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爷爷设想过梁安琪已经不在人世,但这是他长年的一点愿望,也可能是人生最后的愿望,如果找到了她的后人,那么他会帮他的后人实现一个愿望或者给他们一笔钱。
交待孙子来寻找的时候,就特意叮嘱过他,如果梁女士还在世,一定要安排他们见一面,如果她不在了,也要回馈她的后人。
程先生在开口的时候也想过苗苗会提什么要求,转正升职或者买房买车,这些都是最实际的愿望,毕竟她住的地方真的不能称作好。
程先生看得出来苗苗是个认真生活的姑娘,小小一间屋子,她打理的井井有条,地方虽然窄,可她处处都很用心,沙发上铺着玫瑰红的小毯子,书架上装饰着小玩偶,小小一间屋也用碎花的厚帘子隔成两间用,可再努力装饰,这间屋子也还是太小。
吃睡都在一起,拉上一道帘子就算是隔断了,一个人努力的生活着,还经常能看到她买菜,做了饭带到公司去吃,他还看到过一眼,南瓜红枣银耳粥,微波炉里一热,打开来红红黄黄很有食欲。
如果是第一天认识苗苗,那么他会直接提出给她买一套房子,或者置下一间商铺让她收租金,以后的生活更有保障。
这是最容易也最便利的办法,程永安原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如果是一大家子人,他也依旧准备给上一笔钱,买房子也好,分掉也好,他替爷爷尽过心意,这桩事就了了,他也可以回英国去了。
可在认识苗苗之后,这样的话他就说不出口了,他知道苗苗一个人生活,他知道苗苗从小就没有爸爸妈妈在身边,唯一照管她的亲人是奶奶,而奶奶又很早就过世了。
越是认识她多一点,就越觉得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在知道她就是梁女士的孙女的时候,他竟然没有太过惊讶。
于是他想帮苗苗完成一个愿望,她可以提出愿望,不论她是不是想要买房子,或者想做些什么别的事,力所能及的他都会帮忙。
苗苗怔住了,她没想到程先生会说起这个,赶紧摇头:“不用了。”能知道奶奶过去的事,她就已经很高兴,奶奶去世的时候她还很小,对奶奶的记忆就是慈爱的长辈,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知道奶奶和爷爷年轻时候的故事。
旧信纸已经泛黄,连照片颜色都不鲜艳了,可信纸上的字还未褪色,半箱子书信,也不知道里面都会写些什么。
苗苗是真的很满足的模样,好像她孤单的生活多了一点温情,二十岁的苗爷爷和十八岁的苗奶奶,两个人认认真真的讨论生一个女儿要叫什么小名。
两只箱子好像两个宝库,比奶奶真的留下一箱子银洋钿还要好的多,苗苗手上摩挲着信封,拿出苗爷爷别在在胸口的派克金笔,一段故事一段记忆,她心口微微发热,被奶奶跟爷爷的故事感动着。
程先生看着她:“这是我答应了爷爷的事,必然是要办到的,圆老人家的心愿。”程先生说的格外认真,于是苗苗也认真的想了一下,她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对现在的生活,她已经很满意。
有一个地方当窝,有两个好朋友,有一个她喜欢的工作,苗苗不是那种有野心的小姑娘,她自己觉得自己的日子已经能打八十岁,中等偏上已经很好。
程先生看着她思考,午后的阳光映在她脸上,给她的皮肤镀上一层蜜色,眉毛淡淡的,睫毛茸茸的,眼睛看起来更加晶莹,仿佛含着微光似的。
想了好一会儿苗苗还是摇摇头,嘴角含笑:“我真的没有什么愿望。”或者说这些愿望都不可能实现,哪怕再有钱也是换不来的。
程先生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她的笑容上,一时之间没有说话,隔了好一会才回答她:“既然你现在没有,那就等一等,也许明天就有了呢?”就是刚刚那一点点的时间,他感觉自己可以答应的更多,无论是哪一方面。
这倒算是个解决的办法,程先生暂时充当圣诞老人,而苗苗拥有许愿的权力,这一个愿望有永久的保持期,她可以在任何时间提出来,而他都会尽力去满足。
苗苗答应了,她不想让程先生太过意不去,也没办法跟老人家交待:“好啊,等我想到了,就去找你。”她现在想把这两箱子的东西都细看一遍。
程先生预备告辞回去,他在走之后还是没忍住,告诉苗苗:“那张奶奶爷爷两个人的画象,是大家作品,也许可以换一个保存方法。”
苗苗仔细去看,那一行竖排小字旁边果然落着款“子恺画”还印着一方小印,苗苗当然知道他,她没想到爷爷奶奶两个人的小像竟然会是这么一位大家画的,虽然只有小小一张,却也是价值不菲。
这些事情要不要告诉大伯?
程先生告辞回去,苗苗把他送到门边,在门口碰到了顾东阳,他骑车回来,看到程先生,就这算是认识了,冲他点点头,程先生也对他点点头,两个人目光碰一碰又移开。
程先生人刚走出苗苗这一幢的铁门,就听见顾东往在跟卖蛋饼的人家说话,说自己是苗苗的大哥,有什么主意来问他,不要当作苗苗小姑娘没人撑腰就在外面放野火,败坏小姑娘的名声。
放野火这个词程先生听懂了,爷爷在家里还是一口上海话,程先生有些惊讶,他早出晚归,今天看到这家人看苗苗的眼光不大正,原来背后还有这种事。
他皱一皱眉头,在门口站住了,顾东阳的警告竟然生效,里面那一家子,一个个都吱吱唔唔不说话,倒是那个闲在家里的大儿子,对妈妈看中的小姑娘特别不满意,听见人家闯上门,嘴里骂骂咧咧,一句话好话也没有。
顾东阳从小护苗苗,苗苗是小妹妹,小妹妹被人说三道四,被他听见火气直往上冲,那一家儿子冲出来,被顾东阳一把掀在地上。
程先生听见动静不对,赶紧返回去拉架,那一家两个男人都出来了,女人在后面叫骂,只有小姑娘缩在门板后门发抖。
顾东阳一个打两个,竟然不吃亏,他打架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经验,半点也不含糊,伸手就是要害,何况又加了一个程先生出场.
他嘴上劝架,叫他们不要打,有话好好说,拳头出去倒正中人家,顾东阳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拉偏架,咧嘴笑起来,还没开心一下,脸上挨了一拳头。
声音闹得太大,邻居们都出来看,苗苗也探头出来看,她刚刚泡了茶,一伸头就看见顾东阳跟程先生两个在底楼小天井里面打架,蛋饼车也推翻了,连隔壁麻辣烫的大铁桶也倒掉了,“哐哐”两声巨响,她轻叫一声奔下楼,发急叫道:“新东阳,你在干什么!”
顾东阳本来龇着牙,听见苗苗下来笑一声,邻居涌进来有拉架的,蛋饼女人不依不饶,举着手机叫:“报警报警,没有王法了!”
苗苗一个头两个大,一看就是顾东阳上门寻事,一家子这时候应该在补觉,今天放假,家家户户都在,顾东阳这个架,打得一条弄堂都知道了。
她赶紧过去看,眼角有点擦伤,掏出纸巾给他按上,又去看程先生,他倒没事,只手上红了,苗苗跑上去拿医药箱,给顾东阳擦红药水,又打上一块胶布,就听见那个女人在嚎啕,苗苗问他:“你干什么跟人家打架?”
背后那些风言风语,当事人自然没听见,可是话传话,一条弄堂才多大,从东面刮到西面,风力从三级变成五级,顾奶奶生病不在,舌头底下压一压,传的就不大好听了。
顾东阳不愿意告诉苗苗,眼看苗苗还想去跟人家道歉,一把拉住她:“别去,一顿生活一吃,人就老实了。”
苗苗摸不着头脑,几个老邻居却探头出来:“苗苗不要管,你回家去罢。”警察一来肯定要问,为了什么打架生事,蛋饼女人报了警,他们也报了警,二十九号的程先生先反应过来,请人打了电话。
苗苗怎么肯回家,一个顾东阳就算了,他好像从来没长大,离开幸福里的时候多大,现在回来还多大,可程先生怎么也掺和在里面,苗苗看看他,程先生拿手帕压住手,刚刚只是红,现在才看见有细小伤口,大概是扣子衣服刮出来的。
蛋饼女人不依不饶,一看见警察进门,坐在地下大声嚎啕,刚才是干嚎没有眼泪,现在哭得伤心欲绝,好像死了爹,抱着警察的大腿,民警被她这么一搂一抱,差点当场摔跤。
这趟警察局不去也要去,派出所来了两个人,先问了一下,把当事人和第一目击证人程先生,都一并带了回去。
女人叫得夸张,又是杀人又是要命,反而被民警训一顿,让她安静回去做调解,苗苗一定要跟着,顾东阳叹两声:“你管什么管。”苗苗怎么能不管,顾奶奶还要医院里,知道孙子打架伤了眼角,血压又得高:“不管怎么样,打架都不好!”
她觉得程先生是受了连累,跟他小声道谦,他看着就斯斯文文的,哪里在会打架,程先生刚才听了百来句那女人怎么骂苗苗,这时候用手帕包住手,对苗苗笑一笑:“打架是不好,这一架打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