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倘若一定需要名字的话 (6000)(1/1)

少年坐在世界之外的虚空中,凝视着那条蜿蜒盘旋在两个世界之间的光辉长河。

在那里,千帆尽起,数以万计的移民者和开拓者顺着航线,驾驭着可以穿过虚空的船只,朝着七海之外的无垠星辰之海前进,直至抵达自己梦中的彼端。

白发灰眸的少年头顶有着一顶金色王冠,压住一头雪白色的齐腰长发,微微卷曲的发丝末端流动着肉眼可见的火元素辉光,他身上黑色的古典长袍量身剪裁,镀金的镂空扣子上缠绕着一圈赤色腰带上面,末端挂着一颗寓意着‘誓约’的徽记。

火焰,是伴随着文明而行的光。自远古的原始部落点燃火焰,在酋长的主持下,向所有部落民分配今日的猎货开始,火焰就与公正与律法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火焰之上,人们对神献祭;在火焰之中,人们审判有罪之徒;在火焰之下,人们互相约定。火焰是原始文明的萌芽,直至火焰中锻造出了钢,时代才走向下一个阶段。

现在到了这个阶段吗?

少年并不知道这一点。

但不管怎么说,他的的确确是失业了。

【唉】

虚空之中,一只手撑着脸颊,埃利亚斯叹息着注视着眼前浩浩荡荡的移民长河,雪白的长发柔顺地贴在脸颊边,少年明亮的双眸中有一种令人心折的神圣魅力,深处倒映着金红色的璀璨焰光。

他语气带着忧郁,但嘴角仍然翘起。

少年笑叹道:【大家都这么努力,怎么就我一个神闲着?】

神也会失业吗?

这个问题要辩证的看……毕竟没有人可以开除神职。

所以,倘若神真的失业了,只能说明这个世界,已经不再需要祂去管控,调整,庇护。

就像是现在这样。

对于埃利亚斯来说,火之民的未来已经无需他去忧虑。

此时此刻,在火与风大陆的中央,澎湃洋的中间,幽蓝色的天穹之下,通向虚空彼端的门扉开启了,足以令上百艘巨型虚空船一同横渡的庞大时空门被固定在中央大漩涡之上,由神力固定,以世界之尘供能定形的虚空高速通道可以令风与火大陆上的风与火之民以最快最安全的方式,通向新世界。

这是某种意义上的虚空高速公路,除却轮回世界这种周边全都是世界之尘的富裕地区外,换其他地方根本不可能建成——但倘若不是这样的环境,轮回世界这样危险而又脆弱的世界结构也可能持续这么漫长的时光,乃至于孕育出了生命与文明。

原本的轮回世界,本来就是从诸多世界的烟尘废墟中,孕育而出的不完整世界,简单来说,就像是一个位于地震火山带上的岛屿,哪怕是已经被人稳定了地质情况,不会轻易爆发高烈度地震,但居住在这个不稳定世界中的人,无论怎么样都会想要离开此地。

为了带给子民安定平稳的家园,风之神为轮回世界寻觅新的可能性,火之神维持旧世界的稳定,在这过程中,火之神的确犯下了一些错误,一些教条主义,一些难以两全其美的温蒂,但不管怎么说,在归来的审判之神协助下,一切都步入正轨。

精简的戒律,更加人性化的神官団监督,以及神明支持的宣判体系,埃利亚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到了最大的公正。

直到祂不需要自己出手,自己麾下的神官団就已经把所有工作都做完为止。

换而言之,神失业了。

神明的尴尬之处就在这里——当一个世界真的步入正轨之后,作为最高法院和立法机构主持人的神明,其实就没啥工作机会。

毕竟,大家就连法都不犯,又有什么机会去审判人,又有什么机会察觉到法律的错漏呢?

圣天子垂拱而治,天下大同啊!

埃利亚斯甚至听见了自己神官団的祷告——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在暗中发誓,绝不允许自己的神辛劳,之前是神为他们辛劳,现在他们要让神因他们而荣耀!

【但我总不能就这样干看着吧?】

因为工作干得太好,以至于没有工作可干,埃利亚斯竭尽所能地想要增加自己的工作机会……当然不是增加犯罪率,也不是和以前一样将戒律变得越来越厚。

祂主要是想要通过开拓新世界,带来种种新职业,新思维,就像是地球方面,在网络出现后,也紧随着出现的网络相关律法一样,通过增加新事物,丰富戒律的多样性。

人越创造,需要规整的标准就越多,人越是开拓探索,需要确定的新规矩也就越多。

一开始,这样的举动还是有效的,但新事物新概念的诞生何其艰难?忙活了一阵后,感觉自己没有虚度神生的埃利亚斯就发现,自己又闲了下来。

祂又变成了除了被人赞美外,几乎啥事都干不了的神。

当然,偶尔可以和自己的第一骑士依沙尔微服私访,下界玩一玩……但这并不解决根本问题。

【怎么可以这样!】

看上去只是少年的神明,曾经将希望寄托在那些无处不在而且非常随心所欲的先驱空间探索者身上。

只要有这么一群人,就不用担心有人不犯法……不犯法?搞笑呢!先驱空间的来客可能不是坏人,但他们绝对全都是犯法小能手,属于来一个新世界就直接买本律法书,直接对着刑罚思考应该怎么违背的那种人!

但问题来了,埃利亚斯没有执法权啊!

探索者的确都不是什么好人,但就算抓住,火之神也没办法干涉先驱空间,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元素神,力量没有那么强大】

所以痛定思痛,埃利亚斯下定决心,在苏昼第一次传道时,就接受烛昼的邀请,在轮回世界开设了烛昼天直通热线,自己也成为挂名烛昼。

如此一来,即便是犯人逃到了先驱空间,祂也有足够的关系和力量,去将那些犯罪者绳之以法——蚁人巫妖安森特在这过程中牵线搭桥。

烛昼天多元宇宙警察局……倘若去那里挂名的话,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没有工作了吧?

这也是为什么,埃利亚斯在听见苏昼的邀请后,第一时间就直接选择同意的原因。

怀着这样简单朴素,不想被自己的信徒养成只会好看和摆pose的花瓶神,埃利亚斯降临在乐章大宇宙。

而结果,颇为令少年模样的神祇震惊。

【这地方怎么这么原始?!】

原始的并不是技术,而是心态。

在鸣响纪元的乐章大宇宙,诗歌魔法和奇迹已经成熟壮大,在某些特定的国度,甚至有通过符文设施,设计出的‘奇迹复读机’,可以通过将奇迹持有者的歌声记录下来,然后复读回放,一次次诱发奇迹。

通过复读机,录音机和近似于光盘CD的设施被开发出来,人类已经可以大规模利用奇迹建筑巨大的奇观和城池,乃至于一个庞大的国度……但是这一切原本应该缔造一个兴盛世界的技术,却变成了战争的工具。

在光与暗女神的对峙中,全世界仿佛都分成了两大阵营……这个两大阵营并非是就是‘两个’,而是所有人都处于对立面的那‘两个’。

‘和我一边的我国’以及‘不和我一边的外国’。

光和暗对立,秩序和混乱对立,而单一的光明阵营中也有守序邪恶和混乱善良,混乱善良中也细分侠客派和恩仇派,恩仇派又细分为大复仇主义和无底线报复……

魔物中分智慧魔物和异形魔物,异形魔物中分肉食派和非肉食派,非肉食派中,有角的看不起没角的,而没角的魔物里面又要比谁的腿多……

哪怕是怨魂,也要分模因派和灵质派,灵质派中还要分游荡灵亦或是地缚灵,地缚灵里面还要分人柱和咒怨……

全世界都在打仗,就没有一个安生地方,你杀我我杀你,光明阵营内乱了,黑暗阵营也没办法占据上风,因为黑暗阵营内部也因为负能量派和暗元素派的对立打了起来。

这种世界,思维正常的人很难的绷得住。

【苏昼,这些神脑袋有问题吗?】

那时候的埃利亚斯困惑不解:【哪怕是当初我们轮回世界的元素神祇互相厮杀,最起码也是为了种族生存权呢,那些绝灵宇宙的宗教战争,也是为了思维主导权,土地和利益】

【这个世界的神战,不为利益,不为土地,不为解释经卷历史,思维趋势的权利……虽然看上去是为了生存而战,但是从一开始他们不打不就行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祂们有病。”

苏昼的话语简单直接:“他们就是要创造一个充满战火的大舞台,用来堆砌背景的凄凉,绝望和沉重——光暗的双子神王根本没有矛盾,祂们姐妹关系好得很,刚才联手打我的时候简直堪称姐妹同心其利断金,现在的战斗全都是装出来的。”

埃利亚斯听不懂这个,祂露出了极端嫌弃的表情。

“简单来说。”苏昼解释道:“这一切都是祂们觉得好玩。”

说这话时,化身为宇宙战舰的原初烛昼正在与两位女神交战,因为一切过于复杂的事物和攻击,在面对联手的光暗神王时,都会互相矛盾冲突而分化,自我消亡,所以现在的苏昼就用最简单直接,最普通朴素的方法,攻击对方。

那就是光炮。

苏昼将自己的全部能量都凝聚为纯粹的能量冲击,用足以摧毁一个小世界的能量放出轰击敌人——无论是什么时空扭曲,概念阻挡,乃至于试图四两拨千斤的技巧,全部都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苏昼使用的能量冲击力度之大,几近于无限,想要对抗他的纯粹冲击,哪怕是用一份力抵抗苏昼的一千分力,也不是一般的合道能挡住的。

而就在喷吐光炮,逼迫敌人防御的间隙,苏昼对埃利亚斯讲解这个世界的可笑之处。

乐章大宇宙是一首歌,歌的内容就是命运的旋律,诸神为了更改旋律,就强行改变了歌曲的主题,明明不需要凄凉悲壮,但他们就是要制造出这样的背景来缔造命运。

‘为赋新词强说愁’,这个词汇可以很清晰地解释乐章诸神的行动模式。

【果然,我真的难以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愚蠢的神……】

因为不理解这种行动模式,所以埃利亚斯想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在鸣响纪元的亚兰召唤他后,埃利亚斯没有在第一时间就现身,与之相反,在通过苏昼的力量,来到伊洛塔尔大陆后,他就直接化作灵体态,在一晚上游历了大半个大陆。

他见证了这个世界几乎所有种族生存的方式,见证了许许多多战斗和杀戮的理由,他阻止过屠杀,协调过纷争,遏制了自然灾害,更以神之名,裁断纷争,将和平带给两个国家。

调查之后,才有发言权。

而埃利亚斯的答案……就是苏昼说的对。

【这群神,真的全都有病!】

祂得出这一结论后,反而松了口气。

少年神祇微微一笑:【如此一来,才有我工作的余地】

——鸣响纪元·奥纳山——

一位身携短刀的少年,携带着几天的干粮,冒着莫大风险穿越荒原,斩杀恶兽与魔物,来到了这座山的山脚。

此刻正乃白昼,无云之天,胜火炽阳炙烤着天之下的万物。

但是,在少年的眼中,这座看似平平无奇的山峰,才是真正光辉璀璨之处,远胜烈日。

“这是……”

少年面色愕然,他抬起头,看向眼前的高山,这座平日并无任何神异,甚至可以说是光秃秃的,就连点草木都没有的岩山山顶处,正有着自虚无中凭空诞生的白焰环绕,就如同一顶荆棘冠冕。

烈火如云,炽炎如雾,这等异象,令仅仅只是别无选择,想着‘碰碰运气’的少年,心中不由得诞生了些许希望。

“或许。”站立在山脚,凝望山顶的圣火,亚兰想:“这的确是一尊大神,可以赐予我足够的力量,救出伊芙,令她可以得到她想要的幸福。”

如此想着,他继续前行。

然后,便听见声音。

【再前进的话】

一个温和的少年声音响起,却带着庄严的神圣:【就需要立下契约】

亚兰止步,他咽了口口水,谨慎道:“什么契约?”

【你将遵守我设定的戒律,履行我的教义】少年道:【与之相对的,我也会达成你的愿望】

“这不是交易吗?!”亚兰愕然,他当然知晓,向神奉献祭品,神可能会赐予力量,但是这个可能,指的是神心情好,神觉得你长的漂亮,所以才赐予……一般人哪怕是献祭了,也并不一定能成功。

【这是契约】

而少年的神祇回应道:【神与人的关系永远都是契约】

少年的声音道:【没有契约的信仰,就是为了违背而存在的伪信,这个世间从不存在无缘无故的给予,也不应该存在无缘无故的奉献】

【这个世界的神,是伪神。信徒,也是伪信。双方之间没有约定,】

“不知晓名讳的神啊……您要我去做什么?”

少年并不愚蠢,亚兰一向很聪明,他自然知晓,这位神祇说的很好,但说的好不代表做得好,一切都要看祂契约的内容。

坐在山顶的神明微微一笑。

埃利亚斯轻轻道:【你想要帮助那个女孩,想要用自己的手带来和平,想要让村庄不受侵害,显然制止天地间的纷争】

【你想要人与人之间不互相谋杀,不互相欺骗,不互相掠夺,不互相盗窃。你不喜欢谎言,也不喜欢恶言相向,你希望所有人都互相友爱,就如同爱自己的亲人】

“你……为什么说这些?!”

亚兰一开始愣住了,但很快,他就满脸通红,一半是因为心中所想被人知晓的惊讶和错愕,另一半则是羞恼,心中‘幼稚’想法被人揭穿后的自然反应。

而埃利亚斯摇头:【这有什么可羞恼的?你心中的想法,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愿望。保留它】

如此说着,祂站立起身,神祇思索了一会,然后笑着回应:【就这样吧】

【亚兰,倘若你愿意接受,这就是你我之间的约定】

【你将不谋杀,不欺骗,不抢夺,不盗窃。你将不率先恶意对待他人,也爱那些爱戴你的人】

圣洁的火焰,自天而降,宛如雨水一般的光和火,携裹着一面没有任何文字的石板,降临在亚兰的身前。

而埃利亚斯的言语响彻天地:【你将为这天地带来和平,令无辜者不受侵害,令纷争止息于你身前】

【不仅仅是你本人,亚兰,你要将你的所作所为带向全世界,扩散你的想法,让这个所有人……乃至于这个世界】

【变得更好】

少年亚兰有些懵然地注视着自己身前的无字石板,他思考着那未知神明的话语,心中悸动。

如果……是这样的约定。

他觉得,他想要去遵守。

想要去遵守的律法,才是最好的律法。

因为害怕被杀,所有与大家一齐约定不去杀人……因为不想被盗窃,所以与大家约定不去盗窃。

以神的名义作为公正,大家都不想被欺骗,所以也约定不去欺骗。

假如是亚兰自己的话,他哪怕心中为善,一遇到阻力,可能也会改变吧……但倘若是和其他人的约定,是答应好的事情……那么哪怕是一开始有些困难,有些艰苦,但为了守约,当一个自己能看得起自己的人,他也一定会遵守。

“我愿意。”所以他伸出手,触碰那石板——登时,便有刀刻斧凿一般的文字浮现在那晶岩所铸的石板之上,上面一一铭刻了亚兰允诺的事。

而后,便有欣慰地声音降下。

【与之相对,我也将赐予你力量】

【汝,亚兰·坦斯弗尔,将手持惩戒之刃,将诸敌收割,正如用镰刀收割麦穗】

【无义之人将于你面前俯首,你的怒火将令所有剥削与为恶者战栗,他们会败于你手,坠入冥府,正如同石头落入水中】

【孩子,你将与世为敌,但毋庸担心,因与正确交战者,纵然其身怀整个世界,也与孤身一人无异】

石碑的背面,神圣的文字顺着金红色的脉络蔓延,那是神作出的允诺,是人对神约定后,神对人的约定。

契约,立下了。

亚兰一步一步踏上奥纳之山。

少年所过之地,原始的岩石和砂砾成型,化作了道路,就像是约定俗成的东西,在经历了漫长时光后,就化作了衡量标准的律法,而山岳用自己的躯体,铭刻下这永恒的律法的痕迹。

每踏上一段峰峦,都有神圣的,炽热的徽记烙印在其身上,带来无尽的温暖和神力……澎湃不休的烈焰和雷霆。

天穹之上,凭空而生的雷霆炸响,隐约可以看见,有极其庞大,仿佛可以压塌整个世界的庞大战舰虚影正在纪元之上若隐若现,审判的烈火照耀虚空,与分化而出的光暗交战。

而在最后的最后。

“我的神。”

山巅之上,面对只是一团烈焰形象的埃利亚斯,亚兰询问:“我应当如何称呼您的尊名?”

【在这个世界,我不需要名字】

而身化烈焰,不呈人形的少年笑着回答:【我是烈火,审判和雷霆,是契约,律法和规定】

【但是,倘若你非要称呼,一定需要一个名字的话】

祂道:【烛昼】

【现在,我亦是烛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