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乐城。
庆宁殿里,坐着三位丞相和庞枢密,以及戴计相,正在传看刚刚一路金锣,飞马递到的喜报。
世子爷刚刚拿下了江州城。
戴计相拧着眉,扫过一遍短短的喜报,再认真仔细的看第二遍。
三位丞相和庞枢密脸上浮着喜气,却明显压不住浓浓的困惑。
照既定策略,世子应该先取长沙,拿下潭州,稳定之后,再往西推进,取豫章,两面夹击取江州,这会儿,怎么突然拿下了江州城?
三位相公和庞枢密时不时你瞧我一眼,我瞧你一眼,再瞄一眼顾瑾。
顾瑾气色精神都极好。
伍相瞄了眼再看一遍喜报的戴计相,耐心的等着戴计相看完,再等着皇上发话。
这件事儿,肯定有蹊跷,他得先听听,听准了再说话。
戴计相总算看完了喜报,一边将喜报递给紧挨着他的杜相,一边看向庞枢密。
这喜报,他没怎么看懂,除了拿下江州城这一句写的明白,别的,写的都太含糊了,确实的说,别的,就没写什么!
这江州城是怎么拿下来了?难道伸一伸手就拿下了?
顾瑾看着放到他案头的喜报,放下杯子,挨个看过诸人,笑起来,“从昨天晚上收到世子的密折,朕一直在犹豫,这密折,要不要给你们看一看。
“现在看起来,还是得给你们看看,否则,万一你们茫然无知之下,失了分寸,那就不好了。”
顾瑾说着,从案子上拿起封信,递给伍相,“江州城怎么拿下的,都在这里,你们仔细看看吧。”
伍相看的很快,屏着口气递给旁边的潘相,轻轻拍着膝盖,一脸赞叹,可也就是一脸赞叹,这事儿,实在是,过于出乎意料,他有点儿不知道怎么评判,以及怎么说,还是得先等皇上发了话。
潘相看完,递给庞枢密,想了想,连眨了几下眼。
戴计相这回看的快了,将密折递回去,只觉得有点儿懞。
刚才那份喜报,是江州城从天而降砸的懞,这会儿,是这密折的内容,这江州城的来历,让他有点儿懞,这事儿,可有点儿没法说。
大当家的私贩绸子,贩到了江州城守将杨文家里,可巧不巧的赶上了杨文和夫人闹家务,大当家的仗义出手,把杨文割了脖子了。
这叫啥事儿!
“一个月前,世子递了份密折,说把荆州八十万春赋,借给了大当家,用一个月,四十万的利,这笔钱。”顾瑾看向戴计相。
戴计相听的眼睛都瞪大了,呃了一声,连连点头,“已经交进来了,都交进来了。
“是顺风那个叫常山的交进来的,臣奉旨,会同户部点收的,有银票有现银,十分杂乱,现银也都是杂银,银票已经全部兑出现银,杂银也都验过成色,都已经收进了库房,臣递了密折。”
这件事,皇上突然把他叫进来,口谕他会同户部到顺风收荆州的春赋银子,他当时就纳闷极了。
收银子的时候,户部史侍郎不停的问他,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哪知道啊!他只好紧绷着脸一字不答。
他已经琢磨了好几天了,怎么问问皇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也罢,户部也好,收到的荆州春赋明细上,明明写的是八十万现银,怎么皇上让他收进一百二十万?为什么要从顺风收?从顺风收也就算了,怎么收进来的全是杂银?竟然还有银票子!
荆州的折子里,都写明了的,银子已经重新铸过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看起来,史侍郎嘀咕说,难道是大当家把荆州税银拿去贩绸子了,他还把史侍郎训斥了一顿,没想到,还真让他给说中了!
那这江州城,是大当家贩绸子顺道贩回来的,还是为了江州城,大当家才去贩的绸子?
戴计相正胡思乱想,皇上缓声道:“江州城这件事,所涉两人,大当家和孟氏,都是不欲为外人知,那这件事的内情,就到朕和诸位。”
“是。”诸人忙欠身应是。
“税银的事,戴相知道就行了,户部那边,你和潘相想个说辞,解释一二,以免他们胡猜乱想。”
“是。”戴计相和潘相忙欠身答应。
“江州城的功劳,记到文诚头上吧,至于如何取城,这功劳的详情如何,只字不提,就让南梁君臣,好好猜一猜吧。”顾瑾嘿笑了一声,
“是。”诸人也笑起来。
这可够南梁君臣好好猜一猜了,就是他们,现在看过那份密折,想一想,还是觉得想不到,实在是让人想不到!
“咱们的守将,家眷?这个!”庞枢密突然冒出个念头,顺口就说出来了。
“这天下,只有一位大当家。”顾瑾有几分无语的瞥了庞枢密一眼,“从前,是方大当家,现在,是李大当家。”
“是,臣,那个,净想不该想的。”庞枢密欠身干笑。
“前有方大当家,如今又有李大当家,这是天佑我大齐!”伍相忙欠身道。
“确实邀天之幸。
“议正事吧,江州那边,要赶紧挑个府尹出来。
世子攻取长沙以及豫章,只怕也要比预计的早,也许要先取豫章了。”顾瑾的话顿了顿,露出丝丝笑意。
“照世子的脾气,这会儿,只怕已经借着江州的船只,辎重,以及兵力,袭取豫章了,这样的机会,世子不会错过。
“取下潭州和洪州,只在旦夕之间,要赶紧挑好人手,让他们立刻启程,从平靖关到鄂州等候赴任。
多挑些新科士子,让他们跟过去习学。”顾瑾微笑道。
“是。”几个人忙欠身应是。
“修订刑统的折子朕看了。”顾瑾垂眼抿了几口茶,接着道:“添上两笔,一是女子嫁妆,由其处置,父兄子侄,皆不得干涉;二是,析分家产,未嫁女子应有其份,以为嫁妆,为其兄弟一半吧。”
几位相公都是一怔,怎么突然说起刑统?
“是。”伍相反应最快,一怔之后,下意识的欠身应是。
“嫁妆一事,民间风俗,就是由女子自行处置,只是未明列刑统,如今明列上去,倒没什么,析分家产一项,向无此例,是不是?”杜相拧眉道。
刑部由他分管,修订刑统这事儿也是他统总,有疑问他不能不说。
“总有先例。”顾瑾声音温和。
杜相还想说什么,眼角余光瞥见伍相斜瞥着他,忙咽下到嘴的话,欠身应是。
又议了几件事,几位相公告退出来,出了宣德门,杜相靠近伍相,皱眉道:“刑统的事儿,您?”
“第一,给未嫁女子留一份嫁妆,不是没有先例,前朝有过一份政令,只是未列入刑统而已。”伍相落低声音,直说正事儿。
“第二,今天皇上提到两位大当家,方大当家,和李大当家。
“方大当家是皇上的长辈,李大当家,国之大功臣,先提了两位大当家,后头,再说到的刑统,这事儿,你想想,是不是?”伍相伸出一根手指头,从这边点到那边,来回的点。
“嗯!我也是这么想,这事儿,也没什么,反正,哪家嫁女儿不能嫁妆?嫁妆总得给。”杜相不停的点头,他也想到了。
这是酬劳那位大当家的大功劳呢。
……………………
七月流火,凉爽的秋风吹拂着大地。
一队二三十辆车,二三十匹马,骑着马的,有男有女,女多男少,由西往东,走在驿路上。
驿路两边的农田里,忙碌的农人直起腰,看一看这支悠闲的队伍。
车队最前,孟夫人一身骑装,骑着匹高头大马,旁边一辆宽敞的桐木大车,大头赶着车,李桑柔坐在大头旁边,曲一条腿踩在车前座上,嗑着瓜子,和骑在马上的孟夫人说着话儿。
李桑柔身后,车门敞开,车帘高高掀起,吴姨娘坐在车上,抿着茶,看着路两边的景物,听两人说话。
“骑马多好!”
“累!”李桑柔干脆无比的打断了孟夫人的话。
吴姨娘失笑出声。
孟夫人哼了一声。
“你住城里,还是住城外?想好了没有?还是住城里吧,仗还没打完呢,等打完了仗,你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反正,也快了。”李桑柔嗑着瓜子。
“住城里吧。”吴姨娘立刻接话道。
“嗯。”孟夫人嗯一声,算是答应了。
“今天午时前,就能进扬州城了,能住人的那十来处宅子,位置你都看过图了,样子也跟你说了。”李桑柔的话顿了顿,干笑道:“算了,你就当我没说,什么样子,你还是自己去看吧,我实在记不清了。
“新修的宅子,应该也修好几个地方了,这几处在哪儿,反正,进了城就知道了,你一起看看。
“这些地方,还有别的地方,大半个扬州城,都随你挑,随便挑!
“不过你得快点儿,最好今天挑好,我去找江漕司,连夜过户,明天一早,我就回建乐城了。”李桑柔笑道。
“那十来处,差不多算好!差不多而已,而且,都不大吧?新修的宅子,大半年就能修好的宅子,都很小吧?”孟夫人居高临下的斜着李桑柔。
李桑柔诚恳点头。
确实都不大,可她买的宅子,有大的吗?
她真不知道,她连黑马买了多少宅子都不知道!
“我点头,不是说没有大的,是说我不知道。”李桑柔苦恼的挥着手,“算了,你今天不用挑好了,要不,我把扬州城的宅子都给你算了,反正我也不住,你……”
“都给我?你那是宅子?你那是填钱的窟窿!
“我不要,我没那么多钱修半个扬州城,你自己修吧!”孟夫人断然拒绝。
“那你还挑不挑宅子?你要是不挑,等会儿我就不用进城了。”李桑柔干脆的问道。
“挑,为什么不挑!好歹还能省个地契钱呢!”孟夫人不客气道。
“我跟你说,人哪,太精明了不好,城外的地你要,宅子你不要,真是。”李桑柔叹气。
“城外的田也都是荒田吧,有种上庄稼的吗?这一两年,早就荒草遍地了,光割草都得不少钱。
“再说,现在到哪儿能雇到人手种地?都不是钱的事儿,有钱都找不到人!要是能雇到,你能这么痛快把地给我了?”孟夫人不客气道。
李桑柔被她噎的吐瓜子皮连瓜子仁都吐出去了。
“棉花也给你了!”李桑柔再叹气。
“那也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儿,第一,能不能种出来,不知道,第二,种出来能不能纺线织,不知道,第三,织出布来,能不能用,不知道!从头到尾,都是不知道,都在两可之间。”孟夫人一二三的伸着手指。
李桑柔仰天一声长叹,“那你要不要?”
“要!”
“你都一二三了,干嘛还要?这棉花我没说给你,是你自己要的!”李桑柔用力嗑着瓜子。
“我只是告诉你,这事儿得说清楚,这些,都是八字没一撇,都是要填银子进去,要担风险的事儿,可没有现成的好处。
“我是告诉你,你给我的,都是风险,不是现利!”孟夫人斜瞥着李桑柔,“我要是能赚钱,那是我的眼光,我赌出来的,可不是你白给我的。
“你那一堆,这个那个,往我面前一摊,不是给我好处,你这是甩锅呢!”
李桑柔无语的看着孟夫人,“我告诉你,我看人走过眼,看生意,还真是从来没看走眼过。”
“我也是。看人走过眼,看生意,可没走过眼,唉,人哪,字好写人难看。”孟夫人一声长叹。
“看走了眼也没什么,杀了就是了。”李桑柔笑眯眯看着孟夫人。
吴姨娘一口茶呛着了。
“前面,那就是扬州城了。”李桑柔站到车前横栏上,指着前面已经能够看到的一座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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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扬州城,你赶紧挑好地方,我得赶紧回建乐城,我走之前,需要我做什么,什么什么,你赶紧想好了。”
“没什么,从我父亲过世,这几十年,早就什么都没什么了。”孟夫人淡然道。
“杀人也不用?”李桑柔看着她,慢吞吞问道。
孟夫人看着李桑柔,片刻,笑起来,“不用了。我还是喜欢杀人于无形,像你那样,动刀动枪了,有点儿落了下乘了。”
李桑柔扬着眉,片刻,嘿了一声。
车队不紧不慢到了扬州城外,穿过城门洞,进了扬州城。
扬州城门外,以及城里的热闹,出乎李桑柔的预料。
看起来,那位江漕司很能干么。
“这么热闹!”吴姨娘坐直,看着街道两边一个挨一个的摊贩铺子,来来往往的人流,以及随时可见的废墟和忙碌的工地。
“竟然这么热闹了。”李桑柔收起瓜子,放下腿,坐直了,伸头看着两边。
“有钱赚的地方,必定热闹。”孟夫人勒着马,仔细看着街道两边的店铺摊贩,和吴姨娘笑道:“老吴,你说,咱们先开间什么铺子?”
大头跳下车,牵着骡子,沿着热闹的街道,往城东去。
孟夫人挑中的几处地方,首选的一处,在城东。
孟夫人和吴姨娘挑宅子挑的极快,随手圈了一大片,李桑柔干脆无比,圈多少给多少,只多不少!
李桑柔亲自往府衙走了一趟,见了江漕司,将孟夫人圈下的一大片宅院,以及城外的田庄,过到孟夫人名下,隔天一早,就带着大头,离开扬州,直奔建乐城。
她要赶在八月初四之前,回到建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