畔后,冻得浑身禁不住打哆嗦。早知道会走这么远,他就多穿点了。

“带我来这作甚?”

“正月十五,这里有元宵灯会,官家会来此赏灯。”

陈一发动了动眼珠儿,顿时反应过来,惊诧地看向莫追风,“难道说我们要——”

接下来的话不用问出口,陈一发已经从沉默的反应中读到了答案。

“这未免太着急了,天机阁刚受到重创,总舵被抄——”

“正因如此,才应该尽快为他们报仇。他们敢偷袭,灭我天机阁总舵,我们就杀了他们的狗皇帝。莫不是你怕死,想做缩头乌龟?”莫追风反问。

“当然不是!”陈一发马上表忠心,他誓死忠天机阁,“我若说了实话,你可不要怪我。”

莫追风点头。

“我以前从不知少主的存在,也从未见过少主,现在突然知道这些消息,我心里有点迷茫,怎么都踏实不起来。”陈一发说完这话,便去小心观察莫追风的脸色。

莫追风从始至终都冰冷着一张脸,很难让人察觉到他的情绪。

“你想见少主?”

“万万不能见,我现在是通缉犯,开封府的人都在四处找我。我只是……我也说不出来……就是心里不踏实。”陈一发惴惴不安道。

莫追风收回藏在袖中的匕首,冷淡地打量两眼陈一发。若非他将自己在京中暗藏的产业如数上交,忠心可表,他早就把这个人杀了。话太多,惹人生疑。

“林尚书。”

“什么?”

“你为之效忠的少主。”

陈一发愣了下,“可据我了解,林尚书已经有些年纪了。”

“提到少主,人们自然就想到年轻的主人,但谁会料到其实真正的少主已经不年少了?”

莫追风的反问令陈一发又是一愣。

“对,妙,真是太妙了!谁能想到这简单的称呼里竟有此玄机哈哈……”陈一发尴尬地笑两声。

莫追风勾起一边嘴角,“如今可能安心做事了?”

“能,肯定能!”陈一发连忙应承,“但这么大的事,咱们一定要周密计划才行。”

“这些你都不必操心,只听我吩咐便是。”

陈一发应承。

莫追风从袖中取出一张图来,递给陈一发。

陈一发看不清图上画的什么,欲点灯笼来瞧,却被莫追风制止了。

“深更半夜,你我二人驻足此处,若被瞧见必会引起怀疑。”莫追风令陈一发回去再看。

陈一发应承,这边要跟着莫追风一起回城,却再一次被莫追风制止了。

“此处往东十里,有一处岔路,岔路边的槐树挂着一盏灯笼,下了岔路再走片刻你便能看到房舍。”莫追风令陈一发此后就住在那里,不必再回京城。

“那我的行李——”

陈一发感觉到莫追风冷飕飕地盯着自己,晓得自己不能再多问了,他的行李应该已经有人安排了。他马上告别莫追风,骑马去了。

次日一早,王钊急匆匆来禀告韩琦,他们已经查到汴京周遭的几处地方,都有异常人员流动的情况,而且数量不在少数。

韩琦:“都有哪些地方?”

“荥泽、陈留、中牟、酸枣、定陶、巩县、河阳、河阴……”王钊感慨这些地方有远有近,似乎毫无规律可言。

“有,都在漕运路线上。”韩琦只思量了片刻,便答道。

王钊愣了下,随即拿来地图仔细一看,果然都如韩琦所言那般,这些地点都在漕运线上。

“莫非还跟漕运有关?”

“觊觎过盐运,和漕运有关也不奇怪。”

“可是这些人往京城来都是走得陆路,年后诸衙门放假,并无漕运船只来京,那就更不可能载人来了。”王钊有点费解。

“便不是年节,官船也不可能随便运送这么多外人,太扎眼。”韩琦思量了片刻后,只想到最有可能的一点,“武器。”

王钊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是了,这些人乔装百姓朝汴京而来,肯定能随身携带铁器,更不要刀剑这类的武器了。”

王钊立刻就去排查年前所有漕运船只。

虽然这时候查很可能已经晚了,但任何蛛丝马迹和可能性都不能放过。

“陈一发昨晚被人带离了广贤楼,具体什么人,因夜里黑,那厮动作飞快,没瞧清楚。”张昌和韩琦禀告他最新获得的消息。

安插在广贤楼的探子没有办法及时跟上他们俩,俩人都骑着马,速度飞快。他跟快了对方必定会有所察觉,跟慢了,稍不留神拐个弯儿就跟丢了。之前韩琦对他们有过交代,宁可跟丢了,也不能让对方察觉,所以保险起见,探子都没敢跟太紧。

“但他们可以确定俩人最后往城西去。”

“城西……”韩琦问张昌,“陈一发还没回来?”

“没有。”

韩琦负手徘徊几步,脑子里将城西挤出可能的地方过了一遍,最终定格在了金明池。

若真去了金明池,那他们二人极可能出城了,韩琦命张昌去找昨晚当值的守城门的士兵询问。随后得知昨夜那个时间,确实有人拿着尚书府的令牌出城了。去的时候是两个人,回来则是一个人。因夜里黑,俩人都带着帽子,更因为他们拿着尚书府的令牌,士兵没细看俩人的长相。

“看来叫走陈一发的是尚书府的人。”张昌道,“林尚书跟天机阁的干系肯定撇不清了,深涉其中。如今我们只要找到陈一发,再缉拿孙知晓和他的表弟,林尚书的罪便定死了。”

韩琦应承,令张昌先将孙知晓及其表弟暗中擒拿,拷问出口供后,再考虑如何对付林尚书。品级高的官员,势必要先行奏报,得了批准才能缉拿,在此之前只能暗中监视。

孙知晓的表弟在窑厂做工,既然不能打草惊蛇,便是要连窑厂那边的人都得瞒着。张昌便去崔桃那里求了一味服用后便可令人腹痛、腹泻并着精神萎靡的药。

崔桃边写药方边问张昌,“那孙知晓平常爱吃什么?我直接做了,把药下进去。”

“倒不知他特别爱吃什么,不过男人嘛,没有不爱喝酒吃肉的。上次崔娘子做的蒜肠,那些衙役们都爱吃,时常提及,孙知晓是后来的,没尝过,听多了大家念叨想必也好奇。他表弟近两日都在他家住,若给他肉肠,他表弟肯定也能吃到。”张昌道。

一个时辰后,崔桃将做好的甜枣肠给了张昌。并告诉张昌,只有系活绳结的两根有药,其余的都没有。

“换了个新鲜口味,咸甜的,剩下这些都是给大家都捎带的份儿。”

这些枣肠一截一截的,每一个都类圆形,有小山梨那么大,呈诱人的棕红色,每五个‘球’算一串。

崔桃切了一块给张昌品尝。

“唔!”张昌入口嚼了一下,眼珠子就禁不住瞪圆了,“我还想着这咸甜口的肉肠味道会什么样呢,居然这么好吃,跟蒜味肠口感不一样,这种更细腻,甜丝丝的,不用就菜,这么空口吃也香,小孩子们肯定会喜欢这种肠。”

崔桃笑应,“那我回头把配方卖给八仙楼的时候,要价高点。”

张昌马上附和必须高价才行,不然不配。张昌拎着一大袋肉肠走的时候,再提到开封府的衙役们。“他们这也算借了我的光了,我得让王钊、李远他们好生谢我才行。”

次日,待孙知晓及其表弟药性发,托人去告假之后,张昌就将二人悄悄擒拿,押回开封府。

起初俩人装&#xe2c8‌辜不肯招,后来得知开封府的人早就跟踪孙知晓的表弟进行监视,其偷偷去尚书府的行为都被察觉之后,只得认下罪名。

“小人的大舅母在司谏府做事,司谏府的主母林氏正是林尚书的长女。她得知我在开封府府库做事,便告知了林尚书,林尚书给我重金,令我自己想办法从府库调到韩琦名下做活。”

孙知晓还表示他表弟是他大舅母的次子,配合他一起办事。

“林尚书吩咐小人,开封府这边的动向都要及时回禀给他。”

“你若跟林尚书只是这等浅显的关系。当初安定村探洞的时候,你为何再三阻挠大家前进?”

“林尚书还吩咐小人,倘若是开封府急于办的事情,就想尽办法阻挠,不管什么事,越急就越要阻挠。”孙知晓继续交代道。

“我呸!这个老匹夫,还真阴损!”李远气得狠狠啐一口。

“所有跟踪的情况都记录在册,加之俩人的招供,足够指证林尚书了。”

王钊建议趁热打铁,赶紧将林尚书缉拿。这厮当官多年,一直养尊处优,一般这类官员都经受不住审问,估计审几下就能问出大事儿来。

韩琦便起草奏折,并着证供一起呈交到大理寺核查,再由大理寺卿上奏皇帝,请求将林尚书革职查办。

这本来该是铁证如山的事,却还是出了差池。

林尚书早一步向太后和皇帝哭诉,韩琦滥用职权公报私仇,欲联合属下一起诬陷天机阁的细作跟他有关系。并且其告状的时间,早于韩琦呈折子给大理寺的时间。

正月初八,韩琦受诏入宫,与林尚书对质。

林尚书对于韩琦掌握的证供一概否认,并表示孙知晓的表弟虽去过尚书府,但那一日刚好他长女回门小住一日。表弟去那里,只是为了找他母亲。随后其母便作证,表示她那一日确实只是在见自己的儿子,没干其他的事。

“据我调查,这孙知晓的确是天机阁的细作,其大舅母跟我家是有点关联,但天机阁细作渗透到官员家中已经不是一例两例。若凭这就能指证我跟天机阁勾结,有谋反之心,岂不是这些官员都跟我一样有罪?如此的话,韩推官也逃不过了,孙知晓还是开封府的人,在你的名下呢。”

林尚书当即要求跟孙知晓当堂对质,“臣倒要看看这孙知晓在何时何地见过我,听到我对他有过交代。”

在林尚书的三两句质问之下,孙知晓惊惶地满头大汗,随即跪地承认:

“小人早些年穷困,受天机阁的人帮助,便成了他们安排在京细作,但小人不过是一名小喽啰,知情的事寥寥&#xe2c8‌几。被韩推官发现小人的身份之后,韩推官就逼着小人指认林尚书。

韩推官了解到小人的大舅母在司谏府做事,便唆使小人让表弟去一趟尚书府。小人万万没有想到,韩推官欲把小人表弟也诬陷成天机阁细作。他们说既然小人是细作,那小人一家子都没有一个好东西。还叫我乖乖认罪招供,只要指认了他们要我指定的罪,小人和表弟都可以从轻处罚。便是日后要坐两年大牢,也会受到优待,每日好酒好肉,否则便只有死路一条。小人怕死,便只得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