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林重……”

“这时候了还瞒着他干什么?让他也一起行动!”

林重这时候刚刚睡下就接到了廖静深的电话,他立即出门。陈渡航跑了,林重还是有些高兴的,但愿他能躲过这一劫吧!

可是从全城各地传来消息,与陈渡航有接触的人接二连三被捕,这些人身份尚不清楚。当天边露出了鱼肚白,该抓的已经被他们抓得差不多了的时候,翟勋也收队回来了。

看翟勋那样,林重就知道他没抓到陈渡航,于是故意问道:“你去抓陈渡航了?抓到了吗?”

“我连他长啥样都不知道,我上哪儿抓去?白忙活一宿!”翟勋气得说道。

“我知道陈渡航的长相!”神谷川突然走过来说道,并拿出几张照片给俩人,又说,“这是我让特高课的人在陈渡航的照相馆跟前偷拍的,我们已经监视他很多天了。”

“这,神谷次长,这么重要的事儿,我们咋啥都不知道呢?”翟勋问道。

神谷川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见廖静深也来了,于是说道:“廖处长,还是你给他们说说吧!”

林重和翟勋来到廖静深的办公室,听他说道:“这个事儿其实事出有因,神谷次长一直怀疑咱们内部有内鬼……所以他没通知你们,你们也别往心里去,神谷次长是对事不对人。有了内鬼,谁都别想好。”

“那这陈渡航被监视了这么多天,怎么还能跑了呢?”林重问道。

廖静深拍了一下大腿苦笑道:“这是百密一疏啊!本来他每天活在咱们的监控之下,谁知这小子谨慎得很,很少外出,结果他昨天晚上突然出门去公园拿之前放在哪儿的一封密信,结果不知怎么就发现了跟踪他的那两个弟兄,他先开枪,咱们这边一死一伤,据说他也中弹了,却跑了。”

“一封密信?”林重问道。

“啊!之前他放在那儿的,上面写着‘家中遭贼,请务必马上擒贼’,我们看完之后又给他放回去了。估计来拿这封信的人应该就是内鬼,所以我们也一直派人搁那儿盯着呢!”

林重不由地暗自庆幸,他的直觉和经验又为他躲过了一劫。他又故意问道:“处长,咱们怎么知道陈渡航是大连地委最高负责人的?”

廖静深正说得起劲儿,本想正面回答他,却马上反应过来,白了他一眼纠正道:“他不是大连地委的最高负责人,他只是暂时的,被一个神秘人全权委托。咱们谁见过这么沉不住气的最高负责人?对不对?”

“神秘人?”林重觉得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于是想干脆一问到底。

廖静深摆摆手说道:“行了,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从哪儿把这个陈渡航揪出来!你说呢老林?”

林重看了翟勋一眼,说道:“那还是得找线索,我们下去发动眼线,四处排查吧!”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总之要快!我估计这个事儿现在已经被陆远南那孙子知道了,他们的眼线可是比咱们多得多啊!而且这事儿这么大,如果不出我所料,梅津长官肯定要咱们警察部和宪兵司令部联合搜查,所以千万要抢在他们前面。抓住这个人,再把他的嘴撬开,基本就等于把共产党大连地委一网打尽了。”廖静深嘱咐道。

“就算把他抓住了,我就不信他能乖乖地给咱们招供。”翟勋不屑地说道。

廖静深白了他一眼,轻蔑地笑道:“农民了不是?现在有一种精神控制类药品,可以起到镇定催眠的作用,被注射者大多会在催眠的状态下说出大脑里被意识压制的真相,也就是口吐真言。现在这种药刚刚处于临床试验阶段,价格昂贵,但是用在陈渡航这种地位的人身上肯定不会浪费它的价值……”

事态已经非常严重了,林重出门后心想,假如陈渡航真的被捕,那么将又一次对大连地委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他又想了另一个问题,廖静深说的那个“神秘人”肯定是卢默成无疑了,问题是,他们怎么知道卢默成的呢?或是说,如果他们知道神秘人就是卢默成,为什么不直呼其名呢?

这些问题就像盘根错节的藤蔓,让林重百思不得其解,但他能确定一点,就是必须在陈渡航被捕之前找到他。

出门之后,林重给翟勋摇摇头说道:“我真没想到,这么多年他们一直防着咱们。”

翟勋不屑地歪嘴一笑:“我早给你说了,你不信。廖静深那王八犊子老他妈能玩阴的了,你忘了我那线人王喜是咋死的了?”

“对了,说起线人,我的线人倒是没你多。我天天不是上班就是回家,两点一线,上哪儿发展那么多白片密探去?所以你——假如有了线索,也告诉我一声,咱们一起抓。行不?”林重看着翟勋说道,“我这也是为了洗清嫌疑啊!”

翟勋拍着胸脯说道:“操!这么多年兄弟了啥行不行的?我的就是你的!”

林重走后,翟勋点了支烟,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

林重知道陈渡航肯定是暂时躲在某个较为安全的地方了,卢默成曾说过,他们一般都有个秘密房间的。而现在,卢默成去了延安,陈渡航又躲了起来,林重真的就如老卢所说的那样,像断了线的风筝,无法联系上任何能帮助自己的人。但他忽然想到一个办法,朝柳公馆走去。

柳公馆里却正在上演一出大戏——满地的衣服和行李箱,柳若浓正拿着刀,站在二楼的卧室窗台上,对柳若诚喊道:“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死给你看!”

柳若诚脸色发白,往前走了两步,见若浓把刀尖刺在了脖子上,鲜红的血马上就滴下来了,于是赶紧说道:“若浓,你先下来,我保证短时间内不再提这件事了。”

王妈也在一旁抹着眼泪说道:“傻孩子,快下来,你姐都这样说了,你还想怎样啊!”

“你骗人!你们都骗我!”若浓哭着说道,“我就不明白,我生于斯长于斯,还在这儿念大学,我的同学朋友都在这儿,你凭什么好端端地就非要送我出国?我去了那边不是又得重新适应社会吗?”

“若浓,我这真的是为了你的安全。”柳若诚说道。

“你还说!你们去警察部也看到了,我什么都没干,只是跟同学去听了几次课,我都写保证书了,人家也把我放了,你还要我怎样?”

柳若浓正说着,门铃响了,王妈一开门见是林重,于是埋怨道:“这,这时候你来干嘛呀!”

“你闭嘴!我找柳若诚。”林重顾不上许多了,推开王妈就进了屋。

柳若诚听见林重的声音,心想你可来得真不是时候。她刚想再劝若浓几句然后再出去,结果林重听王妈说若浓要自杀,反而自己上楼来了。

林重见若浓这幅样子,赶忙说道:“若浓,你干什么?赶紧下来!”

若浓冷笑地指着他骂道:“我干什么关你什么事儿?你个狗汉奸,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若浓,你胡说什么呢!”柳若诚说道。

“我哪里说错了?到现在你还护着他,他不是狗汉奸是什么?我亲眼看见他杀了我同学,还想装好人?”若浓说道。

“你看见我杀了你同学?”林重问道。

“废话!那天晚上在讲习所,我亲眼所见!”

林重听着不对劲,说道:“我当时没有开枪啊!是他们开的枪。”

“那些开枪的人是不是你的手下?你说!你以为我还是三岁小孩儿?你还狡辩!”

“若浓,那你当时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林重问道。

“我愿意在哪儿就在哪儿,不关你事!这是我的家,你给我滚出去!”

“若浓,你别再胡闹了!”柳若诚说道,“你先下来,有话好好说!”

“他不走我就不下来!”若浓说道。

“好好,我走,你别生气。”林重又碰碰柳若诚说道,“我找你有急事。”

“若浓你看,他要走,我去送送他。”柳若诚说着跟林重走了出去。

林重问道:“若浓这是怎么了?”

“别提了,我一直想把她送出国去,结果还没送呢,她先被你们抓去了。我怕再这样下去她就完了,而且会牵连到我,所以这不才拿定主意要送她走,谁知她就闹着要自杀。”柳若诚又说道,“我一直想告诉你个事儿,陆远南早在你们去抓捕讲习所的人之前,就已经通知过我,说有线人看见若浓也去听过课,还让我注意。”

林重忽然明白了,原来若浓出现在抓捕讲习所的现场不是偶然,很有可能是陆远南带去的。他同时又确定了一件可笑的事,特调处内部真的有他们特勤处的内鬼,这真是荒唐。

柳若诚又问道:“今天你来得太不是时候了,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林重把她拉到街角说道:“共产党大连地委的负责人陈渡航差点被捕……目前局势非常危急,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我一定要找到这个陈渡航,否则被他们抓去就麻烦了!”

“那你想我怎么帮?”

“苏联领事馆一定有延安那边的联系方式,我想请你让领事馆给延安那边发个电报,一是问问陈渡航到底会在什么地方藏身,还有就是通知大连地委,敌人要大搜捕了,让他们赶紧转移!”

柳若诚想了想,说道:“问题是,就算苏联方面答应帮这个忙,可凭什么让延安相信这封电报呢?如果换做是我,我一定会怀疑这是敌人使诈,想套出陈渡航的藏身地。”

“你想得没错,所以你这样给他们说,让他们告诉延安,就说大连这边代号‘渤海’的寻找一个代号叫‘灯塔’的,电报后面加上三个‘S’,延安肯定会相信。”

柳若诚沉吟片刻,看着林重问道:“你就是‘渤海’,你是中国共产党,对不对?”

事已至此,林重很想肯定地回答她,可一想到这些年来卢默成无数次强调的原则,又默然了。林重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猜了,能告诉你的我一定会告诉你。先去领事馆吧!行吗?”

“那我去试试。”柳若诚说道。

正说到这里,林重忽然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还伴有气喘吁吁的声音。他回头一看,若浓离自己还有几步之遥,手举尖刀大喊一声:“狗汉奸,我杀了你!”

那刀朝林重刺来,他稍微一侧身,从他胸前划了过去。他闪到若浓背后,一把抓住她的手。柳若诚也一下将若浓搂住,夺下她手中的刀呵斥道:“若浓,你干什么!”

“你放开我,我杀了这个狗汉奸,为我同学报仇!”若浓挣扎着大喊。

柳若诚一巴掌扇在若浓的脸上,呵斥道:“你疯了吗你!给我滚回去!”

看着姐姐到现在貌似还在深爱着林重这个汉奸,柳若浓的心都要碎了,她实在不明白,林重这种毫无人格的败类,哪一点值得姐姐这样去守护?她瞬间有了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捂着又红又烫的脸颊,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看柳若浓转身而去,林重怕她再出事,上前一把拉住她刚想说什么,就被她转身扇了一耳光。

若浓被王妈拉了回去,柳若诚问林重:“刚才她没划着你吧?你看她什么都不知道,真是——”

“没有,这不怪她,而且我认为她做得对,咱们先办正事儿吧!”林重摸了摸脸颊说道。

俩人去了苏联领事馆,林重还是把车停得远远地等着。他在车内不安地环顾四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种感觉到底有多么难熬,只有他自己知道。

柳若诚终于回来了,她上车就说道:“他们已经给延安发报了,但是延安方面没有回复,领事馆让咱们再等等。”

林重发动汽车说道:“我不能再等了,这样迟早会引起他们的怀疑,我得走了。如果有了消息,你就给我打电话,就说向我咨询送若浓出国的事儿。”

接下来的几天里,林重一直预想的,大连地委成员被成批逮捕的场面一直没有出现,他很疑惑,他猜想,这可能是延安方面已经通知了大连地委吧!

可是大连地委还是有几个人被捕了,他们都是跟陈渡航有过接触的。翟勋对他们进行审讯的时候,有一个叫何祖安的人的供词颇有价值。他说大连地委的敲门暗号已经换过了,如果要找某个人,那么就在他家的门上用“三重两轻”的暗号试试。可令廖静深懊恼的是,除此以外,何祖安没有提供关于陈渡航的任何线索。

而在这几天中,警察部里有内鬼的事儿彻底传开了,大家私下里议论纷纷。一天,傅剑凤趁着给廖静深汇报工作的时候直截了当地说道:“处长,听说咱们警察部有内鬼?而且我们这些科室的负责人都是被严重怀疑的对象?”

“你们都从哪儿听的?还什么‘严重怀疑’。不过既然你问了,我可以告诉你确有其事。”廖静深目光游离到窗外说道,“可问题是,这个内鬼究竟是谁呢?”

“处长,你知道我这个人不爱拐弯说话,我觉得林副处长很可疑,而且这种感觉早在多年前,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有了。”傅剑凤拉着那张扑克脸说道。

廖静深心里吃惊,表面上却装作发怒的样子说道:“胡闹!你凭什么这么说?”

“您要不相信,我也没办法,毕竟我没有一点儿证据,只是凭女人的直觉。如果我猜错了,那以后我会给他道歉的,不过不是现在。”傅剑凤撇着嘴说道。

廖静深一手摸着下巴上这几天疯长的胡茬,一手捻着那串凤眼菩提手串,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这天快下班了,林重拖着疲惫的身子刚伸了个懒腰,就见廖静深没好气地把一份泰东日报往他桌上一放,说道:“看看吧!这是早晨的报纸,我也是刚看到。三菱重工又起火了。这段时间咱们的精力又转移到大连地委的案子上来了,那些被捕的人还没消化完呢,又出了这档子事儿,真他妈是按下葫芦起了瓢……现在这些记者的消息比咱们还灵通呢!”

“照我看,这也就是他们三菱重工自己没注意,这记者不都说了么,有可能是易燃物自燃。”林重看着报纸说道。

“老林哪!记者的话你也信?他们懂个屁啊!”廖静深背着手,踱到窗前说道,“诶?不过你说这些天咱们审了那么多地下党,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提供这些纵火案的线索呢?哪怕是一句话也行哪!我之前一直怀疑是共产党大连地委在暗中捣鬼,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谁知道呢!我不像您,我的脑子无法同时关注那么多的事儿。”

林重说完,廖静深指着他笑了笑。电话响了,是柳若诚打来的,林重堂而皇之地对廖静深说道:“处长,我想提早下班两分钟。上次抓了我同学柳若诚的妹妹,她一直想送她妹妹出国来着,所以找我商量商量。”

“去吧!对了,你要是路过泰东日报社,帮我往他们窗户上扔两块砖头,我烦他们!”廖静深孩童般地说道。

天色暗下来,翟勋正在东关街的妓院里快活,老鸨说有电话找他,他接了电话就匆匆离去。

翟勋把车停在一条小街上,车里一个线人指着前面的一所房子对他说道:“翟哥,我觉得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就在那房子里。”

“啥叫你‘觉得’?你以为你是黄大仙儿啊你?能掐会算是不?”翟勋拍了他脑袋一下,说道。

“不是,是我亲眼看见的。昨天晚上我从这儿路过,好像看见他去对面药房买药,但是光线不好,我也不能确定。”

“我不是给过你照片了吗?你到底能不能确定?”

“能!也不能……万一你抓错人了可咋整。”

“操!行了你回去吧!”翟勋说道。

“不是,翟哥,我这段时间手头有点儿紧……能不能稍微意思意思?”线人谄笑道。

“能,也不能!万一我抓错人了可咋整?”翟勋学着他的话说道,“等看情况吧!”

林重见到柳若诚,听她说道:“有消息了,延安那边找到‘灯塔’了,这是‘灯塔’给你发的电文,你自己看吧!”

柳若诚故意没用“给渤海”,而是换成了“给你”二字,她想看看林重对此作何反应,却听林重说道:“纠正你一点,这不是给我发的,是给‘渤海’发的。”

林重看完电文,问道:“这几天大连地委没几个人被捕,是不是延安方面通知这边了?”

“应该是吧!反正上次领事馆按照你的要求都发给他们了。”柳若诚问道,“那你现在怎么办?”

“你赶紧回去吧!这密电上有陈渡航的藏身地址,其余的事儿我自己就能办。”

林重看着后视镜里柳若诚远去的背影,他本想用打火机把这电文烧掉,可是又四下看看,干脆把它揉成一团,吞进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