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纸鹤在屋中飞舞着,乍看之下简直有如大片大片的雪花。叶柏涵已然趴在桌子上睡了,韩定霜伸手把他抱了起来,然后又扫了一眼飞了一屋子的纸鹤。

“……”

韩定霜花了一些时间,才发现这堆纸鹤并不是满屋子乱飞的,而是乱中有序,各自遵循着一定的轨道。单只的纸鹤看上去只是在机械地绕圈,但是许多只结合在一起,却仿佛是一场经过精心编排的舞蹈——说不出地赏心悦目。

纸鹤飞行的轨道并不都完全一致,但是显然每只都有各自的规则。把按照同样轨道飞行的纸鹤分成一组,这里大概有□□组,每组都分别能形成一个图案。

比如说有一组纸鹤,韩定霜凝神观察之后,就发现它们其实是各自按着一个形似禽蛋的扁圆形轨迹在飞行,但是奇妙的是,因为微妙的轨道设计,却形成了一个俨然有序的图形,非要说的话就像一朵盛开的花朵——韩定霜本身没有行星图的概念,所以对于他来说,可以描述那形态的就是鲜花了。

他很惊异。

叶柏涵心里总有许多奇思妙想,能把最单调枯燥的日子过得精彩纷呈,时不时就爆出点小惊艳。之前他跟韩定霜说的是要用纸鹤试验和研究一下灌灵点化的诀窍,韩定霜也就以为他只是哪些纸鹤拆拆做做就是了。

却不料结果更预想完全不同。

第二天叶柏涵醒来时,韩定霜已经练了一会儿剑了。他听到声响,回头看到叶柏涵走出来,就向他问起了纸鹤的事情。

叶柏涵抓着宽袖子,用一双小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说道:“虽然都只是绕个圈转个弯,但是每一只用的是不同的灌灵法。有些是圆印法,有些是角度法,还有几只使用的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方法。不过组合在一起放飞的话,比较容易发现不同方法之间轨道的差异。”

韩定霜其实没听懂具体的内容,不过大致的意思是了解了。所以他开口说道:“它们飞得挺整齐的。”

叶柏涵回答道:“因为调整过了。”他打了第二个哈欠,“轨道不对的我都抓下来重新调整了一下,所以最后在飞的都是已经调整好了的纸鹤。”

韩定霜看他短短时间之内就打了好几个哈欠,忍不住开口说道:“你年纪小,不妨多睡。”

叶柏涵摇了摇头,说道:“我想着傀儡的事情,睡不着。”

然后他就走到了韩定霜的身前,说道:“大师兄,陈长老给的器材,有两样我不太炼得动,你能帮我炼吗?”

韩定霜回答道:“可以。”

叶柏涵听了显然很高兴,便拉着韩定霜进屋,让他帮忙洗练了几样重要的材料。

梳洗原材其实是一个很麻烦的过程,技术性不高,但耗灵力。粗洗和精洗都还好,麻烦的是洗纯,这一步骤特别费力气。

粗洗和精洗的时候,都是杂质多于纯材料。杂质之所以为杂质,就是因为它的品质低,材质不如纯净材料凝练,所以初步梳洗的过程还是比较顺利的。但是到了洗纯这一步就比较麻烦了,因为这时候大部分都是精炼的材料,杂质已经只有很小的一部分,而且还被已经洗练过的原材包藏,要进一步驱除就特别耗力气。

似乎这一点不管在哪一个世界,又或者在凡间还是修仙界都是一样的,材料纯度越高,要进一步提纯的难度就越大。

然而令叶柏涵惊讶的是,韩定霜虽然本人是个武痴,也完全不擅长炼器,但提纯起材料来却是一把好手,完完全全是以灵力进行地碾压。

叶柏涵自带外挂真灵眼,所以韩定霜用灵力梳洗材料的过程,在他眼中是全无任何遮掩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意识到韩定霜的灵力有多么霸道。

叶柏涵也看过费长老和陈长老梳理物材。费长老的灵力如行云流水,给人一种蓄力饱满但含而不发的感觉。所以梳理药材的时候,往往看上去没有用许多力气,但是各种杂质却往往很顺利地就被梳洗了出来。陈长老梳理炼器材料的时候则充满了技巧性,十分擅长使用各种小技巧来针对性地对材料进行处理。

费长老让叶柏涵锻炼自己的灵力控制能力,同时尽可能更深入地了解药材属性,以期有一天做到举重若轻。陈长老则让叶柏涵学习各种技巧,培养处理各种金属物材的技巧,在合适的时候选择合适的手段,然后就可以做到事半功倍。

韩定霜的处理手法并不是其中的任何一种。

他的灵力霸道至极,完全不是两位长老教导叶柏涵的任何一种,但是接触到物材的时候,却如同摧枯拉朽一般,瞬间让所有杂质都直接被强逼了出去,完全是以力破巧的路子。

最夸张的是,在围观韩定霜洗练的过程之中,叶柏涵竟然感受到了一股凛冽的剑意。

真灵眼对于世间万物都有一种诡异的敏锐感,所以在那一瞬间,叶柏涵甚至觉得他家大师兄的修为说不定要比费、陈两位长老都还深厚许多。

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真的,还是仅仅只是他主观感受下的错觉。

材料完全精炼好之后,已然是天光大亮。洗心崖的几名役使也已经开始出来忙碌起来。仆役们虽然资质一般,但是也都是心向大道的,忙碌完杂事之后,自己也会主动开始修炼。

叶柏涵就开始先用一顿早餐。

韩定霜最近都会跟叶柏涵一起用餐,多少有点沉迷口腹之欲的迹象。他平素面无表情,情绪喜好什么都不太看得出来,但是叶柏涵看着他一筷子一筷子地夹菜,一口一口动作端正地喝汤,不管叶柏涵准备多少饭菜,最后他都能吃得干干净净,丝毫不剩,顿时了悟。

了悟之后,顿感心疼。

要知道真道宗平时是不提供三餐的,吃食对于这群修道者来说只是消遣或者辅助,而非必须。真道宗比其它道门更夸张——他们纯剑修,很少借助外物,所以也不太炼丹,烹饪,酿酒,画符……

整个伽罗山上下,那是连个提供一般饮食的食堂都没有。连仆役都是身带修为的,辟谷前则直接由洗尘峰负责,养在无间海边缘的村庄之中。

所以伽罗山平时是没有用餐这个程序的。

之前韩定霜自爆修道三百余年,按照真道宗的一贯风格,其实相当于是说自己已经三百年余年没有吃过东西了……可能也不是没有吃过东西,从师侄们目前的日常受伤率来看,估计韩定霜开始修道时也没少吃各种疗伤丹。

看师兄这不吭不哧的模样,想必就是馋了也不会轻易说出来,可见他平时的日子过得多苦逼了。甚至往深入点想——韩定霜以前真的吃过什么好东西吗?会不会他以前根本就没发现过自己其实是个吃货?

三百多年啊……修道如果是这种修法,活着能有什么意思?

叶柏涵不由自主地心生同情,决定以后多喂养大师兄。

韩定霜不经意间瞅见自家小师弟稚嫩脸庞上那跟长辈一样慈爱的表情,向他投了个疑惑的眼神。

叶柏涵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双手托腮对着韩定霜笑了笑。

碗盏被仆役拿下去收拾完之后,叶柏涵开始正式设计起了傀儡的灌灵点化方案。灌灵点化是一种神识灌输的做法,一般是由使用者把某个指令灌输给役使对象。

这其中有两种主要做法,一种是输入灵力然后令役使物根据指令机械行动,第二种则是抽取草木灵或者动物灵的魂魄,灌入器具之中令其操控器物。这两种都各有各的好处——前者的好处在于傀儡够听话,而后者则令傀儡更有灵性,但是同时,有灵性就表示有更强的自主意识,容易出现不受控的情况。

甚至于真正制作起来,也是后者更容易完成。如果要制作一个完全听话的傀儡,就等于所有的常识指令都必须由器师一点一点设计安排,灌输制作。后者却可以先行制成,然后令之自己慢慢学习。

伽罗山作为十大仙山之一,地处东南最大的灵脉之上,许多草木天然就能蕴养精灵。只是这种精灵跟妖兽又不同,虽有灵智,寿算却依旧不长,春生秋死,与普通草木也无异。

因为是天生地养的精灵,所以大部分都会自然而然地接受自身的命运,任由自身的生命随着秋末的寒风而飞散,再次等候春日的重生。

但是其中总有几个异类,会不甘于自然的安排,在秋末的寒风里哀嚎着想要活下来,不甘于就这样结束短暂的一生……这种草木灵其实跟修士差不多,都是试图挣脱上天赋予它的天然枷锁,想要跳脱出自己原本层次的生命。

这种草木灵如果灌注到傀儡之中,成功率会相较一般草木灵更高一些。

陈长老教过叶柏涵这方面的知识,教授过他如何搜寻和识别各种生灵的意志强度。他跟叶柏涵是这么说的:“对于人来说,一个‘不想死’的念头,是天然存在,而且不需要思索的。但是对于草木来说,光是孕育出这样一种意志,往往就需要竭尽全力了。它们会痛,却不会觉得痛苦,会求生,却不会畏惧死亡……不过痛苦和畏惧,正是长生的真谛。”

“长生这件事本身,原本就是充满了痛苦和可畏的道路。”

对于草木灵来说,灌灵点化是一种很痛苦的过程,但是比起春生秋死,寄托于傀儡或者役者之上其实能给他们更长久的生命,并给予他们蜕变出更高层智慧的机会。

只是蜕变总是伴随着撼动心灵的痛苦,所以很多时候,灌灵伴随着的不是化茧成蝶的新生,而是耗尽力量的死亡。

也因为借灵法代表的含义略带残酷,所以叶柏涵一直比较迟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使用这样的法术。

中午费长老让弟子送了叶柏涵之前要的冻梧过来,结果正好看到屋里漫天飞舞的纸鹤,顿时就惊呆了,问道:“小师叔……你布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