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4年1月30日,南满大东沟,晴。
大东沟县城的建设工地上,一台蒸汽鹤嘴锄正在刚刚被火烤得松软的土地上工作着。这台由7.5匹马力蒸汽机驱动的机械,向这片工地上两千余名各组劳工展现出了惊人的实力,只一上午的工夫,就将这段原本需要好多壮劳力才可挖掘的壕沟给清理了出来,效率当真令人惊叹——当然代价也不菲,因为使用过度及土层下暗藏石块的缘故,一上午就废掉了两块锄头,让蒸汽鹤嘴锄的维护工人心痛不已,这都是要从本土进口的优质锄头啊!
蒸汽机械在大东沟的使用当然不仅仅于此,事实上在辽东三县中建设得最好的丹东县,就刚刚建起了一座蒸汽木材加工厂。这座木材加工厂有一个总马力达到了150匹的中央动力车间,由本土某刚刚关闭的地方性小国企赠送,算作中央对远东的补贴之一。当然登莱开拓队接收后也花钱在本土聘请了一两个技术工人,同时采购了大片易损件作为备件,这才将这家登莱最为现代化的木材加工厂给开办了起来。
蒸汽机械的逐步引进,预示着远东三藩生产力的增强,地方开发程度的加速,当然同时也意味着本土工业实力的进一步提升,毕竟这都是本土淘汰的老旧技术或设备。被远东三藩当宝一样重金聘来的技术人员,要么是嘴上没毛的年轻人,要么是在本土竞争中的失意者,总之都不会是什么高级人才,这就能看出很多问题了。
当然远东三藩并不会对此感到多少不满,因为它们的工业基础本就十分落后,高素质的产业工人也较为缺乏。别看登莱、宁波等地承平数十年,人口增长较快,但因为之前漫长的军管期,两地绝大部分金钱、物资和人力都用在了战备开支上,导致落实到民生——尤其是至关重要的教育——上面的资源严重不足,中间虽然间或抢了不少手工业者,但大部分都被迫送到了本土,故登莱、宁波等地的工业基础始终发展不起来。
好在随着战略形势的改善,远东三藩的军管期及时结束,被解放出来的大量资源开始逐步投入到民生建设领域,辖区内各县的教育状况也受到了极大的改善,人民——尤其是新一代——的识字率有所提高,再加上人口繁衍带来的财富积累,这些都为工业升级提供了必备的基础,因此现在本土开始将一些过时的技术或淘汰的设备出售给远东三藩,说起来是正当其时,当地工商界人士或社会精英对此也感到颇为满意——任劳任怨、勒紧裤腰带为万里之外的本土输送人口,这么多年下来总该也有点反哺了吧,不然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所以你便看到了,本土加强了对库页岛煤炭基地、冶金基地和军工生产基地的技术投入、批准了南铁公司在登莱地区修建胶烟线铁路、许可了宁绍地区修建多家蒸汽化轻工业作坊的请求,一时间使得远东三藩的工业水平快速提升,在用蒸汽机总马力怕是不下四千五百匹(不算蒸汽机车),且还在呈快速增加之势。
就连相对荒僻的辽东三县,也分润到了一点好处:大东沟县有了几台蒸汽工程设备,丹东县有了一家规模中等的蒸汽木材加工厂,宽甸县也修建起了一家蒸汽面粉厂,大家都有好处,谁也不亏欠,皆大欢喜。
当然了,大东沟县分得的几台蒸汽工程设备与其他两县比起来,其实还是要逊色不少的。不过,谁让你是辽东三县里面成立早晚、人口最少、实力最弱的一个县呢?至今人口不过数千的大东沟县只有区区两个乡镇,开垦出来的田亩也不是很多(不过出海捕鱼的渔船数量倒是三县里面最多的),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比较弱小,因此有这待遇也不奇怪。
“大东沟县基础薄弱,原本我还很是担心呢,没想到现在形势变了,威胁解除,你们可要抓住这个良机,好好干啊!”大东沟县城外的一处草地上,刚刚由本土执委会批准提拔为登莱开拓队副队长的廖得功少校(享受中校待遇)牵着一匹神骏的战马,一边信步走着,一边朝跟在身后的一位年轻军官说道。
年轻军官名教常邦,东岸陆军元老常开胜之孙,刚刚从定远陆军军官学校毕业的他因为成绩优秀,被特批授予了中尉军衔,来到远东以军人身份担任了大东沟县的代理县长,主持全县的军务和民政。
常邦的运气其实还是很不错的。因为在他去年(1683年)下半年刚刚就任大东沟县没多久之后,登莱开拓队方面就正式与清廷签订了一份和平协议,双方确立了边界,各自罢兵息战,并且开放了互市贸易,一股和平的气息扑面而来。
而和平协议一签订,原本悬在大东沟县数千居民头顶上的战争之剑自然也就消弭于无形了,这令常邦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若是清军大队攻来,他还真的不好办呢,肯定要经受一些损失,毕竟凤凰城的那个崇年说起来也是有那么点本事的,这已经在东岸、满清双方多年的相持中被证明了。
常邦虽然是军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同民政,而且就算真的不懂,也可以放手让底下人去做便是了。更何况,自从黑水交通学院被好好整肃了一番后,许多毕业生开始向外分配,大东沟就业分到了几位,再加上一些熟悉本地事务的军转干部,大东沟县这一大摊子事务便也慢慢运转起来了。
这会在听到廖得功的嘱咐后,常邦下意识地便站直了身子,双脚一个并拢,立正答道:“廖副司令说得是,刘队长最终决定与清国签署和平协议,别的方面暂且不论,确实是给了大东沟县上下一个喘息的机会。我们一定不会辜负上级的期望,抓住有利的时机,将大东沟县好好建设成咱们在辽东的粮食、瓜果和渔业基地,为将来保安司令部制定的大反攻战略展开提供坚实的物质基础!”
“呵呵,别这么拘谨,放松,放松!”廖得功左手向下压了压,笑着说道:“你这样想我就放心了。虽然咱们现在与清国签订了和平协议,山东、辽东两地都暂时进入了和平时期,但须知这并不是常态。如有需要,我想无论是我们还是满清朝廷,都毫不介意立刻撕毁这份和平协议,重新点燃战火。到了那时候,两国再度交兵,大军云集,大东沟县若是没有做好相应的准备的话,怕是要吃大亏。所以,你们万万不可松懈,每一项工作都要紧张起来,尽量往前赶。今天我来你们这城墙建设工地上看了看,感觉还不错,你们确实是有着一种紧迫感的,就连锄头都报废了两个嘛,可以,可以。”
常邦一听脸上就有些红,忙不迭地解释道:“廖副司令,这个实在是意外。没办法,本县初建,各种事务繁杂,民众们平日里就已经很累了,夏秋温暖时节既要干农活,又要修水利、仓库,同时还要垦荒、照料牲畜什么的,连老人小孩都齐齐上阵帮忙了,人力可以说已经压榨到了极致。所以,修城墙这类事情只能放到冬季来干了,而为了赶工期,我们只能将全部6台蒸汽犁、蒸汽鹤嘴锄等设备用起来了,实在没有办法。”
“呵呵,小常你紧张个什么劲,我又没怪你。”廖得功哈哈笑着说道:“我当然知道大东沟的难处,对你们的努力也表示赞赏。我在辽东地区也有些年头了,丹东、宽甸、大东沟三个县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自然希望它们一个个都被建设得很好。所以,你们做得没错,做得对!些许工程机械的损耗,又算得了什么!库页岛那边的技术实力这几年进步很快,假以时日,他们就未必不能生产这类锄头了,大不了质量比本土的差些嘛,总还是能用的。”
“而且你看,现在黑水开拓队的陈队长尚未和满清议和完成,相反他还派人在北满地区磨刀霍霍,分三路挺进,一步步挤压清廷在那边的战略空间。”廖得功继续说道:“我们南满地区虽然暂时与清廷议和了,但要做好随时策应、牵制清军的准备。即万一清廷忍受不了在北满地区的‘慢性死亡’,集结大军过去攻打的话——虽然可能性不是很高——我们就要用从侧翼对其拦腰一击的能力。而这,很显然需要你们辽东三县能够提供相当部分的粮食、瓜果、草料、役畜乃至劳动力的补给的。所以,你们无论怎样深固根本,大兴建设都不为过,我都支持!”
廖得功这话其实说得已经很明白了。辽东三县其实原本是作为打击清国的第二战场而存在的——当然也兼有屏蔽隔离清国与朝鲜的作用——但发展至今日,丹东、宽甸、大东沟三县已经有了大几万拓荒民众,城池、粮库、兵站、公路、码头等设施也慢慢完善了起来,粮食产量虽然有些紧,但配合鸭绿江对岸的朝鲜人输送过来的部分大米,还是能够养活这里的大量军民的。
所以,辽东三县现在已经不再是登莱开拓队方面可以随意舍弃的地方了。这三个沿着鸭绿江一字排开的县份,已经在辽东站稳了脚跟,可以与清廷的凤凰城都统辖区掰掰手腕,很多时候甚至还能占到上风,那么上头的很多决策自然会有所调整。简而言之,那就是登莱方面已经有了以此为根基,在南满地区大肆扩张的念头,只不过受限于种种因素暂时未执行罢了——说句不好笑的笑话,满清朝廷有理由感谢南铁公司,正是他们与登莱开拓队合力修建的胶烟线铁路,榨干了这个藩镇多年的积储,使得他们暂时无力对外扩张,才最终选择与清廷签署和平协议,休养生息的。
“现在胶烟线铁路已经正式完工,全线商业化运营已经箭在弦上。这条铁路的彻底通车,对于登莱地区的发展意义重大。登莱二府诸县的经济势必也将在这条铁路的刺激下加速发展,开拓队政府的财政实力也将大大增强。而政府一旦有了钱,你说会干什么?”廖得功自问自答道:“是,有钱了可以建设地方,可以继续支持移民,但难道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吗?辽阔的南满大地,沃野千里、资源众多,登莱地方上的有识之士难道就不会看到夺取这里的好处吗?是,继续将大部分资源投入到地方上的建设——比如修建第二条交通干线平荣线铁路——可能在现阶段更符合地方上的利益,但你也无法否认有很多人愿意看到登莱开拓队在辽东的扩张。更何况,未来如果本土执委会再对我们及黑水两大开拓队的战略方向做出重大指导的话,保不齐南北对进全取整个满洲就会成为可能,因此你们辽东三县是非常重要的,这一点自己要有数。提前做好各项准备,未来叙功的时候就更容易说得上话,明白这个道理吗?”
“明白了,廖副司令。”常邦点了点头,说道。他很清楚东岸人对于满洲其实是有着不小的野心的,这除了与满清之间的一摊子事之外,还隐隐有着未来遏制中国的意图在内,即通过南北对进、东西夹攻的方式占领整个满洲后,再想办法收服蒙古诸部,将防线推到山海关、燕山、长城一线,取得对中国大陆高屋建瓴的战略优势,令他们无法向北方扩张,只能西进或者南下——一旦南下的话,以中南半岛那恶劣的环境和复杂的民族因素,未来必然会成为中国一个持续多年的失血口——因此作为在辽东扩张的根基,包括大东沟县在内的三个县份的地位还是非常重要的。常邦能捞到一个代理县长的位置坐坐,已经超越了许多同龄的竞争对手了,这一点他还是相当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