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贾琅百般思索,仍有一事不解。他既问过了苏清,知其一向洁身自好从不与外男接触的,如何又平白无故真真有了身孕?此事实在是荒唐,令人如坠迷雾之中,寻不出一个由头来。
因问道:“苏姑娘这两三个月来,可有往外面去的时候?”
女鬼盈盈秋水眸一转,仔细回想了一番,却低低回道:“倒也不曾去哪里,不过是去外祖母家略坐了一坐,又在公主府待了几日。此外,竟一直在府中,不曾出去过了。”
贾琅方欲开口再言,女鬼蓦地又想起来一事,忙插言道:“两月前因娘娘身子不爽,家中人本欲替她在佛祖前祷告几日,谁料那几日竟都走不开。我便在那返香寺住了二日,那儿的女眷向来也多,房舍也清净。”
阎王爷忽的从最近溢出几丝冷笑,凤眸微挑,愈发多了几分惊人的艳色。他手指在那黄梨木桌面上漫不经心敲了两下,笑道:“这世间凡事,皆有因果。再没有无缘无故便出了结果的道理。”
纵使是他不说,贾琅也觉出这其中似乎有何不妥之处。再细细想了一遍,这公主府定然是守卫森严,自然是不会有问题的。在苏府中亦是许多丫鬟婆子,哪里便有让歹人下手的机会?思来想去,竟只有这返香寺......
“本座已派了几个闲杂人等前去查看,”阎王爷道,“想必无需多少时日,便会有结果了。”
贾琅却仍蹙着眉,不安道:“若是那返香寺果真有问题,那之前去过那儿的无辜女子......如此这般,我倒希望是别处出了岔子的好。”
他一面说着,一面却还是不放心,也着人去返香寺那边儿打探,只问这几月来,都有哪家的太太小姐来此寺上过香。
正没个着落的时候,却忽见花红从外头掀了帘子进来,唤道:“三爷,老爷前厅找你呢!”
贾琅一惊,下意识便扭头看了阎王爷一眼。红衣的神仙只是伸手摸摸下巴,饶有兴致道:“似乎有意外之喜,如此,待本座与你同去。”
意外之喜?
再看花红,却径直穿过了飘在空中的女鬼的身体。那女鬼还冲她行了个礼,盈盈道声歉,花红却全然未闻,只匆忙喊人来为贾琅打点衣裳。
原来这凡人,也并非个个都能见神仙的。
贾琅忙忙换了件莲青色绣金线云纹的蟒袍,又披了件白狐斗篷,毛茸茸的一大圈,衬的他的脸愈发小而精致。他的肤色也是白的莹润,黑白分明的眸子眨一眨,颇有些可怜可爱。
“你可知,是何人?”他问道。一面在心中暗忖,该不会又是哪个没事跑下界的神仙吧......
可千万不要再来了,那群神仙,就没一个脑子正常的。一个阎王爷,就已经把史湘茗的日子搅得天翻地覆了。
咳咳,他家水溶除外。
【奇怪,方才,似乎有人在说我们?】
“方才老爷提了一句,”花红替他将衣服整理平整,道,“说是柳家的公子,当年太太还认作干儿子的。两家原算是亲戚,眼下都在前厅说话呢。”
贾琅忙忙往前面去了,阎王爷不紧不慢跟在他身旁。明明看着一副悠闲态度,可步伐却比贾琅大上许多,一点儿也不曾落下。
连那苏清也跟了过来,飘飘忽忽在头顶上方盘旋。
【......带着阎王和女鬼去见客,这一定是史上最令人无法相信的待客组合了。】
【若是有谁敢这般迎接本宫,本宫非把他扔出去不可!】
【那一群都是走着的,唯有那女鬼独自飘着......她就不能下地走么?】看的人抓心挠肝的难受啊!
【......观世音,本座一直以为你已经好一些了......】没想到是错觉啊,错觉!
方转过那寿山石的十二扇大屏风,贾琅便看见了位一身蓝袍的公子哥儿,正微微侧着头,与贾赦说些什么。他的形容气度皆非常人可比,往那里一坐便是淡定自若,颇有些波澜不惊的意味在里头。
再加上眉眼又是极清俊出尘的,看上去实在是飘逸的很。
贾琅不由得在心中道:看见没,这才叫真正的仙家气度!
【笑话!一介凡人,有何仙家气度——等等,是本座看错眼了么?】
【若你说的是那人头顶的三尺白光,本宫也瞧着了......】
【竟又是一个下界的不成?这几日难不成是有团购,大家都赶着趟的下去?】
【朕可未与这天上诸神仙假期!】天帝气呼呼一甩袖子,【朕还没有假期呢!】
贾大老爷坐在那中间的太师椅上,神色也是极欣悦的,伸伸手,将贾琅唤了过去。
“琅儿,快来,这位也算是你哥哥了。是柳翰林之子,柳凌鹤。”
贾琅忙与对方行过礼,再去打量,只见对方眼神清澈,显然是个端方君子,心下也多了几分欣喜。
“柳大哥,之前怎从未见过?”
柳凌鹤微微颔首,道:“却是因着有些身子上的缘故,一直住在苏州之地,因此总不得见。如今既已回来,自然要先到府上登门拜访。”
他说此话之时,目光却有意无意,在贾琅身后立着的阎王爷身上转了一遭儿,随即又看了看一旁的女鬼,不由得挑了挑眉。
这般表情......
贾琅心下诧异,此人该不会看得到吧?
可再打量对方神色,却又是淡然无波的样子,眉目都是极平静的,怎么也看不出受了什么惊吓。
二人叙些寒温后,贾赦便有些不耐烦了,忙忙打发了两人往那边屋里去说话。他却借说净手,往后院儿里去了,想是又去寻妾侍玩乐。
贾琅因问道:“还不知柳大哥如今正做些什么?”
“不做什么,”柳凌鹤淡然道,“寻人。”
贾琅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寻......人?”
便见面前的少年忽的站起身来,一字一句道:“昔日三生石畔灵河岸边,有一棵绛珠仙草生了几百年。我与它日夜相伴,见它灵巧可爱,逐渐生出情愫,因而百般求得月老,为我二人连下姻缘。”
贾琅:......
这个发展好像有点不太对?
“那仙草得了此缘,亦可化为一个女体,而我则被点化为男儿,被那司命安排着提前下了界。原本想着姻缘线在定然无事,谁知——”他的气息一下子冷冽起来,教贾琅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便听面前之人慢慢道,“谁知,我辛辛苦苦浇灌了绛珠几百年,最终竟被一个只浇了她三天之人截了胡了!”
他的嘴角明明是上翘的,可其中透露出的阴沉气息却让贾琅恨不得避退千里。此时那黑沉沉的眸子里也再不是风平浪静了,而是掀起了狂风骇浪,让人见之心惊。
贾琅默默将他方才说的话想了一遍,随即迟疑道:“你说的是......林妹妹?”
林妹妹快出来!这里有人来砸场子了啊啊啊!
天界也是大惊。
【怎么,这绛珠仙草原先竟有姻缘线在身的不曾?】
【月老,莫要再躲了,还不快快出来!】
缩在树上的月老最终被成功地揪了出来,长长的白胡子都被拽掉了许多根。
他心疼地抚摸着自己的美髯,委屈道:【本座也不知那姻缘线竟被人乱拉了去啊!本座这千百年来凑成的,起码也有千万对了,哪里都记得清......】
所以,一个不注意便被警幻扯掉了。
柳凌鹤蓦地展颜一笑,那一笑只让贾琅觉着心头直泛凉意:“我听闻绛珠将托生在苏州一户人家中,因而转世之后特特借身体的缘故去了苏州,一住便是一十四年。这一十四年里我左等右等怎么也等不来,最终还是耗费灵力算了一卦,结果,命中注定之人竟已上京去了!”
贾琅颤抖看他,这人好像是要黑化啊......
一只苍白而秀美的手忽而伸到了二人中间,扭头看去,却是似笑非笑的阎王爷。阎王瞥了那柳凌鹤一眼,嗤道:“你连自己的媳妇也看不住,平白无故寻个孩子撒什么气?自己无用,哪里来的那么些怒火?”
“怎么不怒?”柳凌鹤冷冷道,“我又去了太虚幻境一趟,那里早已灰飞烟灭,可残留着的,却分明是这个凡人的气息!”
贾琅这才恍然,从阎王的手臂处探过头来:“当日我的确是去了太虚幻境一趟,是因为那幻境害人不浅,可不是那毁你姻缘之人啊!”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让柳凌鹤愣了愣。
“既如此,实在抱歉。”
见他这般痛快的认了错,贾琅简直无法形容心中的感受,他蹙眉问道:“还不知仙人在天上司何职?”
“吾乃灵河,”柳凌鹤淡淡道,“集日月之精粹,洗天下之污浊。”
贾琅僵硬脸看他。
灵河,凌鹤,这名字起的真真是好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