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一饮而尽,田瑛想阻止也来不及。何筱咂摸着老何的话,觉得微微苦涩,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喝了个精光。之后拿过酒瓶,又给两人满上了。
田瑛有些意外地看着何筱,只见她倒了一个满杯,放到了她的面前。
“妈,咱两也喝一杯。”
“我哪能……”
还没推辞完,何筱又喝光了。
田瑛和老何这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了。眼见着何筱又要去给自己倒酒,老何连忙拦住了:“可没你这个喝法的。”他笑着说,“吃点菜,不然胃里难受。”
“我不难受,爸。”沾了酒之后,何筱脸色微红,声音却有些沙哑,“最难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爸,真的,我没事儿。”
和田瑛面面相觑一眼,老何低声问:“怎么了闺女?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让你不高兴?”
“没有。”何筱突然傻傻地冲老何一乐,“既然今天是个好日子,那我就跟你们二老宣布一个好消息。”
她端过酒瓶,原想给自己倒一杯,可酒劲上来了,怎么也提不动,只好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睁大两只眼睛,看着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她的老何和田瑛,轻轻地说了句:“我决定,跟程勉结婚了。”
一片骇人的寂静,三个人都像雕塑一样僵坐在那里。突然,田瑛站了起来,椅子擦着地板向后挪动,带来刺耳的一道响声。
何筱抬头看着她,好像是期待她说些什么,无论赞同还是反对。可田瑛只是看了她一眼,抽身离席,回到卧房,重重地关上了房门。这是一副拒绝交流和妥协的姿态。
何筱看得清楚,支撑着她的力量仿佛一瞬间就被抽光了。她额头抵在桌子上,像是受了无尽的委屈,呜呜地哭了出来。
老何是最后反应过来了,夹在其中也很为难。他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低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卧房的门又突然打开了,田瑛拉着一个箱子出来,扔到了何筱的面前。她面色很平静:“既然你执意要跟他在一起,那就别在我家待了,收拾收拾东西去找程勉吧。”
老何听着,一下子就急了:“怎么能赶孩子走?”
“老何你听清楚,不是我要赶她走,是她自己不想在这个家里待!”
“胡说!”老何低斥她,“这么晚了你让她去哪儿?孩子喝了酒这是醉话,你还当真了?”
“不是醉话。”何筱站起来,身子一阵摇晃,连忙用手撑住了桌子,“这是我想了很久,才做的决定。”她眼睛明亮地看着田瑛,“我喜欢程勉,从我们离开大院——不,也许是从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我忘了,我记不清楚太多事了,可是这么些年了,我就是忘不了他……”
田瑛从没见女儿哭的这么难过,她顿了顿,对何筱说:“不要太天真,以后会有你吃苦的时候。”
“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田瑛厉声打断她,“小时候你刚生下来,你爸回不来,你爷爷奶奶对我们母女不管不问,我抱着你一路哭到你姨妈家,这种苦,你能吃得下?”
“不会这样的。”何筱摇摇头,哑声道。
“那好,即便这些你都能忍,但你怎么能再进部队那种地方?你忘了你爸是怎么被人排挤地转了业了?你忘了你爸转业之后院里的人是怎么瞧不起咱们的?就连一个开学生班车的小士官都敢欺负你,一车学生就忘了接你一个人,大冬天里踩着雪走回来,脱下袜子你脚都红得不像样你爸还窝囊的一句话也不敢说你忘了?告诉你何筱,我忘不了,也不能再让你遭这种罪。那种人走茶凉的地方,离得越远越好!”
何筱无法反驳这声声的控诉,因为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也是那个地方曾经带给他们的伤痛。田瑛期盼着她能因此听她的话,可何筱明白,她注定要让她失望了。
“我没有忘,也没法忘。”何筱说着,看着田瑛的眼神却愈发坚定,“只是——我再也想不到会有什么比不能跟他在一起更让人难以忍受的了。我试过了,七年,太难受了。”
田瑛见她这么犟,顿时气极了,一抬头就想给她一巴掌。何筱已经准备好承受这一痛了,却不料老何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你放开!”
田瑛急着想挣脱他,可老何用了全力,她哪里是当过兵的他的对手。何筱也很惊讶地看着父亲,她从未想过,他会站到她这一边。
何旭东一言不发,可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跟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夫妻,田瑛看得一清二楚,终是红了眼眶:“行,你行!”
狠狠地抽出手来,田瑛又一次重重地关上了房门,这一次,怕是不好再开了。
客厅终于又恢复了宁静,何筱在原地呆立片刻,转过身去看她的父亲:“爸——”
她想说些什么,可老何伸手阻止了她,他低声且疲惫地说:“你也累了,回房间吧。”
话已到了嘴边,可何筱还是忍了下来。点了点头,转身回了房间。旋开房门的那一霎那,她回头看了眼老何。他已经回到餐桌旁,正动作缓慢地收拾那一桌他精心烹饪,却没人动过一筷的菜。那一刻,她觉得老何像是一下子老了一样。
何筱鼻尖微酸,眼泪又一次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