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使先生,请坐。”1676年3月16日,首都外交部某间办公室内,华夏东岸共和国外交部长郑勇坐到了一张太师椅上。在他身后,是几名来自其他部门的随员,其中有军人,也有文职人员。而在房间另外一侧,几名书记员已经摊开了纸笔,准备进行记录了。
坐在他面前的是联合省驻东岸大使希罗尼穆斯·范贝弗宁赫,与一天前相比,他的脸色有了明显变化,不但比之前苍白了许多,就连眼窝也深陷了下去,看起来昨晚他压根就没睡好觉,因此现在精神非常憔悴。
“我们交给大使先生的情况说明看了吧?我现在可以再重申一遍,交还开普敦殖民地给贵国之事,并在选项之内,这是我国最高权力机构作出的集体决定,是国家意志的体现,不可动摇,也不可更改。我这么说,不知道大使先生您有没有听懂?”郑勇看着眉头紧锁的范贝弗宁赫,用一种不紧不慢的语气说道。他的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词义明确,能够熟练读写汉语的范贝弗宁赫自然不可能听不明白。
“我确实仔细阅读了贵国回给我的情况说明……”说到这里,范贝弗宁赫苦笑了一下,说道:“老实说,我很失望。如果连一千万盾的巨额资金都无法打动贵国的话,那么我也无话可说,贵国坚持控制开普敦殖民地,这是极其不明智的。这是一场悲剧,无论对联合省还是东岸来说都是。奥兰治亲王是个性格强硬的人,而且自尊、易怒,也许他会采取一些措施来挽回这一切吧。”
范贝弗宁赫这话一出,房间内一时间有些静默。一名看起来大约四十来岁的海军军官摇了摇头,用一种难以名状的语气说道:“奥兰治亲王会采取什么措施?难道是想让我们在军事上受几次挫折,然后被迫接受贵国的条件吗?请恕我直言,没有那种可能,这只会打破两国之间安宁和平的状态,而且我国海军有充分的能力保障我国商民的利益。”
范贝弗宁赫对这位海军军官有点印象,知道他是第三舰队的司令,名叫姜耀辉,非常有才干,是唯一一个“非贵族身份”爬到舰队司令宝座的人。不过这个时候,他有些调低了对这个人的看法,至少觉得他有些过于自大,因为在范贝弗宁赫看来,经过二十年励精图治的联合省海军,规模庞大、士气高昂、训练有素,小规模战斗也许会被东岸人的快速战舰耍得团团转,可在大舰队决战中,密密麻麻的船只会极大限制东岸人快速舰队的机动优势,逼迫他们不得不与荷兰海军打乱战、混战,而这正是他们所擅长的,所以联合省海军基本是稳胜不败的。
而且,范贝弗宁赫对他咄咄逼人的态度也有些讨厌,因此不得不提醒他一句:“请允许我更正一下。自从贵国悍然进攻开普敦殖民地那天起,两国之间安宁和平的状态就已经被打破了,之前我国政府几次要求贵国交还开普敦殖民地,东印度公司也数次发函,但所有这一切都没有得到良好的回应。现在,我国政府的耐性差不多已经到达了顶点,民众也对此多有不满,即便是与贵国一直较好的特里普家族、德海尔家族等等,也多次在公开场合对贵国的侵略行为表达了不满。”
“你这是战争宣言吗?”立刻有外交部的官员站出来表达了愤慨之情,只听他继续说道:“范贝弗宁赫先生,请注意您的身份,您现在是联合省驻东岸大使,且拥有奥兰治亲王授权的全权谈判特使身份,一言一行都具备法律效力,都可能影响到我们的判断。现在,我们需要再确认一次,贵国是打算与我国全面开战吗?”
话被逼到这个份上,范贝弗宁赫也不得不表态了:“我当然没有这层意思,请不要误解,我只是指出了一些基本的事实。现在,奥兰治亲王的第一选择,仍然是通过和平的手段解决开普敦殖民地的归属问题。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应当求同存异,努力寻求一个既能不损害双方的尊严和利益,同时也能被大家所接受的解决办法,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我也看不出恶化两国间的关系乃至爆发战争,对我们任意一方有什么好处。”看到双方一上来就将气氛搞得有些僵,在场职务最高的人、东岸外交部长郑勇发话了:“贵国的东印度公司将承受难以忍受的损失,我国政府也将失去一整片的市场。战争是最后选项,同时也是我们最不愿意动用的选项,求同存异,努力弥合分歧,确实是我们应该做的。但我现在仍不得不强调,归还开普敦殖民地给贵国政府或东印度公司,同样也不在选项内。如果贵国不接受这一点,那么谈判的基础也将不复存在。关于这一点,在昨天递交给贵使的情况说明里已经写得清清楚楚了,而且我们现在仍然不打算改变我们的初衷,以上便是我本人的态度,当然也是华夏东岸共和国的态度。”
郑勇两次这么说,范贝弗宁赫当然能听得出开普敦殖民地东岸人是铁了心吞下了,绝无可能让出了,除非动用战争手段“说服”他们,但这操作起来有着诸多困难,对联合省来说同样不是好的选择,特别是在他们这会还深陷另外一场战争的时候。
不过,作为一个称职的外交官,范贝弗宁赫仍然打算做最后一次努力,因此只听他说道:“其实,联合省政府及奥兰治亲王是非常有诚意的,如果贵国同意归还开普敦殖民地并保证它在日后不被贵国侵占的话,那么就将立刻在三年内分批收到东印度公司支付的超过一千万盾的现金和商品。此外,阿姆斯特丹汇兑银行也会考虑对贵国提供一千五百万盾的十年期低息贷款,年利率不会超过3%,且可以一次性100%支付。我听闻贵国政府这两年投资力度巨大,在国内各个角落都展开了强有力的建设行动,这种规模让人看了叹为观止。但是我想,资金上的缺口一定也非常大吧?而恰好我国政府在资金方面比较富余(这其实并不是事实,因为现在荷兰战争开支浩大,政府已经三次加税了),因此愿意挪出一部分资金支援贵国国内的建设。关于这个条件,郑部长请您认真考虑一下吧,这也是我们能够拿出的最大诚意了,我们也不想进一步恶化双边关系。”
郑勇听了范贝弗宁赫的话后,微微一笑,说道:“你们有心了。但开普敦殖民地是我国军人付出鲜血的牺牲后拿下的,现在已经安置了许多我国的移民,我们正在努力进行建设,准备将那儿变成我们新的家园。所以,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我们根本没有交还或变相出售其的计划。否则的话,我们无法向政府交代,也无法向人民交代,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希望您能理解。”
“那么,如果没有什么新的话题的话,关于开普敦殖民地地位问题的谈判,我想现在就可以结束了,因为我们双方完全不在一个点上,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范贝弗宁赫先生,也请您致信奥兰治亲王,开普敦殖民地对我们来说是不可谈判的对象,请不要在这上面继续浪费时间了。”这个时候,只见郑勇站起了身,一边示意秘书收拾桌上散落的文件,一边朝范贝弗宁赫说道:“很抱歉,我还有一些公务需要处理。法兰西王国打算在东方港开设大使馆,我打算接见一下他们的特使皮纳尔迪先生,失陪了。”
说完,郑勇便径直离开了会议室,前后还不超过十分钟。而在他离开后,其他一些秘书、书记员也开始收拾东西,打算离开这里。海军中校姜耀辉也拿起桌上的军帽,往头上一戴,朝范贝弗宁赫龇牙一笑,说道:“大使先生,请您转告德鲁伊特尔海军上将,我对他在与英格兰人之间的历次海战中表现出来的高超水准非常钦佩,他阅读战争的能力及神出鬼没的指挥技巧让人着迷,希望能有和他面对面切磋的机会。”
一众人等都离开后,范贝弗宁赫先是愣了愣,然后才意识到谈判似乎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东岸人的态度非常决绝,压根不打算交出开普敦殖民地,即便他抛出了一个相当不错的赎买价格(1000万盾赎买费+1000万盾低息长期贷款),这帮人还是不为所动,而且丝毫也没有就此讨价还价的意思,看起来真的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他们不愿意放手开普敦,那么这事情就有些难办了!
希罗尼穆斯·范贝弗宁赫轻叹一声,然后与四名随从草草收拾了一下东西,便在东岸外交部官员的催促下,离开了这件会议室,返回了联合省大使馆。
在大使馆内,他仔细回顾了今天双方见面的每一处细节,然后又喊来了与他一同前去的几名助手,大家一起讨论了东岸人的态度。到了最后,大家一致判断,东岸人大概是真的不愿放弃开普敦了,除非他们在战场上遭受了重大挫折。
但战争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不可控制、不可预料的。虽然范贝弗宁赫信心满满绝对荷兰海军能够击败东岸人,可他也知道战争中意外因素实在太多,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战争结果是什么,因为有时候也许一次恶劣天气就能让交战双方的舰队全军覆没了。
更何况,现在联合省深陷战争泥潭!别看这会奥兰治亲王已经基本收复了国土,但孔代亲王率领的军队仍然据守在南尼德兰,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而蒂雷纳子爵仿佛天神下凡一般在德意志境内连续击败联军各路人马,状似不可一世,奥兰治亲王为了稳住这些人,减轻联合省面临的压力,也不得不打撒金钱,为这些国家的军队快速“补血”,这一来二去,国家财政负担也就相当重了。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再贸然与东岸这个有点难缠的国家陷入旷日持久的海上战争——因为在范贝弗宁赫看来,东岸人很可能不会直接与他们交锋,荷兰海军只有等待他们护航商船的时候聚而歼之,不过大海茫茫,这往往需要一点运气——将本就有些沉重的财政变得更加不堪重负,对于国家来说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要知道,开普敦殖民地严格说起来其实仅仅只是东印度公司的殖民地,其他人愿不愿意为此慷慨解囊,也是很难说的事情,因为平时眼红东印度公司巨额利润的商人和市民们实在太多了。
所以,真像东岸人说的,战争是最后选项了!想到这里,范贝弗宁赫也叹了口气,随即便翻出了这段日子里他收到的一些来自本土的信件,重新细细阅读了一遍后,进一步得出了奥兰治亲王似乎也无意在这个节骨眼上与东岸人发生战争!那么这样一来,开普敦殖民地是确定、肯定、一定拿不回来了,作为联合省驻华夏东岸共和国的大事,他范贝弗宁赫下一步的主要工作,大概就是继续与东岸人进行接触,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取得开普敦港这座城市的所有权了——既然无法拿回整个开普敦殖民地,那么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一个落脚点了,相信东岸人应该不至于这么吝啬吧。
想到这里,范贝弗宁赫心中稍稍有了些谱,打算过些日子就再去与东岸人接触接触,看看此事能不能成。当然了,督促东岸人将之前被扣留的几船武器军资尽快发货,也是他的任务之一,现在半个欧洲都在打仗,军资一直是紧俏商品,荷兰人也非常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