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之下意园,望山池中粼粼波光一片,放眼望去,半池碧绿莲叶,亭亭盖盖,立起来有半人之高。

阮洪天闻言,也是有些不大乐意,皱眉道:“阿瑜还小,我还想多养几年呢。往后再有媒人过来,别管是谁家,你寻个由头,一概都推了去就是。”

江氏心中本是不,这才趁给丈夫送茶点之时,顺道抱怨几句,此时听他这般说,反倒有些忍俊不禁,笑叹了口气道:“话也不是这么说。论起来似阿瑜这般年岁,也该早早留意起好人家了。打去年起,我就晓得谢夫人给她家铭柔留意周围了。她家门第好,且京中本家又是将军府,自然不愁。只是咱们这样人家,高不成低不就,实是有些难。官家嫡子正妻,咱们门第堪配不上。过来求亲那些歪瓜裂枣,咱们又不愿委屈了女儿。且我也舍不得女儿嫁远,还是只能临近与我家相匹几家大户中留意。只数来数去,竟没一个看入眼!”

这回是阮洪天笑了起来,伸手抱住妻子肩,安慰道:“夫人莫急。阿瑜还小呢。缘分未到,缘分一到,女婿自然就跳出来了。若要我说,只要人品端正,也不一定非要与我家门户相当。便是家贫也无妨,咱家又不缺金银。”

江氏负气道:“不若找个女婿入赘上门!女儿不用离家,日后还不用看婆家脸色!”

阮洪天哈哈大笑起来,点头道:“随你,随你便是。”

明瑜终是没有进入,而是悄悄退下了台阶,一路穿花拂柳回了自己院子。

从前另个大丫头乔琴去年嫁了人,如今除了原来春鸢和丹蓝雨青,又增了四个名中带琴棋书画小丫头。夏日夜里闷热睡得晚,如今闲了无事,一堆人正坐凉亭里摇扇说笑,银铃般笑声不断。

明瑜没惊动人,径直上了楼。春鸢正坐灯下纳一双鞋底,见她回来,抬头讶道:“姑娘方才不叫我跟,怎这么便回了?”说着放下手上鞋底,过去往鎏金双耳熏炉里添了块明瑜喜欢薄荷香,听见随风传来小丫头们嬉笑声,回头又笑道:“今日那边园子里好一场热闹,小丫头们估摸着有几日话头好扯了。”

薄荷香渐渐氤氲开来,明瑜迎着夜风靠窗前,想着父母方才对话,心中微微有些感触。

仿佛不过转眼间,自己竟已经十四岁,连父母都开始背着她谈论她终身了。

自前次接驾过后,两年多平静日子就这样度过。前世里这时候自己,现做什么?她正沉陷那段狂热而虚幻恋慕之中,正满心期待着下一次圣驾来临。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再次靠近自己那个朝思暮想人。其实也可以说,那时她完全只是为了那段春思而存。

楼下庭院里突然又发出了一阵笑声。春鸢侧耳听去,隐隐竟听到了小丫头们似乎正把自己和柳向阳名字扯到了一处说话,脸一下有些涨红,站了起来恨恨道:“不早了,这就赶了碎嘴小蹄子们去睡觉,省得吵到了姑娘。”说着便急匆匆下楼去了,没片刻,果然就听到她话声和小丫头们四散开来脚步声。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平静,她喜欢这样生活。

从十岁那年夏天睁开眼,她就给自己展望了之后十年。现她十四了。十四岁她还不敢对自己说,六年后她和她家仍一定还会像现这样美好。但她知道一定不会像从前那样怆然收场。至少现,她就是为了父母亲人而重活了这一遭,她一直努力。

莫怕,佛说,果满菩提圆,华开世界起。

她对自己道。

江夔寿日乃是七月二十。因了他性子偏怪,不喜那些繁缛礼节,又怕人多,所以前头几年都只是阮洪天夫妇带了几个子女过去一道拜个礼而已。今年却是他逢六十整,夫妻二人都觉似往年那般太过轻慢,无论如何要好生庆贺下。只晓得他脾气,并未打算太过铺张,除了阮家本家,只给平日往来密切些人家发了帖子。只这样算下来,也有七八家之多。自然包括南门谢家。

柳胜河早几日前就被派去做准备了,阮洪天夫妻也特意提早两日,十八这日一大早便带了明瑜明珮和安墨一道往孟城去,傍晚时分,一行人到了白鹿斋外,柳胜河和余大急忙出来迎接。见问起了老太爷,柳胜河道:“今日那将军府谢家公子就过来了,老太爷欢喜得紧,带他一道上了山,说如今梅峰虽没梅花,却有凌霄,缘崖数丈,藤大如杯,如今正是花期,邀谢公子一道过去观赏。两人便去了。”

谢家将军府上侄儿前几日刚回来,江氏已是从谢夫人处晓得,故而也未惊讶,只是问道:“可说什么时候回?我爹是随性,若是兴起不肯回来,后日便是大寿之日,那便麻烦了。”

柳胜河忙道:“夫人放心,我特意叮嘱过谢公子。谢公子道晚明日晚间,定会将老太爷带回。”

江氏这才点头,一家人都安顿了下来。晚间用饭之时,明瑜听父母对话间提到了谢醉桥名字,怔了一下,脑海中一下又浮现出了两年前瑜园中后见过那人时模样。

这个少年给明瑜感觉有些微妙,那是一种既熟悉又陌生感觉。说熟悉,几年之间,她与他见面却不过寥寥数次,如今是一晃两年多过去,连他模样都有些模糊了起来,只剩那一双漆黑有神眼眸,至今还记忆深刻;说陌生,他从前却不计得失地数次对自己出手相助,这番情分,前世今生,或许也就只从他一人处得到过。想起上个月与谢家姐妹相会时,谢铭柔提到他下月出孝后,便要重任当年御前侍卫一职。如果一切还照原样,那么明年,裴泰之会因为某个连她至今也不敢确定原因而离京,他被提为侍卫统领,接着皇帝赐婚,然后就是他意外亡故……

“……客人要后日才到。干脆明日我们带孩子们一道上山。我放心不下我爹,须得亲自看着他跟我回来才放心……”

明瑜忽然被自己母亲话给扯回了思绪,见安墨已是拍掌欢呼道:“好好,我要去!”

阮洪天笑道:“也好。这里有管家留下便是。我陪你们一道上山。长久未曾游山,借机去松泛下筋骨也好。想必如今山色应是极好,比下面也要凉爽。”议定这才各自散了去。

第二日仍是个大晴天,一家人趁了早间阴凉,早早地便起身出发了。

明瑜今日身上也不过是件浅黄湖绉衫子。这种料子不但着身凉爽,日光映照下还显暗纹海棠,素雅中又带富贵。是阮洪天特意叫巧手织工织造出来给女儿做夏衫。头上斜插一支玲珑花簪,打扮得极是爽利宜人。

安墨也算是第一回游山玩水,一路十分兴奋,坐明瑜身边叽叽喳喳不停。待到了西岭山脚,竟自己拉着明瑜手,一口气爬了近百步台阶,这才蹲了下来说累,改由阮洪天抱着上去。

一家人与带出下人走走停停,等日头升到头顶,便到了寒清寺,却不见老太爷与谢醉桥。小和尚说师傅与他们早间一道游山而去,估摸还要过些时候才回。

江氏自有孕生了儿子,便笃信佛理,要去大殿偏殿一一拜佛,阮洪天自然陪着。明珮爬了山路,早累得气喘吁吁花容失色,坐下了便不肯起来。唯独安墨却嚷着要游寺。明瑜便自请带着他四处逛下。

江氏晓得她素来稳重,且又是寺里游玩,也是放心。吩咐了几声不要走远,便应了下来。又命春鸢雪南一道陪着,大家便各自散开了。

山中凉爽,寺中是处处浓荫蔽日。因了这寺院乃是依山而建,不时也要上下爬阶,明瑜牵着安墨爬上高松香院,瞻仰了里面一株百年老柏后,也是有些心跳气喘,见春鸢雪南也与自己差不多了,便对安墨笑道:“墨儿,阿姐走不动了,坐这里歇片刻可好?”

安墨道:“阿姐坐这里歇息,我再去抱那颗树。”

老柏枝干极粗,要几人合围才拢,明瑜晓得安墨好奇,且那老柏就自己数十步之外,一眼能望得到,便笑道:“去吧。别乱跑。”

安墨应了,一蹦一跳过去抱那树干。春鸢拿出块帕子垫了块平整石面上让明瑜坐,她与雪南二人也旁坐了,三人看着安墨围着那老柏一圈圈奔跑,又把自己藏树干那头,探头与明瑜捉迷藏,笑声不断。再片刻,等他又隐身树干另一侧,明瑜等着他再探头出来,等了片刻却不见动静。急忙和春鸢雪南过去,却见树干那头空无一人。三人霍然变色,急忙四处寻找,却不见他人影。

大树边上草木葱茏,一左一右分岔成两条僧人行走青石小道,岔口从明瑜几个方才坐位置看去,正被树干遮住了。明瑜估计安墨是往这里走下去了,急忙叫雪南回去告知自己父母,自己往左,叫春鸢往右,两人分头找下去。

山寺一面依山,三面筑了围墙,虽也封闭,只地方极大,又有错落山阶。安墨年岁幼小,人又调皮,这般一下抛开,自然叫人担心。明瑜沿着小道急匆匆下去,一边走一边叫着安墨名字。饶是山中阴凉,没片刻,额头也已是迸出了冷汗。正着急万分,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熟悉咯咯笑,心中猛地一跳,回头看去,见一块山石后探出个小脑袋,眼睛滴溜溜得意乱转,不是安墨还是谁!

明瑜一颗心这才落地,急忙跑了过去一把握住他胳膊,作势便要打。安墨却不怕,一把抱住了她腰身,撒娇道:“我跟阿姐躲猫猫玩。一直等着阿姐来找我呢。”

明瑜有是好气又是好笑,那手终究是落不下去,只仍虎了脸道:“往后再不可这般不声不响躲起来。方才差点吓死阿姐了!”

安墨笑嘻嘻点头。明瑜怕父母焦急,牵了他手正要回去,安墨忽然抬手指着路边那颗野梨树道:“阿姐,我要。”

明瑜抬头,见虽是棵野梨树,只枝头上果子结得却也甚是喜人。自己估摸了下,站到那块石头上,还是能够得到矮枝上那个梨,便应了一声站了上去,踮起脚尖使劲伸手去够那颗梨。指尖堪堪碰到,忽然小腹一抽,身下觉到一阵热流涌出,一怔,又一阵涌出,心一下便怦怦跳了起来。

她来初潮了。

明瑜早记不得前世来初潮时候,自己做什么。但这一回,她这个成人之礼却来得叫她毫无防备,甚至一下有些傻眼了。

“阿姐,你流血了!”

身后安墨忽然大叫了起来,声音里满是惊惧。

明瑜有点窘,扭头看去,见薄薄浅黄衣料敌不过那殷红,后面已是渍出了一片痕迹,急忙爬下了石块,蹲了下去,对着安墨小声道:“阿姐没事,蹲这里就好。你别做声!”

安墨却不信,眼中已是蓄了浅浅泪,扭头便往方才明瑜过来路上跑去道:“阿姐,我叫人来帮你!”

明瑜又羞又窘,想要赶上去拦他,站了起来又不敢走,怕被寺中僧人遇到,只能连声叫安墨道:“看见春鸢,带她来就好!”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已是迈着两条肥肥小短腿,一下就没了人影。

安墨慌里慌张地跑了出去,到了方才岔路口,忽然一头撞到了个人,因了身子小,被撞得往后仰了出去,幸而那人眼疾手,已是一把抱住了他,见他满面惊惶,糊了一脸鼻涕眼泪,忍不住便问道:“你是哪家孩子?怎一个人?你爹娘呢?”

“我阿姐流血了,走不了路!”

安墨扬起了脸,抽抽搭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