貔貅果然不愧为神兽,当晚就拎着账本子跑来了贾琅房前敲门。他哪里知晓水溶与贾琅原是密不可分的,待到看见眼前开门的白衣神仙时,还愣了愣。
“这不是贾大人的房间么?”
水溶淡淡扫了他一眼,这酷爱金银珠宝的家伙即使是在夜晚也未将满身叮当作响的环珮拆下来,兴许是因为入夜了有些凉,还在肩上披了一大块纯兔毛做的披肩。大块大块鲜艳的色彩撞入眼底,珠光宝气晃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可在水溶的眼里......
只有满身散发着金光的绒毛。
他虽未说话,眼睛却不自觉亮了亮。
金光闪闪的男子瞥见他深沉的眸子,不知为何忽然心中有些发颤,往后躲了躲,下意识笑道:“实在抱歉,这位兄台,我可能是找错了......”
“没找错。”水溶打断了他,“就在这里。”
貔貅咽了口唾沫,随着这个令他觉着万分不安的人往里进,绕过一十二扇紫檀雕花大屏风,果然便看见了贾琅正坐在案前挥毫写些什么。
见他进来了,方才将手中的毛笔置于了笔洗之上,笑道:“先生可有答案了?”
“自然。”貔貅骄傲颔首,将那账本摊开与他看,“ 重点并不在那些个银两上,而在这处。”
贾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觉,他说的原来是账本所用纸张上的暗纹。
“怎么,这纹路有何蹊跷不成?”
“自然有蹊跷,”貔貅干脆一撩自个金灿灿的袍子坐在他对面,细细与他道,“这每张的花纹皆是不一样的。若是仔细看去,其实是他们的分赃情况——譬如这张,上面印着的梅花左侧有三朵,右侧便会有七朵。再数其它页,皆是合起来凑了个十的整数。只怕是甄家老爷真当自己在这江南只手遮天了,竟从这中间贪了一百多万两!”他狠狠地拍着书案,“一百多万两啊!这能堆多高的银子——”
“又来了。”
贾琅无奈地叹口气,将那账册接过去,一个个细细查探,果然如此。只是那花纹原本就颇浅淡,再衬上纸上浓黑的墨迹,愈发不显眼了。想必王大人将这般重要的东西记在这账本上,本来想的,也是不会有人对这样一本可信度全无的账本进行深究,因此放心大胆的将它藏在了这账本中。
“果然不愧是貔貅,”他随口赞叹道,“这般居然也能被你看出来——”
话方出口,贾琅便觉出自己一时失言点破了,忙抬头去看眼前的神兽。结果那傻孩子还洋洋得意地点着头,应道:“那是自然,对这银钱一事——等等,你方才说什么?”
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眶,雾蒙蒙的黑色眸子又圆又亮,惊道:“你怎知我是貔貅?”
贾琅:......
谁来告诉他,神兽都是这样的智商吗?
“你你你......”貔貅急的几乎要跳脚,像是被谁烧了尾巴般从椅子上跳起来,一个劲儿地转着圈蹦跶,“你一届凡人,怎会知晓我的身份,这是谁说与你的?”
“你也无需紧张,”贾琅好笑道,“我还知白师爷是白泽呢,这也无甚稀奇的。冷静下来,你头上的八宝镶珊瑚簪子都要被你给晃掉了!”
这句话相当的管用,貔貅立刻老老实实坐回到了椅子上,还伸出一只纤白的手去摸自己头上,忐忑不安道:“没掉吧?没掉吧?”
贾琅抽了抽嘴角,简直对这种眼睛中仅有钱财的家伙无语了:“没掉。”
“没掉就好。”貔貅瞬间松了口气,“那可是我花大价钱收来的!话说回来,方才那边屋子里的屏风我看着也甚好,你要不要开个价?”两只手一摊,“八千两,如何?”
贾琅:“这并不是我府上,我做不得主。你快坐好,不然扣工资!”
貔貅蔫了蔫,只得恋恋不舍把自己的双手重新收了回来,坐的规规矩矩的听贾琅与他说话。
“莫紧张。”贾琅冲着貔貅眨眨眼,拉拉水溶的袖子,后者会意,伸出一只手去。手上瞬间腾空而起一朵小小的青色莲花,满室皆是异香,那花朵缓缓旋转着,一瓣瓣展开自己娇小玲珑的花瓣来。
貔貅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看,他原是曾看过这般把戏的,当年天上的某位常常用这种仙法在手中变出一截竹子来,逗弄他养的仙宠来拼命拿肥厚的熊掌挠他手心,实在抓不到还会气恼的直哼哼。他想起当年那幕,又看看这青莲,忽然便明白了眼前的男子究竟是何身份,登时惊呼道:“上仙,上仙您缘何会下界?”
“将我的人带回去。”水溶将手心中的花一收,淡淡道。
貔貅满目崇拜:“上仙还是如此的玉树临风风流潇洒......”
【玉树临风风流潇洒......他说谁?】
【一定不是眼前这位,一定不是。这八个字分明与他半毛钱关系也无。】
【......本座竟然无法反驳,果然好有道理的样子!】
“话不多说,”貔貅慷慨激昂道,“若有上仙用的到的地方,上仙尽管开口,貔貅义不容辞——自上仙当年养的那只仙宠在仙魔大战中掉落了诛仙台后,貔貅已有几十年未曾见到过上仙了,着实想念啊!对了,那仙宠如今如何?该不会果真魂飞魄散了吧?”
贾琅默默于一旁举起了手:“你说的......好像是我。”
“倒也不是不曾魂飞魄散......”水溶顿了顿,悄然将贾琅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像是要从中确认些什么似的。他的眉目淡然,温声道,“只是如今,还好,本座终究是将他寻回来了。”
贾琅怔楞了下,抬头看他。那人的侧颜在昏黄的灯火下一半明一半暗,薄唇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看向他的眸子里满满都是脉脉柔情。
“是啊,还好,”他也情不自禁微笑起来,低声道,“还好,你最终还是将我寻回来了。”
水溶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是浸透在水银里的一颗黑色水晶,忽的便动了下心,冷声对貔貅道:“闭上眼。”
貔貅茫然:“为何?”
下一秒,白袍的神仙缓缓俯下身去,丝毫不容拒绝的侵占了身旁人的双唇,温柔的在其中攻城略地,索取每一滴香甜的汁液。朦胧的烛火中,二人的身影渐渐合为一处,仿佛两朵共生的并蒂莲。
貔貅:......
哇哦。
他们真的是当自己完全不在啊。
受了千万吨秀恩爱暴击的貔貅恍恍惚惚地主动开门出去,一路晃荡到了白泽处。结果白泽正在房中细细雕琢一只玉簪,那玉水头十足通透无瑕,又用细细的金色流苏串上晶莹的晶石。簪上一只展翅的凤凰腾空而起,美的仿佛是一件工艺品。
“这是什么?”
貔貅一看见珠宝首饰眼睛便止不住发亮,忙伸头过去看了看。
“不是什么。”白泽忙将这玉簪揣在了袖里,“这是要与公主的,和你无关。”
貔貅登时又受了一万点暴击。
他的身形都有些晃荡,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有没有搞错?你才刚成年!我都成年这许久了......”
你们一个个都是从哪里寻来的仙侣,怎么这般迅速?
“这是你的问题。”白泽毫不在意道,将案上雕琢所用的器具一样样收了起来。
貔貅眼睛滴溜一转,笑着凑上去:“我说与你个事情,你定然不知晓。”
“什么?”
“那位北静王爷,你猜他是何人?”
“是何人?”白泽的头也跟着歪了歪,“总不会是当今皇上的私生子吧?年纪可对不上啊。要不,就是太上皇的私生子?”
“什么私生子,”貔貅无语,“那位不是别人,就是天上那位!先前你们族中能变身的祖宗许多都到了他处干活的那个......”
白泽登时便知晓是谁了。
九重天上,能对他们这些个毛茸茸的神兽喜爱到一种地步的,也只有那位一个神仙了。只是那位在捡回来了另一只仙宠后,便一下子把先前养的那些个全都抛开了,真真像是养儿子般一心一意,生怕那只能变身的猫熊受了一点点委屈。非溧泉不饮,非仙竹不啃。连盖的被子也是织女花了五百年方织成的锦霞被,灿若云霞,上面满是五色瑞光。
甚至连它的名字也是与别个不同的,其它皆是小什么,小一小二小三......唯有它以阿开头,时常能听到那位上仙满天庭的唤:“阿柒,阿柒......”
“怎么会是上仙?”白泽蹙起眉,惊疑不定道,“你果真不是在与我开玩笑?”
“我怎会与你开这种玩笑!”貔貅显然对自己被这般冤屈了很是不满,嘟起嘴,“就是上仙!而且他身旁那个小公子,也就是那位小贾大人,不是别个,正是当年被视若掌上明珠般宠着的阿柒!”
白泽再忆起当年那猫熊变幻出人形的模样,果真与如今有三四分相似。只是他从未向这方面想过,因而未曾注意到。那圆圆的眼,清秀的脸,其实皆与当日如出一辙。
阿柒于上仙而言是何等的重要,天庭众仙皆知晓的一清二楚。哪怕是掉了根毛,上仙也会气势汹汹的杀过来,全然不顾自己天庭上仙的威严,二话不说便要与欺侮了自己人的作死的家伙算账。
如此这般几百年,直到仙魔大战。
那一场战争杀的日月无光,人间飞沙走石,连太阳也不照常升起——而被上仙好好护着、特意与它加了许多层防护罩的阿柒,最终因着担心,主动跑了出来,在一干厮杀的眼都红了的仙魔中焦急地搜寻主人的身影。
然而它并没能找到上仙。
在那之前,它便已被一魔物击下了诛仙台,于腾飞的云雾中彻底魂飞魄散。
再之后的许多年,仙界几乎不愿再回想那一幕。上仙知晓了此事之后,沉默了许久,随后慢慢提起了掉在脚下的剑。
“他们必须得死。”他一字一顿的说,眼底都升腾起了滔天的、大块大块暗黑色的情绪,魔物紫黑的血污了他的鬓发,他提着剑,巨大的威势让一些身旁的仙子都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我的阿柒。”
“你们,通通都要为它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