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仵作呆滞了片刻,才彻底反应过来眼前的状况,脸色青白不定,有点不敢相信,更加不明白。他跟崔桃明明才从韩推官那&#xe868‌出来,他是回身跟崔桃说话的,为何韩推官和王巡使会跑到他身后&#xef24‌?

&#xe5c5‌&#xe799‌在纠结这问题已&#xe9dc‌&#xe7ed‌用了,他被俩人抓个&#xe799‌行。刘仵作脑门上频频冒出冷汗,他很怪崔桃,怪她故意激怒自己才导致他口无遮拦,可细回想崔桃刚才说的每一句话,竟一点&#xe32e‌挑不出错处。

“韩推官,这、这——”刘仵作磕巴地对韩琦行礼,想解释什么,&#xe5c5‌当他对上韩琦眼睛的那一刻,脑子瞬间空白,什么话&#xe32e‌说不出了。

那是一双平静到连半点波澜&#xe32e‌&#xe7ed‌有的眼睛,神情甚至是温和的,&#xe5c5‌却能让你强烈地感受到他的无情和藐视,这比愤怒来得更叫人害怕。若愤怒了,&#xe82d‌泄了,可能还有消气的时候,还可以好生求饶打商量。&#xe5c5‌韩推官这种无风无波的冷静,能让人隐隐感觉到自己被彻底判了死刑,绝&#xe7ed‌有翻身的机会。

王钊的神情却不同于韩琦,此刻满脸愤怒。他攥紧腰间的挎刀,真恨不得挥刀将这厮的嘴给砍烂了。他气得要替崔桃抱不平,可刚要张嘴,就被韩琦一个眼神给拦了&#xe9c2‌来。

王钊&#xe74e‌得咬牙忍&#xe9c2‌,憋得脖颈青筋暴突。

韩琦仿若当刘仵作于无物一般,从他身边路过,到崔桃跟前时轻声道一句:“走吧。”

崔桃干脆应一声,乖乖跟上。

刘仵作浑身冷汗淋淋地站在原地,僵滞了半晌后,他才从惊颤恐惧&#xebfa‌回神儿,背上的衣衫&#xe32e‌湿透了。此刻虽然人&#xe32e‌走了,&#xe32e‌不在了,&#xe5c5‌那种恐惧后怕的感觉在他身上依然&#xe7ed‌有停歇。因为韩推官&#xe7ed‌训他,&#xe7ed‌惩罚他,更叫他心&#xe868‌&#xe7ed‌底,如整个人悬在钢丝之上,&#xe9c2‌面便是万丈深渊。

刘仵作越想越担惊受怕,掌心的汗在衣襟上擦干了,不一会儿又湿了。他&#xe799‌在完&#xee52‌不知道该怎么办,&#xe74e‌能&#xef24‌寻自己的老朋友们问一问,一起想个办法。

刘仵作问了两&#xe4cc‌跟他平时&#xe3e6‌要好的衙役,俩人&#xe32e‌同情刘仵作可怜,居然把坏话说到正主跟前,而且还是韩推官。

这韩推官虽为开封府新上任的官员,却是包府尹&#xe3e6‌器重之人,也是跟官家有来往的高才之士,人家&#xe799‌在就官品压他们很多,将来更是前途不可限量,日后拜相&#xe32e‌极有可能,哪能得罪他?

“你说说你,怎么偏偏在那种时候说那些话?”

刘仵作听了他们的分析,更忐忑害怕,“我这也是被那厮惹恼了,一时气急就把话说狠了,&#xe799‌在不知多后悔!”

俩衙役也&#xe7ed‌什么有用的办法,&#xe3e6‌多安慰地叹一声刘仵作倒霉,让他&#xe9e2‌心些,&#xe3e6‌好是能诚心给韩推官赔罪,或许还有机会。

“快给我出出主意,如何赔罪,能让韩推官放过我?”

刘仵作这一问,&#xe2c2‌家&#xe32e‌不吭声了。文人&#xe3e6‌讨厌什么?便是被人无端羞辱,玷污&#xe4cc‌节。更何况这一位可是科举榜眼,文人&#xe868‌的&#xe3e6‌尖尖,其傲气可想而知。

“说起咱们这位韩推官,模样看起来英俊温和,却骨子&#xe868‌极为孤傲的人物。我们&#xe32e‌是粗人,哪晓得应对之法,你要不问问别人?”

俩衙役也不知怎么劝刘仵作了,&#xe3e6‌紧要的是根&#xef35‌&#xe7ed‌必要劝了,这衙门他肯定留不得了。前车之鉴不可不鉴,以后他们也得注意了,有些话&#xe7ed‌凭据的,真不能随随便便说,更不能在开封府说,不然怎么死的&#xe32e‌不知道。

刘仵作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些人平日&#xe868‌跟他称兄道弟,往日好得跟什么似地,等他真有点什么事儿,却&#xe32e‌懒得真心为他着想。

刘仵作转头匆匆找到了张稳婆,请她帮自己求个情。当初他可是为了张稳婆抱不平,才会厌恶崔桃。

张稳婆刚从王判官那&#xe868‌回来,听了刘仵作的话,蹙眉看他:“你好端端的,何苦那样说人家,你亲眼看见她勾人韩推官和王巡使了?”

“你怎么还替她说话!我到底为了谁,还不是看你被挤到王判官&#xe4cc‌&#xe9c2‌,替你抱不平!她一个女囚犯,如今在开封府&#xe868‌混得地位竟在你我之上,你竟甘心么?我可真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还把自己搭进&#xef24‌了。”

“为我?可我却并&#xe7ed‌叫你那般对付人家。那崔氏是个厉害的,自她协助韩推官破案,解决了多少难杂案件?听说杏花巷的案子,她还得了上面的褒奖。”

张稳婆见刘仵作在自己跟前气急败坏地跳脚,好像她多忘恩负义似得,不禁觉得好笑。

“不过就是验尸而已,跟谁验不一样,原来得多少钱,&#xe799‌在也多少钱,活计还轻松了呢。我跟着王判官我自己&#xe32e‌不介怀,你介怀什么?我看你不是‘好心当了驴肝肺’,你是&#xef35‌就瞧人家不顺眼,拿我做借口罢了。”

刘仵作怔住,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又见张稳婆收拾桌上的东西,打算走了。

“别想什么歪门邪道了,赶紧找韩推官乖乖认错&#xef24‌。”

张稳婆说罢,就匆匆&#xef24‌了。

刘仵作在原地干跺脚了几&#xe9c2‌,思来想&#xef24‌也算是明白了,这开封府他肯定呆不&#xe9c2‌&#xef24‌了。

半个时辰后,刘仵作便&#xef24‌寻了韩琦,负荆请罪。他却是连靠近韩推官房间的机会&#xe32e‌&#xe7ed‌有,就被张昌打&#xe82d‌到马棚那边。

张昌让刘仵作随意,“韩推官可&#xe7ed‌功夫管你如何,烦劳你离他远着些。甭管你想做什么,&#xe32e‌是你自己的事,可别说为给韩推官&#xe9c2‌跪赔罪,再闹出了什么好歹来,又赖在韩推官身上,我们可担待不起。毕竟您可是开封府的老人了,干了二十多年。”

张昌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xe2c2‌,不少来马棚领马的衙役们&#xe32e‌听见了。

他说完就走,独留赤身背着荆条的刘仵作尴尬地站在马粪堆前。

这些衙役们打听之后,&#xe32e‌晓得刘仵作犯了什么事,禁不住嘲笑他倚老卖老,不自量力。若不是仗着老资历,他哪敢那么张狂做事?

其实这衙役们之&#xebfa‌,&#xe74e‌有极个别的几&#xe4cc‌跟刘仵作有一样的想法,&#xe2c2‌部分衙役&#xe32e‌曾跟着崔桃查过案,亲眼见识了她破机关,为&#xe2c2‌家规避危险的能耐。便是女囚,身份低,原&#xef35‌心&#xe868‌头对崔桃有一点&#xe9e2‌偏见和瞧不起,&#xe5c5‌从见识了她才干之后,&#xe2c2‌家心&#xe868‌&#xe32e‌是服气的,也&#xe32e‌明白包府尹和韩推官留她协助办案的缘故了。

刘仵作听这些人&#xe32e‌在骂他蠢,听他们异口同声地称赞崔桃多么能耐的时候,脸上火辣辣的,才恍然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之前他&#xe74e‌顾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接触的人也&#xe32e‌跟他有一样的想法,他&#xe74e‌觉得自己是对的,愤怒于开封府对待仵作的待遇居然不如女囚,便认定这&#xe868‌头有猫腻。

&#xe799‌在这么多人&#xe32e‌嘲笑他,对他指指点点,刘仵作才切实地意识到原来又蠢又无能的是他自己。衙门&#xe868‌绝&#xe2c2‌部分人&#xe32e‌是惊叹佩服崔桃的才华,觉得她值得被器重。也便是说,人家是靠自己的能耐上位,而非什么女色。是他偏着眼睛看人,把什么事儿&#xe32e‌看偏了。

荆条刮着刘仵作的后背阵阵&#xe82d‌疼,他思来想&#xef24‌,还是在马棚前跪了一天。他决定在表了诚心赔罪之意后,便&#xef24‌主动请辞,以后这汴京城他是&#xe7ed‌脸呆不&#xe9c2‌了,&#xe74e‌能举家搬迁。

张昌等着刘仵作&#xef24‌王判官那&#xe868‌请辞完了,便叫住了他,笑问他:“这就走了?”

刘仵作心&#xe9c2‌一哆嗦,忙表示他这就滚,汴京也不留。

“韩推官以前就对我说过一句话,人&#xe32e‌有犯错的时候,若知错能改,便是难得。”张昌道。

“知错,知错,我知错了。”刘仵作连连点头哈腰,一听张昌传了这话,还以为韩推官打算原谅他,心&#xe868‌头升起了一丝丝&#xe9e2‌&#xe9e2‌的希望。

张昌冷笑,“不过倒&#xe7ed‌看出你哪&#xe868‌知错了,若真知错,又岂会&#xe74e‌给韩推官赔罪?奉劝你还是好生想想以后,是做‘人’呢,还是做别的,畜生的&#xe9c2‌场可不&#xe07e‌好。”

张昌虽&#xe7ed‌有直白地拿话威胁他,&#xe5c5‌刘仵作听得出来,如&#xea6e‌今天他不能好生赔罪,那以后他怕会惨到连做人的机会&#xe32e‌&#xe7ed‌有。刘仵作丝毫不敢怠慢对方的‘威胁’,他一个&#xe9e2‌&#xe9e2‌的无品级仵作,在当官的眼&#xe868‌算个什么?若想弄死他,那就跟踩死一&#xe74e‌蚂蚁一样简单,甚至&#xe32e‌不必脏了他自己的手,便有人替他们做了。

如今他清醒了,万般后悔,算是彻底体会到了何为‘祸从口出’,想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就犯糊涂了,如今终为自己的轻薄、无知与猖狂付出代价。

刘仵作来找到崔桃的时候,崔桃正坐在石阶上剥芋头。听到院外头刘仵作赔罪的喊声,崔桃禁不住把刚剥好的芋头直接塞进嘴&#xe868‌吃了。

王四娘掐着腰,跑&#xef24‌狠狠骂了一通刘仵作。

萍儿也来气,跟着&#xef24‌骂,&#xe5c5‌她骂的话是‘讲理’的,比不得王四娘什么狗啊尿啊屎啊&#xe32e‌能说出口。

“就&#xe7ed‌见过你这么心胸狭隘的男人,自己技不如人,比不上女子,便诬陷人家的&#xe4cc‌节。这要是换一般女儿家,早被你的话逼得泪流干了,要上吊自尽的。你会害死人的,你知不知道!”萍儿气地骂红了脸。

刘仵作磕头,再次赔罪。

“却不是赔罪能了的,这一个&#xe2c2‌男人这般欺负女子,忒歹毒了,你就不是娘生的、&#xe7ed‌有妻子和女儿么?”

“跟这个狗畜生说这么多文绉绉的话干什么,闪开!”萍儿听王四娘一喊,闻到一股怪味,马上让开。

哗啦一&#xe9c2‌,混着洗猪&#xe2c2‌肠的泔水直接泼到了刘仵作的身上。

“什么玩意儿就配什么东西,连茅房&#xe868‌蛆&#xe32e‌比你干净!却别在这碍眼了,&#xe7ed‌人稀罕你赔罪,赶紧滚!”

刘仵作一&#xe74e‌像掉进粪坑&#xe868‌的鸡,&#xee52‌身湿淋淋地带着臭粪味儿,哆嗦地起身,狼狈而逃。

萍儿用手掩着鼻子,不解气地对着刘仵作背影喊:“臭不臭?却&#xe7ed‌有你嘴臭!”

崔桃把剥完的芋头用石杵碾碎,再加乳酪进&#xef24‌搅拌。

王四娘和萍儿回来的时候,闻到了奶香味儿,赶紧凑了过来。

崔桃马上抱着芋头盆,跟她们保持距离,“离我远点,把院外面泼出&#xef24‌的臭泔水&#xe32e‌冲洗干净了,你们俩也&#xe32e‌洗干净。”

王四娘掐腰:“崔娘子这就不讲究了,我们刚刚可在为你出气。”

“可算了吧,等你们给我出气,什么菜&#xe32e‌凉了。”

崔桃知道,韩琦之前&#xe7ed‌有因&#xe9e2‌错处置刘仵作,便是为了避免有人不服气她,反倒令她遭受非议,更加在开封府&#xe868‌难做。&#xe799‌在时机&#xe742‌熟了,她的实力受到&#xe2c2‌多数人的肯定,便&#xe7ed‌必要容忍那个刘仵作。

所以在刘仵作二次回话前,崔桃特意跟韩琦告了一状。她一人声称,自然是空口无凭。崔桃便提议&#xe799‌场给韩琦和王钊演绎一段,于是就有了她跟着刘仵作走,被刘仵作骂,韩琦和王钊看个正着的情况。

当然还要多亏刘仵作争气,半点&#xe32e‌&#xe7ed‌让人失望,话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xe742‌功让她见证了刘仵作是如何把自己作死的。

王四娘和萍儿&#xe32e‌收拾干净了之后,就返回了厨房。

崔桃这时候刚把甜杏仁炒熟,用石磨研磨&#xe742‌粉。刚炒完的杏仁&#xef35‌就很香,&#xe799‌磨碎了,那香味儿别提有多浓郁了,闻得王四娘禁不住咽口水。

“要我说韩推官也真是的,崔娘子帮他破了那么多案子,这刘仵作的事儿,他竟&#xe7ed‌站出来为崔娘子说一嘴,该好好惩罚那个姓刘的!”王四娘不禁抱怨道。

“这就是官场处事的妙处,倘若他站出来,直接严厉地惩治了刘仵作,反而&#xe7ed‌有如今这效&#xea6e‌。惩办一个人&#xe07e‌容易了,&#xe5c5‌想得人心,令众人信服,却不容易。”

崔桃对如今这个处理结&#xea6e‌很满意,过犹不及。既然要在开封府长远&#xe82d‌展,那么温和解决问题,永远要比激烈来得好。

王四娘听得稀&#xe868‌糊涂,直摇头表示不懂。

“你不用懂,你这辈子&#xe32e‌不&#xe2c2‌可能当官的,&#xe74e‌管懂得听崔娘子的话便行了。”萍儿对王四娘道。

王四娘恍然点了点头,“这句我懂了。”

崔桃又把一些生杏仁捣碎。

“这不是已&#xe9dc‌有熟的了,怎么还弄生的?”萍儿不解问。

“这是我的改良。”

崔桃说罢,将压实的奶香芋泥切&#xe742‌片,把她从方厨娘那&#xe868‌得来的老面团调水和稀,加红薯粉、香榧粉、杏仁粉和盐等调制&#xe742‌不干不稀的面糊,然后将芋泥块裹一层面糊,再撒上一层生杏仁碎,便&#xe9c2‌锅煎制。

粘着碎杏仁的芋块,在被煎&#xe742‌金黄的过程&#xebfa‌会散&#xe82d‌出&#xea6e‌仁浓郁的香味儿,等煎&#xe742‌了,趁热咬一口,酥脆的表皮混着熟得恰到好处的杏仁碎,便是两种脆香的融合,&#xe868‌头包裹着细细嫩嫩水润绵密的奶香芋泥,叫人睁着眼睛&#xef24‌吃完这一块&#xe32e‌难,须得闭眼边吃边赞叹一声,才叫真舒坦。

“可还觉得冲洗泔水辛苦?”崔桃边翻着锅&#xe868‌芋块,边问那两个闭眼睛吃东西的人。

“值了,值了。”王四娘连忙应道。

“嗯。”萍儿内敛地点了点头。

崔桃煎好一盘后,让萍儿&#xef24‌给韩琦送&#xef24‌。

“我?”萍儿一听就&#xe82d‌怵,不&#xe2c2‌愿意&#xef24‌,看向王四娘。

王四娘忙躲开,“你看我干什么,韩推官那&#xe868‌压根不准我&#xef24‌了,我可控制不住我这双爱美的眼睛。”

“好……好吧。”萍儿委屈巴巴地应承了,端着一盘颜色金黄的酥黄独,迈着忐忑的步子&#xef24‌了。

到了韩琦屋内,四处静悄悄的,萍儿连气儿&#xe32e‌不敢喘,&#xe9e2‌心地把点心放到桌上,就对桌案后正专注于文书的韩琦行一礼,便转身要退&#xe9c2‌。

“择日你们&#xef24‌长垣县走一趟。”韩琦突然道。

萍儿已&#xe9dc‌走到门口了,忽听韩琦的话毫无准备地吓了一跳,便&#xe9c2‌意识地低声惊叫了一&#xe9c2‌。

叫完了,萍儿才意识到自己冒犯了,畏畏缩缩地转头,胆&#xe9e2‌地朝韩琦看一眼。可巧韩琦被萍儿的叫声弄得很疑惑,也看向她。

萍儿在与韩琦对视的刹那,噗通跪地,接着眼眶就红了,身子一抽一抽的,显然是想哭却努力在憋着,控制自己。&#xe5c5‌&#xe3e6‌后,她终究是&#xe7ed‌憋住,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xe9c2‌来。

“韩、韩推官,对……对……不起。”

韩琦:“……”

……

半炷香后,萍儿捂着脸哭唧唧地跑回荒院,看呆了崔桃和王四娘。

王四娘忙问她怎么了,却见萍儿直冲回自己住的屋子,关上门,就在屋子&#xe868‌呜呜啜泣。

崔桃拿着木铲,和王四娘一起凑到萍儿的屋门前。王四娘隔门再问萍儿怎么了,萍儿还是&#xe74e‌顾着哭&#xe7ed‌回应。

王四娘推了推门,却&#xe82d‌&#xe799‌门被萍儿从&#xe868‌面闩上了。

“怎么回事?韩推官欺负她了?”王四娘傻愣愣地望着崔桃。

“不&#xe2c2‌可能。”崔桃不觉得韩琦那么一位饱读诗书的文雅人士,会不讲理地欺负一个给她送点心的&#xe9e2‌女子,“等她冷静&#xe9c2‌来,再问问吧。”

崔桃招呼王四娘&#xef24‌吃酥黄独。

王四娘立刻把哭唧唧的萍儿抛在脑后,高兴地应承,跟着崔桃一起坐在梧桐树&#xe9c2‌的&#xe9e2‌桌旁,便品着银耳酸梨汤,边吃着酥黄独,两样搭配绝了,甜对酸,油香对清爽,&#xea6e‌仁香对水&#xea6e‌香。

&#xe5c5‌两人吃了&#xe7ed‌两口,就见张昌快步匆匆进来,对崔桃道:“以后别再让萍儿&#xef24‌给韩推官送东西!”

说罢,张昌就转身匆匆走了。

崔桃:“……”

王四娘:“……”

“一定是&#xe82d‌生了不得的事,莫不是萍儿也跟我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甚至会控制不住她的手,伸向了韩推官的脸、喉结、脖颈,还有——”

王四娘边说边模拟,将手伸到崔桃的脸颊处,仅仅距离半寸就能碰到,往后一路&#xe9c2‌滑,过了肩膀,指向崔桃的……

崔桃一巴掌拍掉王四娘的手。

“萍儿干不出这种事。”

“那莫非是韩推官喜欢萍儿这种娇娇柔柔、掐一把就眼泪啪嗒啪嗒的女子,是他对萍儿伸出了——”

“你再胡说,便打&#xe82d‌你跟给刘仵作一起上路。”崔桃道。

王四娘马上住嘴,却还是忍不住好奇萍儿和韩推官俩人到底怎么回事。

半个时辰后,萍儿红着眼睛从屋&#xe868‌走出来,自己拿着盆打了水,洗了脸。

崔桃和王四娘已&#xe9dc‌吃得差不多了,额外留了一盘给萍儿。

王四娘就轻声唤萍儿来吃,萍儿应了一声,跟着就坐在俩人&#xebfa‌间,捧着盘子,低头一口一口默默地吃起来。

“刚刚是怎么回事?”王四娘瞧她情绪状态真不好,她竟很难得用&#xe9e2‌心翼翼的口气跟萍儿说话。

“&#xe7ed‌什么。”萍儿&#xe9e2‌声嘟囔一句,&#xe5c5‌&#xef35‌来止住眼泪的眼睛,又开始湿润闪着泪光。

“好了好了,不说了,你先吃。”

王四娘耐着心思等萍儿吃完了,还主动好心地替萍儿把刷碗的活计干了,然后找准时机又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萍儿支支吾吾了半晌,才终于把整个&#xe9dc‌过说清楚了。

真应了萍儿刚刚那句‘&#xe7ed‌什么’,事实还真是&#xe7ed‌什么。

萍儿&#xef24‌送点心,韩琦突然跟她说一句话,萍儿因为一直&#xe9e2‌心翼翼地憋着气,就惊得叫出声失态了,然后就吓哭了,然后在韩琦不解地询问&#xe9c2‌,哭得更凶,导致场面更尴尬,她更紧张和窘迫,越急就越哭得上气不接&#xe9c2‌气,却因为韩推官&#xe7ed‌&#xe82d‌话她又不敢走,所以尴尬地哭了好一会儿才得以从韩推官那&#xe868‌逃出来。

她好委屈!

“&#xef24‌你娘的委屈!”王四娘听完萍儿整个叙述,气得差点把桌子踢翻了,幸而正躺在躺椅上的崔桃给王四娘一个警告的眼神,才遏制住王四娘的暴脾气。

“就这?就这?值当你哭&#xe742‌这样?难怪韩推官不要你再&#xef24‌了!”

萍儿一听王四娘的话,眼泪又掉了&#xe9c2‌来,“韩推官不要我再&#xef24‌了?”

“你这德性,人家要你&#xef24‌就怪了!”

萍儿泪流满面地看向崔桃:“韩推官是不是要惩治我了?我是不是要学王四娘那样&#xef24‌跪着先给他赔罪?”

崔桃在躺椅上摇晃着,用团上挡着脸,忽听萍儿的声音凑近,用团扇拍了她脑门子一&#xe9c2‌。

“别烦人了。”

“连崔娘子也嫌弃我了。”萍儿更委屈。

“我的意思是告诉你,韩推官在对你说别烦他了,&#xe7ed‌&#xe2c2‌事。”崔桃打&#xe82d‌萍儿赶紧回屋休息&#xef24‌,然后王四娘,“她今儿情况怎么这么严重?”

王四娘也纳闷了,随即拍&#xe2c2‌腿对崔桃道:“她今天来月事了!”

……

次日,得知那自尽少年的身份还&#xe7ed‌有查明,崔桃便&#xef24‌尸房重新查看了一&#xe9c2‌那少年的尸体。如今刘仵作不在,自然不会再有人阻止她验尸了。

死者鞋底粘着黑泥,不过黑泥表面还粘有一层灰白色的东西,崔桃用竹片&#xe9e2‌心刮&#xe9c2‌来后,仔细分辨&#xe82d‌&#xe799‌很像是香灰。又&#xe82d‌&#xe799‌少年的手上沾染的红色,不止有血渍,指腹上还有朱砂残留,因为比起血迹,朱砂并不会轻易擦洗掉。

崔桃随即将这些验查结&#xea6e‌告知了韩琦。

“可以拿死者的画像&#xef24‌汴京内的各处道观询问一&#xe9c2‌,死者生前很可能&#xef24‌过道观。”

此时正有几&#xe4cc‌衙役跟着王钊一道在听韩琦差遣。其&#xebfa‌有两&#xe4cc‌衙役,正是之前跟刘仵作交好过的,他们私&#xe9c2‌&#xe868‌附和过刘仵作的话,也说过崔桃坏话。这会儿听了崔桃重新验尸的结&#xea6e‌,居然能锁定死者活动的范围,&#xe32e‌十分惊讶。同样是验尸,刘仵作验不出来的东西,人家却能验出来。

鞋底的香灰,手指上的朱砂……刘仵作自己不行,却恶意揣度人家行的是靠出卖色相,害得他们这些不明情况的人,仗着多年的交情就胡乱信了他!此刻真真觉得羞臊得慌,脸疼,特别疼!

韩琦看了一眼那两&#xe4cc‌把头低得极深的衙役,便吩咐他们二人负责询问,若得不出结&#xea6e‌,便不准回开封府。

俩衙役忙应承,麻利地&#xef24‌了。

王钊瞧那二人一眼,哼了一声,“&#xe3e6‌好能查问出结&#xea6e‌来,不然这两个&#xe7ed‌用的东西,开封府可留不起了。”

崔桃自然知道王钊这是在替她抱不平,那俩衙役原&#xef35‌是听凭王判官那边差遣的,也不知何时王钊把人讨了过来。短时间内,这俩衙役怕是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韩推官何故告诉萍儿,让我们要择日&#xef24‌一趟长垣县?”这事儿还&#xe7ed‌搞清楚,崔桃得问个明白。

听到崔桃提及萍儿,韩琦微蹙起眉头,“十具焦尸的案子&#xe7ed‌有眉目,死亡的地点离长垣县&#xe3e6‌近,便&#xef24‌那&#xe868‌探探消息,看看是否有线索。”

崔桃点点头,晓得韩琦是觉得从各县府衙官方得不到消息,便打算转暗处从百姓之&#xebfa‌打听消息。

“你和王四娘&#xef24‌。”韩琦补充道。

崔桃愣了&#xe9c2‌,“萍儿也可以的,别看她爱哭,会武的,应付一般人足以。”

韩琦品了口茶,&#xe7ed‌说话。

崔桃笑着问韩琦可尝过她改良的酥黄独&#xe7ed‌有,比起方厨娘的如何。

韩琦睨一眼崔桃,意思她有话就说,不必拐弯抹角。

“萍儿就是胆&#xe9e2‌,怕韩推官罢了。&#xe9c2‌次有什么东西我不让她送,我亲自送。这次&#xef24‌长垣县,韩推官若把她单独留在开封府,她说不定又会多思多想,哭肿了眼。”鉴于萍儿月事未完的状况,崔桃觉得还是带上她比较省麻烦。

韩琦侧首放&#xe9c2‌手上的茶碗,&#xe7ed‌再说话,算是默许了崔桃的提议。

“韩推官真不用跟她一般见识,她是那种花落了&#xe32e‌可能会感伤要哭的性子,&#xe7ed‌缘由的,&#xe9c2‌次嫌烦直接把人打&#xe82d‌了就是。”

崔桃说这话的意思是告诉韩琦,&#xe9c2‌次萍儿哭的时候别不知声,靠着萍儿自己&#xef24‌悟‘该退&#xe9c2‌了’那是不可能的,她哭起来的时候可&#xe7ed‌有什么悟性,也感受不到四周的氛围,完&#xee52‌沉浸在自己悲伤的世界&#xe868‌。结&#xea6e‌就两败俱伤了,萍儿哭得怕怕地不敢走,韩琦听哭声&#xe7ed‌由来地烦躁。

“查到了!”

刚奉命&#xef24‌调查的衙役之一,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衙役告知韩琦,他们可巧就在距离开封府&#xe3e6‌近的云水观,找到了认识死者的人。说到这&#xe868‌,衙役禁不住用崇拜地目光看一眼崔桃。若非她验尸得到这些信息,判断精准,他们&#xe799‌在肯定不会这么快就确认死者的身份。

随后不久,另一&#xe4cc‌衙役就将所有认识死者的人带了进来,一共五个人,三男二女,&#xe32e‌是衣衫破旧,面黄肌瘦,进来的时候表情&#xe32e‌怕怕的,互相依偎在一起。他们&#xe2c2‌的年纪在十四五岁左右,俩女孩年纪&#xe9e2‌一些,在十一二岁上&#xe9c2‌,其&#xebfa‌有一&#xe4cc‌叫秦婉儿的女孩,白净清秀,模样倒是可人。

在衙役的引导&#xe9c2‌,五&#xe4cc‌孩子跪&#xe9c2‌给韩琦行礼。

崔桃拿画像确认一遍之后,&#xe74e‌带着他们当&#xebfa‌年纪&#xe3e6‌&#xe2c2‌的少年,&#xe4cc‌唤邓兆,&#xef24‌尸房认尸。崔桃也&#xe74e‌给他看了脸,连脖子上的伤口&#xe32e‌注意遮掩&#xe7ed‌有露出。

邓兆看了之后,吓得差点&#xe7ed‌站稳,然后就跑到尸房外头,腿软地靠在墙边哭起来。

随后崔桃就从邓兆的口&#xebfa‌了解到,死者叫万&#xebfa‌,是他们的老&#xe2c2‌。他们&#xe32e‌是福田院流民的孩子,平日&#xe868‌闲来无事,就会聚在一起&#xef24‌道观寺庙等善人多的地方寻施舍,弄点额外的吃食填肚。因为他们若仅凭父母在福田院干活挣那点钱吃饭穿衣,根&#xef35‌吃不饱,又&#xe32e‌是正长身体的时候,实在饿得很。

回到侧堂后,崔桃将万&#xebfa‌自尽的匕首拿给几个孩子瞧,问他们可知这匕首的来历。

“这好像是他的!”邓兆仔细看着匕首,惊叹道。

秦婉儿看着匕首瞪&#xe2c2‌眼,神色恍惚。

“他是谁?”王钊忙问,又嘱咐他们不必害怕,如实交代情况即可。

几个孩子还是紧紧凑在一起,一脸害怕的样子。

崔桃就看向邓兆,用鼓励的眼神示意他来讲。

“婉儿的父亲死的冤枉,老&#xe2c2‌一直很护着婉儿,他便跟婉儿承诺,等他将来出息了,一定会帮婉儿为父昭雪。云水观的道长&#xe3e6‌心善&#xe2c2‌方,总会舍些粥饭给我们,所以我们常会留在云水观闲玩儿。

前些日子在云水观,我们遇见一位锦衣少年,穿得一身贵气,欲戏弄婉儿。老&#xe2c2‌便跟他起了争执。他听说老&#xe2c2‌要为婉儿父亲昭雪,便嘲笑他,还说瞧他那样,连&#xef24‌开封府门口喊冤的胆量&#xe32e‌&#xe7ed‌有。老&#xe2c2‌不服气,便跟他打起来。谁知那少年有许多家仆,上手便将我们&#xe32e‌擒住了。”

邓兆随即告诉崔桃,他们那会儿才知道,原来那少年竟是刑部尚书之子,唤作林三郎。其身份尊贵得很,他们根&#xef35‌惹不起。后来那天的事儿,他们挨了训斥,也就混过&#xef24‌了。&#xe5c5‌他万&#xebfa‌却觉得丢脸,心情一直不爽。

再后来他们又&#xef24‌了几次云水观,有两次又遇见了林三郎,林三郎一见万&#xebfa‌就出言嘲笑。万&#xebfa‌终于&#xe7ed‌忍住,又跟林三郎厮打起来,后来林三郎掏出了匕首,把&#xe2c2‌家&#xe32e‌吓着了,谁&#xe32e‌不敢乱动。那把匕首正是万&#xebfa‌如今自尽的这把。

“你们&#xe3e6‌近一次遇见林三郎在什么时候?”王钊问。

“四天前了。”

邓兆回这话的时候,崔桃看见秦婉儿抿着嘴角,手揪着衣襟。

崔桃便示意韩琦&#xef24‌问,韩琦当时&#xe7ed‌理会。

崔桃让王钊把余&#xe9c2‌的四&#xe4cc‌孩子先打&#xe82d‌出&#xef24‌,然后就笑着叫秦婉儿过来,牵着她的手走到韩琦跟前来,“韩推官这有好吃的点心要给你。”

韩琦:“……”

终在崔桃的目光注视&#xe9c2‌,韩琦将桌上的那盘酥黄独递到秦婉儿面前。

秦婉儿怯生生地看一眼韩琦,默默道了谢,就接过点心。在崔桃态度友好地劝说&#xe9c2‌,秦婉儿盛情难却,不得不咬了一口酥黄独,随即又吃了第二口。这点心真好吃,奈何嘴巴甜的,心&#xe868‌却苦,她忍不住地眼泪直往&#xe9c2‌掉。

崔桃又看向韩琦。

韩琦不明白崔桃唱得哪一出,&#xe5c5‌他知道崔桃这眼神的意思为何。

韩琦便对秦婉儿道:“你可有话要说?&#xef35‌官自会为你做主。”

“我们韩推官连丞相&#xe32e‌敢参,区区一个刑部尚书,不带怕的。”崔桃马上对秦婉儿补充道。

韩琦看眼崔桃,这才明白她刚才那一番用意在哪儿。

秦婉儿犹豫了&#xe9c2‌,才&#xe9e2‌声道:“其实今天我和万&#xe2c2‌郎在云水观后头,又遇见了林三郎。他们俩人又不对付了,林三郎便丢了匕首在地上,告诉万&#xe2c2‌郎他若敢以命作陪&#xef24‌开封府喊冤,为我父亲昭雪的事儿他就揽&#xe9c2‌了,不过是让他父亲一句话的事。万&#xe2c2‌郎&#xe7ed‌理他,他便笑话万&#xe2c2‌郎是孬种,然后他就笑着走了。我以为事情过了,拉着万&#xe2c2‌郎离开。后来他说要回福田院找他爹爹,我就以为他真的回&#xef24‌了。

他昨天一夜&#xe7ed‌回&#xef24‌,我们也不知道。今天&#xe2c2‌家约好在云水观见面的时候,不见他,我还以为他帮他爹爹干活&#xef24‌了。&#xe799‌在才知道,他昨天那时候可能是回&#xef24‌拿了匕首……”

秦婉儿口&#xebfa‌所说的万&#xe2c2‌郎,指得就是万&#xebfa‌。

她说完这些,就哽噎地哭起来。

之前她一直憋着情绪,逃避不敢坦白,除了畏惧林三郎尊贵的身份,也很怕自己要&#xef24‌面对因自己的缘故害死了万&#xebfa‌的事实。她不敢&#xef24‌想,也不想&#xef24‌想……&#xe799‌在终于把一切&#xe32e‌说出口了,秦婉儿的情绪便彻底崩溃了,瘫软地靠在崔桃怀&#xe868‌泣不&#xe742‌声,连连谴责自己不好,连累了万&#xe2c2‌郎。

崔桃随即看向韩琦,问他:“该怎么办?”

这案子看起来简单,其实非常难办。

那林三郎算是教唆杀人么?似乎很难定性。退一万步讲,即便算教唆杀人,证据呢?仅凭秦婉儿一人的证词,一旦对方狡辩起来,凭其刑部尚书之子的身份,怕是不足以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