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钱清学习完毕后,奥列格·纳雷什金便离开了茶馆了。他决定去大街上逛一逛,没有别的原因,而是他想念某间酒家自酿的酒了。作为一个标准的俄罗斯人,奥列格还是十分喜欢喝酒的,尤其喜欢品尝其他国家不同风味的美酒。
纳雷什金大厦所在的街道去年刚刚拓宽了一次。劳工都是来自内陆地区的克兰迪人和克丘亚人,他们为此花费了巨大的心血和汗水,然后领了一笔赏钱,情绪复杂地登上了前往南非的帆船。
拓宽后的街道依然显得有些拥挤。这或许是因为前来做生意的人多了,南村港的魅力,看来确实与众不同。但南村港也有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布局实在太凌乱了。或者说这里原来根本没有布局,都是野蛮生长自己一点一滴凑出来的。毕竟这里当初还是西班牙王国的地盘,东岸人是被盐布铁路及港口码头吸引过来的。而美铁公司那帮人在市政管理上确实差前辈南铁公司太多了,他们对此基本持放任自流的态度,等到后来不对重视起来时,却已经为时过晚了,最终造就了南村港这么一个略显凌乱的城市格局。
纳雷什金大厦是著名的高档办公区,云集了诸多东岸著名企业,但就在其所在的街道上,原本还一片荒芜内,但这两年内建起了不少房子,其中竟然还有一家从事机械加工的小企业,可见其毫无规划。奥列格·纳雷什金慢悠悠地经过了这家主要加工船用机械零部件的小企业,发现这家厂的院子里又堆了一些木箱,看样子是新买的机器,不由得感叹其生意太好了。
这时他不由得想起了曾经听几位英国商人聊起的一段趣事:英国第二大机械工业城市谢菲尔德因为使用了新式机床进行加工零部件,效率大大提高,因此裁掉了不少工人。结果呢?那些工人集体闹事,将从伯明翰买来的新机床全部砸毁,损失达数千镑。虽然那些失业工人们下场都不怎么样,很多被判流放北美殖民地,但这件事的本身就说明了新旧社会转换期所产生的种种矛盾。
这个故事也让奥列格明白了,工人唯一的资本就是劳动力和职业技能,凡是旨在降低这个货那个技能价值的行为,都是在剥夺他们一部分的所有。机器的最大好处是能在劳动力上进行节约,但是工人们可能很有理由地认为这种节约是在损害他们的利益,因此激起他们的反抗也就在所难免了。
当然工人们不明白,当机器被大量使用后,其本身的价格会很快下降,从而有更多的机器可以被企业主们采购,然后变相增加了额工作岗位。但问题在于工人们很难这样去理解,他们在看到机器时,下意识地就会认为他们的工作会失去——至少工资会降低——所以他们必须要抗争,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这种转变去学习新技能然后找到合适的工作的。
与之相比,东岸这边的情况似乎要好上很多。这里的社会制度天生就比较合理,即相对低的物价以及较高的平均财富使得工人们还有退路,每当技术出现进步,导致工厂需要的工人减少时,他们会去别的工厂碰碰运气。甚至于,有的时候他们都不会被裁员,因为工厂很可能会扩大生产规模,企业主选择对他们进行充分的培训,以使他们能够适应新的工作岗位。退一万步,即便真的被裁员了且又没有找到新的工作,他们还可以扛起行李,到各地的国家开拓总局的分支机构中报名,参加新开发地区的拓荒工作,成为一名农民。
虽然现在东岸农民的收入整体在下降,比不上工商业岗位的收入水平,但说实话过个小康生活还是不难的,只要你能耐得住那艰苦的开荒生活。更别说,国家也在想方设法帮助农民增收,比如为他们的农产品找市场,鼓励成立合作社组织(这可以有效增加他们的议价能力,降低经营成本),实行低息甚至免息贷款等等,农民们的收入至少还是有一个底在那里的,不会无限制下降,这比起英格兰那些从一无所有的流浪农民转变来的工人要强多了。那些失业的英格兰工人,真的是失业就没有了任何收入来源,饥饿交迫是必然的事情。
英格兰就缺乏那么一种保障这些人基本生活的社会制度,所以才造成了这么严峻的问题。其实他们不是没有这种机会的,事实上他们在北美殖民地需要大量的劳动力,但问题是他们对殖民地的管理太糟糕了,那里也基本是无法无天的话外之地,什么事都是公司说了算,政府只能在大面上制定方针,比如当年铁腕强人克伦威尔推行的《航海法令》,但对于各个农场或庄园的经营,却很难扯得上手,那些庄园主、农场主们也非常鄙视英格兰王室,对各种政策阳奉阴违,对新来的移民苛刻对待,导致英格兰本土人民但凡不到走投无路的时候,都不会考虑去北美殖民地生活,实在是名声太坏。
据说英国人在去年讨论过出台一项济贫法案,以帮助这些可怜的失业者,纾解社会矛盾。济贫法案的内容很多,既包括给失业工人发放数量有限的食物,提供简单的培训机会,同时也包括设立孤儿院等等。奥列格了解到,这项济贫法案最初是路易十四听取了大臣们的汇报并在巴黎施行的——很显然施行得很不好——英国人觉得很不错,因此将其照搬了过来。国会的阔佬们出于自己的利益考虑,象征性地拿出了一点钱,以维持济贫法案的施行。
不过奥列格对这项法案的作用并没有太多的信心,他觉得那些商人都已经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巴黎的那些孤儿院,据说年龄大一点的孩童都要纺纱织布,动作慢一点都可能挨鞭子。孤儿院的院长与商人们互相勾结,欺上瞒下,让儿童们承受了繁重的工作和非人的折磨,简直一点人性都没有——在那些纺织工厂里,经常是几十个女孩坐在一起纺纱,必须保持绝对的静默,一名凶恶的女人站在一旁,看到谁偷懒或做得不好就进行惩罚,有时候就连四岁的小孩也要像大人一样谋生,让人看了说不出话来。
奥列格在东岸生活了多年,潜移默化之下,道德水准确实和以往相比高了很多。虽然儿童身材矮小,手指纤细,性情温顺,是纺织工作中某些工序最好的工人,但他真的无法认同这一点。童工,在东岸是被法律禁止的(虽然社会上多多少少也存在一些童工现象),奥列格认为这是对的。儿童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尽可能学到更多的知识来帮助自己成年后的生活,而不是过早地把精力耗费在无休止的体力劳动之中,这对整个社会没有什么好处。
这说起来,还是体制的差异!华夏东岸共和国确实可以担得起人类文明灯塔的名头,而不是某人吹嘘自己是“太阳王”就仿佛真的光芒万丈一样。奥列格·纳雷什金摇了摇头,走过了那家正在拆箱新机器的工厂,举步迈进了那家他非常喜欢光顾的酒家。
很巧,酒家里如今有一群下了班的工人在喝啤酒——当然不是品牌啤酒了,而是店家自酿的廉价啤酒。他们一边喝一边大声谈论着厂里这个月的生意如何,谁谁谁这个月的奖金要超过所有人了,当然更多的还是有关工厂女工的一些八卦及黄色笑话,让奥列格·纳雷什金听了不由莞尔。
这才是自由的工厂气息啊,而不是像旧大路那种如同牢房一般的气氛。虽然英国人、法国人搞的这些工厂可以极大降低商品的成本,让它们在欧陆市场有一定的竞争力,但说到底这是以损害全体国民——是的,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的健康为代价得来的。他们早晚有一天会为这些行为而后悔,特别是那些被剥夺了受教育权利的儿童,也许就有一些特别有天分的孩子的才华被浪费在了无尽的纺纱机里面,终其短暂的一生都无法为国家创造太大的价值,这岂不是可悲?
“也许沙皇陛下正在进行的改革也会带来这个后果吧?”有时候奥列格会情不自禁地这样想,但他也没太好的办法。俄罗斯实在太穷了,他们除了出卖自然资源和农产品外,似乎别无其他获得资金的渠道。如果牺牲小孩的生命可以获取利润的话,杜马会议的那些老爷们才不会在乎呢!恐怕据连他的父亲,俄罗斯改革计划的制定者之一,都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吧!在俄罗斯,大人的命都很轻贱,更别说孩童了,这真的是一个异常残酷的世界啊!
“希望随着产业革命的深入进行,企业主们利润的逐渐累积,所有人的生活都能得到慢慢改善吧,这是我最后的奢望了。”奥列格·纳雷什金喝了一口烈酒,默默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