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的时候何筱睡醒刚起床,伤口已不像刚裂开的时候那么疼了。田女士看见褚恬跟着过来,责备地看了老何一眼。老何当做没看见,转过了头,把汤盛出来,就要喂何筱喝。

“叔叔我来吧,您跟阿姨都累了,快去歇会儿去。”褚恬笑盈盈地接过碗。

田瑛有些不太放心,可也不好拂褚恬的面子,顿了一顿,就和老何一起出去了。何筱靠在床头,看着她笑:“你可真有面子。”

褚恬一扫笑颜,狠狠瞪她一眼:“别跟我说话,正生气呢!”

何筱闭上嘴巴,专心地喝汤。一碗见底的时候,听见褚恬问:“这事儿程勉知道吗?”

何筱摇了摇头:“没告诉他,也没法告诉他。”

受伤之后她的行动就受到了限制,连她的手机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更何况,母亲还特别不想让程勉知道。

“那,我告诉他?”褚恬想了想。

“别!”何筱急忙拒绝,“还是别告诉他了。”

“为什么?不让他知道得多担心啊!再说了,打你手机时刻没人接,那他早晚是要知道的!”

何筱张了张嘴,许久才说:“他知道能怎么样,又不能天天来看我。”笑了笑,她说,“早晚也是有早有晚,到时候再说吧。”

虽然这事儿何筱想刻意瞒着程勉,但事出没几天,他还是知道了。

外地的会开了两天,虽然日程排得很满,但程勉还是抽出时间来跟何筱打电话了,皆被告知已关机。程连长一开始有些心虚,猜到了何筱可能会生气不想接他电话,于是发了几条短信过去,也都没收到回复。一连两天,程勉才觉得事情不对了。他太清楚何筱这个人,不会因为这样一件事,跟他闹这么久。

第三天会刚开完的时候,接到了连里赵小果打来的电话。听他火急火燎地说完,程勉脸色一变,当下就挂断电话去找营长老马请假回队。

因为着急,回程的路上开军车一脸闯了几个红灯。程勉没时间顾及那么多,回到连里就把赵小果叫到了办公室。

“怎么回事?”程勉脸色极冷。

赵小果摸出手机调出一个新闻,“这趟公交是市里往返咱们驻地的专线,事出那天正好是嫂子来队那天,时间,也正好是嫂子回去的时候,连长,你看……”

赵小果也是昨晚才看到的,平时连里组织看电视都新闻联播和焦点访谈,根本不看地方台,上网也是在军网范围之内,战士们想获取什么其他信息,只能靠手机偷偷摸摸地上网。昨晚上睡觉前他玩手机,无意间看见这条新闻,一看时间地点,顿时吓出一声冷汗。第二天早起,丝毫不敢耽搁,连忙通知了程勉。

程勉握紧手机,面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能从微动的喉结看出他情绪的起伏。许久,他将手机还给了赵小果:“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赵小果不敢再多问,出去时帮他把门带上了。

程勉直挺着腰背在房间中央站立了好久,风卷着雨刮了进来,他回过神,拿出手机拨通何筱的电话,毫不意外地依旧是停机状态。挂断之后,程勉转而打给了褚恬。

褚恬一时间毫无准备,支吾了半晌,只好老实交代。电话那头听完,良久才说话:“我去看看她。”

“也好,笑笑昨晚应该就出院了。”

程勉:“我知道。”

打完电话,程勉莫名地觉得有种焦渴之感,他解开风纪扣,端起了桌子上的水。那是通讯员出去之前给他倒的,现在已经有些凉了,程勉一口气喝完,喝到最后呛住了,咳嗽了好几声,等到恢复平静的时候,他握紧手中的杯子,一把将它摔倒了地上。

在一地的碎瓷片中,他拿起车钥匙,离开了连队。

雨越下越大,程勉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外,步行前往何家所在的那栋楼。雨水将军装打成了墨绿色,穿在身上,冰凉无比。

在楼下站定,程勉抬头望了望何筱所在的那一层,深色的窗帘紧闭着,看得人心中愈发不安。楼口的门是锁着的,程勉犹豫了下,输入了门牌号。

电话很快接通,那头传来田瑛的声音:“哪位?”

“阿姨,是我——”

程勉话没说完,那边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刺耳滴滴声,程勉缓慢地抬起手,又重新拨了遍门牌号。这一次响了好久才有人接听。

田瑛不带任何情绪地问:“你有什么事?”

“我想见笑笑,请您给我开门。”

“笑笑受伤了,得静养。而且,她现在也不在家。”

程勉并不完全信田瑛的话,只以为她是不想让他见何筱,又低声说:“我不会打扰太久。”

“不行。”田瑛断然拒绝,扣下了电话。

程勉有些挫败地低下头,压低帽檐,原地打转两圈,回过身还是又摁了遍门牌号。他现在已经算是走投无路了,别无他法。

这一次迟迟没有人接,提示音又想了几下,门居然从里面打开了。程勉有些讶异地打开门,走了进去。并没有坐电梯,只是步行上了六楼。何筱家的门大开着,田女士就双手抱胸,站在门口等着他。程勉站定,下意识地向屋里看去,只看见客厅乱糟糟的一片,有几个装修工人在刷墙。

“不用看了,笑笑现在确实不在家。”

程勉喉间收紧,没说话。

“家里这段时间在装修,住在家里不方便,就去了老何家在城东的老房子,那儿离医院近,来往也快。”

程勉唇抿得很紧,许久,开口道:“阿姨,我见何筱,只是想给她道个歉。”

“不用,道什么歉?”田瑛不太在乎的说,“你何叔叔说了,这事儿不能怪到你身上,也就是笑笑她自己赶上了。程勉,你不要有太大压力。”

话音未落,就听见程勉咳嗽了几声,说话难免有所间断:“这事儿何叔叔说了不算,我必须得道歉,向您,还有何筱。”最重要的是,他想见到她。

四目相视,程勉坚持,田瑛愤怒。

“我知道,我跟笑笑爸,我们俩谁说话你也听不到心里去。之前我就说过你跟笑笑不合适,你是向我怎么保证的你自己还记得吗?我跟你说程勉,这还没结婚呢,我们老何家唯一的一个女儿就因为你受了这么大的罪,真要结婚了,不能轻易跟你离的时候,她还得吃多少苦?得,你也别说这是意外,就算是意外,有了第一次还会有第二次的!我跟你说实话,自打笑笑爸在部队喝尽凉茶,灰溜溜转业回地方那天,我就发誓我们全家不能再跟这地方有半分牵扯!

程勉此刻也是万分后悔,只是面对田瑛,他还是不能妥协。良久,他声音沙哑地说:“我现在没资格在您面前说大话,可是阿姨,合不合适,能不能在一起这事儿,除了我跟何筱,任何人说话都不算数。我要因为您说的这些话退缩,那我就不是程勉了。”

田瑛气极,她还没见过这么冥顽不化的。

“那你就别在这儿跟我废话了!你能找到笑笑,你直接给她说去!”

说完后退一步,砰地一下关住了房门。楼梯间的灯因这声巨响全亮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灭。程勉在这黑暗之中站立了许久,而后转身下了楼。

田女士进了门,一直从心里告诉自己别生气,别生气。剧烈起伏的心跳让她的头都有些晕了,田女士坐在沙发上缓了好一会儿,等心跳稳定下来,整个人无力地靠到了沙发上。跟程勉说话太耗费她的心神了,因为他本身就是个让她又喜又恨的人,很多时候,她得克制住自己才能不心软。

歇了几分钟,田女士缓过劲来才想起还要煲汤给何筱送过去,连忙打起精神站了起来,正要去厨房,经过客厅的大玻璃窗时,看到楼下站着的人,这气又上来了。

嘿!这孩子,这么犟!

顾不得外面滂沱而至的大雨,田女士一把拉开窗户,对着在楼下戳军姿的程勉大喊:“你在这儿站着干什么?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程勉保持着挺拔的军姿,听到田瑛的话时动也不动。雨水沿着他的帽檐,他上衣袖子的压出来的褶子砸落到地面上,哗哗的,在他脚下仿佛要汇成一条小溪。

下来之后他给褚恬打了个电话,问她何筱家的老房子具体在城东哪个地方。那是老何刚到B市做生意的时候租的一套房子,后来生意做起来之后把那里买了下来,之后又买了新房,那边就一直闲置着。褚恬跟何筱认识不过四年,哪里知道的那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