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坦普尔爵士刚刚从铁公馆出来,然后便上了一辆四轮马车,前往了郊外查理二世国王之弟约克公爵的庄园。
交卸了驻海牙大使的他,已经回到伦敦很久了,不过却一直没被安排新的职务,只是充当了国王查理二世与东岸人之间的事务联络官,工作非常清闲。闲极无聊的他,便干脆窝在家里完成他写了很多年的书稿,一本记录联合省成功历程以及成功原因的著作。而约克公爵詹姆斯在听闻坦普尔爵士的事情后,非常感兴趣,立刻派人邀请他去城外他自己的庄园内做客,而彼时坦普尔爵士刚刚离开了东岸大使馆铁公馆。
约克公爵的庄园占地面积颇为不小,再加上富丽堂皇的建筑和数量众多的仆人,足见公爵本人的豪富。但威廉·坦普尔爵士却并不对此感到多意外,因为公爵阁下不但入股了东印度公司(这点还是坦普尔爵士从好友约西亚·查尔德那里听来的,此君正在东印度公司内任职),同时也是皇家冒险者非洲贸易公司的主要股东之一,再加上封地的地租收入,绝对是英格兰最顶级的那批富豪之一了,能够拥有这样的庄园,本就很寻常。
“坦普尔爵士,刚刚从东岸人的大使馆返回,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刚刚打猎归来的约克公爵笑眯眯地看着前英格兰驻海牙大使,然后让仆人端上来了两杯喷香的绿茶:“东印度公司的先生们从泉州带回来的,现在伦敦的各大药店都有售,每磅六英镑,非常不错。”
威廉·坦普尔爵士闻言端起一杯茶,喝了两口后,说道:“很不错的味道,带有‘银币’的香味,应该是门很不错的生意。我听闻在阿姆斯特丹,绿茶这种饮料已经相当流行了,当然这是另一家东印度公司的功劳。我曾经多次前往阿姆斯特丹,见过那气派的东印度公司大楼,确实不是伦敦的这家可比的。”
“而说起铁公馆内有趣的事情,好吧,我承认没有什么太多令我注意的东西,东岸人事实上也非常谨慎,非要说起来的话,我觉得他们工作的方式很有令我们学习的地方,比如他们的效率、他们的热情,以及他们的文案和簿记制度。当然如果您对他们的食物以及精巧的艺术品感兴趣的话,不妨约他们的大使过来一叙。”坦普尔爵士又说道,算是回答了约克公爵刚才的问题。
“谈谈你的书籍吧,坦普尔爵士。我看过一部分手稿,一直不是很明白,荷兰人为什么这么成功?”约克公爵将手头一部分书稿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出言问道。
“因为他们节俭、矜持、勤奋,以及富有集体意识。”威廉·坦普尔爵士不假思索地说道:“与英格兰、法兰西、奥地利这种封君封臣制国家不同的是,像熱那*亚、威尼斯、联合省这类商业共和国主要靠金钱来维持他们强大的力量。我的书稿‘他们的力量与税收’那一章里,清晰地描述了荷兰人的这种力量。在联合省庞大的军事支出中,荷兰省承担了总费用的60%、泽兰省承担15%、弗里斯兰省承担12%、乌得勒支省承担6%、格罗宁根省承担6%,上艾瑟尔省、海尔德兰省几乎不承担什么费用。不过近年来荷兰省、泽兰省对这种方式都提出了异议,荷兰省不满是因为他们沉重的负担,泽兰省不满是因为战争的关系,原本繁荣无比的斯海尔德河贸易已渐渐更多地转移到了荷兰省境内,因此,现在最新的分配规则似乎是荷兰省承担总费用的58.3%、弗里斯兰省承担11%、泽兰省承担9%、海尔德兰、乌得勒支、格罗宁根三省各承担5%、上艾瑟尔省承担大约3%多一点,剩下的则由德伦特地区和公地两个省级地方联合承担,其实也没多少了。”
“我看过这一节,其实当时我就不明白了,威廉,难道荷兰省会同意这么荒谬的财政支出分配方案吗?因为不管怎么改,这个省都承担了大约六成的费用。”约克公爵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难道就因为他们比较富裕吗?我觉得这个理由不充分。”
“事实上荷兰省的议员们当然对此很不满意,因为他们承担的份额实在太高了一些。但其他省份的代表不会同意大幅度增加自己的支出的,因为没人愿意多交钱,但他们在三级议会的代表以退出联盟为要挟,要求继续维持他们承担的低份额开支。荷兰省考虑到诸多因素,最后也勉强同意了这个分配方案,不过对乌得勒支、格罗宁根、海尔德兰等省有所不满是肯定的,当然包括泽兰省在内的上述四个省份对荷兰省同样是非常不满的,这从他们之间那紧张的关系就能看得出来。我是真的怀疑,哪天有外敌入侵时,南部四省会不会直接投敌,然后反过来打荷兰人。”坦普尔爵士不愧是在联合省工作多年的人,多他们的行政体系以及各省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可谓是了如指掌。
“所以,一旦与联合省开战的话,那么他们各省间的矛盾也是突破口之一了?”听了坦普尔爵士的一番话,约克公爵若有所思,不过这时却没说什么。英格兰与联合省是必有一战的,但却不是现在,而是在将来,并且这首先需要看法国那个“冤大头”国王会不会首先跳出来,英格兰才能随后制定相应的政策。
唯一的掣肘,大概就是国会内那些始终不肯拨款的议员了吧,那可真是伤脑筋啊!约克公爵想道,如果英格兰能够拥有可以媲美联合省的税收制度的话,那么政府权力将会大增,一切都将变得更加完美。
约克公爵从坦普尔爵士的书里面,明白地知道了联合省的消费税是如何占到了税收的大头——举个例子,当一条鱼最终被端上餐桌的时候,已经被征了不下30种税,其中包括捕鱼的船、渔网到做鱼的调料,极为惊人——但自己的兄长、国王查理二世却压根没有这种税收权力,他只能靠着进出口关税及王室地租来实现自己的计划。偶尔可能会令国会议员们同意临时增税,但毕竟不是常态,所以这导致了第二次英荷战争的失败,而曾经在那场战争中担任英国海军指挥官的约克公爵始终对此耿耿于怀,希望他们不要在未来即将爆发的第三次英荷战争中作梗吧。
“威廉,了解东岸人的制度或想法吗?现在这个国家越来越无法令人忽视了,他们竟然在这次战争中如此强硬,堵着法国人的大门打,并且最后还成功地让路易十四那个高傲无比的家伙拿出了一百万利佛尔赎回一些加勒比的岛屿。虽然钱不算很多,但这个姿态真的非常难得,东岸人却真的做到了,很神奇。”约克公爵在又与坦普尔爵士聊了聊荷兰的风土趣闻后,转移了话题,问起了东岸的讯息。
“他们的舰队令人印象深刻,加装了蒸汽机动力的船只异常灵活,这一点毋庸置疑,同时也是英格兰海军努力的方向。”坦普尔爵士先说了一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然后才说道:“这源于他们有效的全国性税收体制,英格兰尤其缺乏这点。他们的政府强而有力,能够在全国每个角落收税,而我们只能由投标人竞标进行包税,而且绝大部分税收掌握在国会手里,王室的税收极少,却要承担包括战争在内的几乎所有开支,这大概就是差异所在吧。哦,对了,他们的政府可以以4%的低得令人吃惊的年息借到大笔款项,但我们却不行,这也是一大差异。至于说他们的想法,我确信他们对于新大陆有极大的企图,但是对于旧大陆,兴趣不大,大概仅仅只是在于做做生意罢了。即我认为,未来一旦法国对荷开战,他们有很大可能会作壁上观,不会直接下场参战,希望这点能够对公爵阁下和国王陛下能够有所帮助,我不认为他们有这个勇气冒着贸易线被截断的风险加入荷兰人一方,这不可能。”
“这再好不过了,东岸这个国家现在是战争的一大变数,没人愿意他们加入进来进而破坏我们的计划。”约克公爵说道。
……
而就在约克公爵和威廉·坦普尔爵士于伦敦提及东岸人的时候,海牙的东岸大使馆内,驻欧全权特使李晴刚刚从亚琛返回休息。
亚琛和会总算是结束了,迁延日久的谈判让年事日高的李晴颇有些吃不消,毕竟与人扯皮也是件很耗精力的事情。不过好在一切都结束了,法、西、东三方代表在和约上签字,正式结束了战争状态。东岸人高高兴兴地回家继续做生意,西班牙人情绪复杂地回家舔舐伤口,法国人脸色阴沉地回去做战争准备——李晴在谈判时就听到风声,法王路易十四从圣日耳曼带着大量常备军抵达南尼德兰新占之地,一路上动员了法兰西东北部各省总计超过二十万人,搞排场的搞排场、修路的修路、建设兵站的建设兵站、运输物资的运输物资,虽然随后又撤了回去,但这次行动本身就是一次很吸引人眼球的东西。
李晴怀疑,这是路易十四给在亚琛谈判的各方施加压力,想要谋取更多的好处,同时也是对未来入侵联合省的一次军事预演,因为这条路线本来就是法军入侵联合省的最佳路线。虽然需要跨越西班牙人尚控制在手的另外半个南尼德兰,西班牙人在荷兰的压力下未必肯放行,但法国佬也是可以绕道德意志地区迂回攻击联合省的,难道不是么?
路易十四的举动最终也没有为法兰西争夺到更多的好处,他仍然只得到了斯特拉斯堡及周围四座自由市镇为补偿交换法属圣多明各,另外交给东岸人的一百万利佛尔的象征性的赎岛费也是免不了——李晴已经正式接受了法国人的提议,用巴黎城郊一座被路易收缴的贵族庄园别墅抵账,因为这个庄园很明显可以用来改造成东岸驻法兰西大使馆——但法国人的这次预演仍然是震撼人心的,并且极大加速了周边国家、地区的武装速度,粮食、钢铁、皮革、役畜的价格开始缓慢上扬,火枪、大炮、盔甲的订单四处飞舞,英格兰、德意志、意大利的军工产业区迎来了繁荣景气周期。
与军工产业开始繁荣相对应的,雇佣军的春天也开始到来!德意志的很多雇佣军已经不准备接长期单子了,比如萨克森的一些佣军在乌克兰的防卫合同到期后,就开始拖延与波兰政府续签合同的步伐,因为他们很显然更愿意为大金主荷兰人服务,只可惜目前荷兰人也举棋不定,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让这些人颇为失望。
甚至于,就连东岸特使李晴都接到了荷兰人的询问,表示是否可以整体雇佣“数千或一万”东岸陆军到联合省南部的“公地”(即林堡、布拉班特公国等地区),帮助守御那里的防线。很显然这些荷兰人觉得东岸军队装备不错,在新大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过来帮忙打打仗,反正对荷兰人来说,能用钱解决的事那就不叫事。
李晴特使对荷兰人的脑洞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不过他还是委婉地拒绝了荷兰人,同时表示东岸陆军有“繁重的作战任务”,不接受联合省的雇佣。不过经此一事,李晴也对如今的紧张局势越来越有一种感性的认识了,路易十四这个战争狂人,真的是一刻也不消停啊!现在法兰西已经率先开始做战争准备(大量修建道路、兵站,扩充常备军队伍,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那么联合省大概也坐不住了吧?这样也好,让你们这样反复折腾,消耗下过剩的精力,省得你们一个个都在远东给我们东岸人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