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宝蝶最近难得没在罗家主宅住,所以待她听闻罗宝凡出事的消息都已经是事发几天后了。
日头刚挂上,以往这时候罗宝凡必定才睡下,但是罗宝蝶这回没来得及心疼弟弟,急急忙忙就去敲他的房门,然而半晌还是没人来开,倒是把二叔罗泰融的老婆给招来了。
刘雪翠正上楼,一看见罗宝蝶那着急的模样便也作势苦恼的凑了过来。
“我当是谁呢。宝蝶啊,我看见新闻啦,辛哲那是怎么回事啊?这次被拍到的小明星是不是之前拍床垫广告的那个?不会又是两人一起谈生意谈到宾馆去了吧?唉哟,二婶也不想老说道,但这个老公可是你当初自己吵着闹着挑来的,还跟罗域夸下过海口,结果呢,你不想想自己,也想想罗家人会不会跟着丢脸呀。”
对于自己丈夫多次被抓包的那些风流韵事,罗宝蝶早就已经被嘲笑习惯了,以前她咬咬牙忍过去便是,但这回连带着还有罗宝凡的情况一起,罗域那边……真怕不好交代。
提到罗域,刘雪翠忽然笑了:“对了,要我说呐,你上次去了回来不是说罗域对那傻子很好嘛,不如你们这回去的时候就求求他?指不定那傻子是个心软的,还能帮你们劝上两句,罗域就不生气了呢。”仿佛觉得这是个天大的好主意,刘雪翠边说边频频点头。
拿他们两姐弟和一个智障来相比,罗宝蝶哪里听不出刘雪翠嘴里的恶意,心里多想回她说这个法子不如留着你们俩夫妻以后得罪罗域时再用,可她到底没多争辩,只回头更用力地砸起了门,终于将昏沉在床的罗宝凡给弄醒了。
屋内一股子酒味,一罗宝蝶立刻关门阻挡了外人的视线,恨恨地问:“你好好的干嘛去惹吴家的人?他儿子都进医院了。”
罗宝凡不以为然:“他们那宝贝儿子自己作呗,进医院?死没死啊?”
“脑袋缝了二十针!”
“二十针?”罗宝凡嗤笑,“我这后面还被他拉了一口子呢,没揭他一层皮算不错的了,看他以后还敢跟老子嚣张。”
罗宝凡转身,果然见他后背上贴着一块纱布。罗宝蝶皱起眉来,可眼下最重要的却不是这个问题。
“你给我起来,跟我走!”
被罗宝蝶拉扯,罗宝凡立即不耐地甩开。
“走个屁,去哪儿啊!?”
罗宝蝶瞪他:“去生态园!”
一听到要去见罗域,罗宝凡还有点糊涂的脑子一下清醒了:“干、干嘛又去见那个疯子!??”
“你说干嘛!连我都接到电话了,他能不知道吗,吴家跟擎朗合作了这么多年,他儿子现在被你打了,你觉得罗域会怎么办?赶紧跟我去认个错!”
“你他妈放开!我不去!”罗宝凡一下窜到了床上用力盖紧被子,说什么都不理罗宝蝶了。
罗宝蝶去拉他,却被罗宝凡一脚踹到了肚子上,疼得半天没缓过来。
罗宝蝶半蹲着,似是也终于怒了,冷冷道:“行,你不去,我是不怕被你连累死,但是你要害得你自己又像两年前孙强那件事一样被罗域给收拾,我也帮不了你了!”
“孙强”这个普普通通的名字一下子刺激到了本是油盐不进的罗宝凡,他掀开被子猛然坐起,一幕幕恐怖的镜头自眼前划过。二十岁老大个人了,却被吓得面色苍白还打了个干呕,
“我……我……”
罗宝凡支吾了半天竟说不上一句话。
罗宝蝶也是无奈:“走吧,等罗域给我们打电话,那才是真完了。”
去的路上,车内一片静谧,只有罗宝蝶偶尔教导两句罗宝凡一会儿怎么认错。
待到了生态园,两人又在门外等了半个多小时才被允许进入,方玺之前说罗域还没起,可到了客厅一看,他却好好地坐那儿看电视。
电视里的画面正是一则娱乐新闻的重播,某知名模特和某已婚富商多次出入酒店被曝,社会影响恶劣。
罗宝蝶不用看画面光是听那声音就青了脸,不过她还是努力维持镇定,低着头并不朝罗域的方向看。
她不说话,罗域也一直没开口,屋内一时只余那不堪入耳的解说在故作幽默的嘲讽着,直到一个脆脆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样的凝滞。
“这个……找不到,找不到了……”
罗家姐弟随之望去,就见罗域身边还坐了一个人,桌上堆着一幅已快要完成的拼图,唯剩一只角落残缺了几片。那个说话的少年正试图一块一块地将其凑对,可笨拙地忙活了良久都没有成功,不由着急地寻求罗域的帮忙。
罗域听着动静回过头去,竟真的陪着他一起研究了起来。
两只脑袋挨在一起,罗域没有去拿正确的那片,而是将错误的一块一块挑出来放到一边,再去问晓果:“现在呢?”
对着被排除过后仅余下两块的拼图,晓果尝试后终于找到了答案。
他高兴地摇头晃脑:“这个这个……对了……对了,找到啦!!!”
“嗯,挺厉害。”
罗域夸赞他,又将那堆删选过后的拼图重新推回晓果面前,由着他继续拼。
对于正常人许是几分钟就能解决的问题,罗域身边的傻子却用了很久很久,结果连一块都没有搞定,哪怕罗宝凡本来心有所怵,但被长时间这样干晾着已是让他的耐心流失殆尽。
“啧……”
一声轻响从他的嘴角溢出。是真的很轻,背后还有电视的干扰声,若是不细听绝对能忽略,可就是这般渺小的动静却还是引来了罗域的注视。
罗域望向罗宝凡,直直看了他几十秒,这几十秒内除了一旁晓果发出的自言自语外,没有人说话。
罗宝凡却只觉自己仿佛被一条毒蛇盯上的老鼠一样。
片刻,罗域转开了视线,那目光轻飘飘的。轻飘飘的落在他身上,又轻飘飘的离开,却让罗家姐弟出了一背的冷汗。
罗域对方玺道:“方老师,怎么不招待客人茶水呢?”
罗宝蝶顿了下,连忙道:“不、不用了,我们……我们坐一下就走。”
罗域却笑了:“急什么,我有一阵没看见宝凡了,坐下好好聊聊。”
什么有一阵,明明之前才去了杭家人的宴会,只不过他们在罗域眼里向来是想看见就能现形,不想见怕是还不如桌角那被人踩扁的一只烟蒂有存在感。
他这话说得罗宝凡又是一番心惊肉跳,在罗宝蝶的推搡下,不得已在沙发上坐下了。
周阿姨端来了茶水,里面洒了玫瑰花瓣,闻来十分清香宜人,可是那二人却没一个有心情去喝这杯茶。
罗域总算关了那吵闹不停的电视,一时让屋内更显死寂。
“快要到十一月了吧,”罗域忽然感慨,“学校是不是要考试了?”
“考试!”一旁的晓果听着这两个字好像很有共鸣,轻轻拍着自己的胸口道,“我有……考试。”
“哦?”罗域转头好奇地问:“那你考得好吗?”
“嗯!”晓果用力点头,“我是,一百分!”这个历史光辉得让晓果忍不住时常拿出来炫耀。
“真了不起!”罗域认真地称赞,回头问罗宝凡,“你考过一百分吗?”
被罗域这样问,罗宝凡拳头死死握紧才没对那与自己作比的傻子爆粗。罗宝蝶也在桌下轻捏弟弟的腿,示意他赶快找机会认错。
可不待罗宝凡说话,罗域又对晓果道。
“我小时候好像也没考过一百分,晓果看来……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学生。”
他用的口气那么真诚,仿佛真的惊叹于晓果的才智一般,这样的夸奖自然换来了晓果骄傲的笑容,也换来了一旁罗家姐弟看疯子似得目光。
“唉,不过大多数孩子还是小时候乖巧听话,长大了便有自己的想法了,”罗域摇头,看向罗宝凡,“你小时候还说要当飞行员呢,现在还不是一样不去学校,也不去考试。”
罗宝蝶急忙替弟弟辩驳:“宝凡他会去学校的,以后也一定不会再漏了考试,这次打架是他不对,他知道错了,下回绝对不再犯了……”
“怎么打的?”罗域终于将话题拉到了这个上头。
罗宝凡张了张嘴,却听不清说了什么。
罗域贴心地又凑近了他些,抬抬手指,示意罗宝凡好好告诉自己。
罗宝凡望着那欺近的苍白面容,咽了口口水道:“学……学校的停车场里,他堵我的路……”
豪门子弟仗着家里财势全不安分,平日总开着名车流窜,本就互不顺眼,一言不合打起来也不过是久远矛盾的激化而已。
“我就踢了他一脚,他自己就摔到路障上去了。”那尖尖的石角不巧正顶着那吴少爷的后脑勺了。
“原来是这么给人开的瓢,”罗域听后恍然大悟。
这些话自然也被一旁的大耳朵不小心听去了,大耳朵小声的嘟嘟囔囔起来。
“宝凡他……”
罗宝蝶还试图要替罗宝凡解释,却被罗域比在唇边的手指活活堵了回去。
没了妨碍,罗域轻轻拉了拉晓果的耳朵,问:“说什么呢?”
晓果抓到刚才第一次听见的关键字,奇怪道:“瓢是……什么?”
罗域耐心地给他解释:“瓢呢就是葫芦做的。”
葫芦啊,晓果知道!
“糖……葫芦!”晓果有很丰富的联想力。
罗域眼睛一亮:“还真有点意思,至少颜色像,都是透红透红的,融了还会流汁。”
眼见晓果陷入了糖葫芦的臆想中,罗域说:“一会儿让周阿姨做几根,她不会就找园区的厨师。”说着还不忘眼前两人,特别是罗宝凡,罗域很大方:“你们也尝尝味道?”
罗宝凡只觉胃部异动,喉头发紧。
“小肖说,老吴刚给他电话了,为了这事儿他们公司明年不愿意和我们合作了,要是想继续合作,抽成得要另算。”罗域叹了口气,“你们知道,我最不爱别人跟我谈条件,既然如此,一拍两散也不是什么天要塌的大事儿,还能顺便告他们违约拿点小钱。但是呢……人自己做的事儿,后果也该自己负上一份,我要全替你担了,说出去,显得我们罗家小少爷多窝囊啊,对不对?”
罗域笑着问,继而又细思起来。
“这话怎么好像有点熟悉,我以前是不是说过?”
罗宝凡颜面神经已快失调。
这话罗域的确说过,两年前,原封不动,一模一样,而那次是刚成年的罗宝凡酒驾把人撞成重伤。
那时他刚拿了驾照,车是罗泰融送的,罗宝凡便出门作死嘚瑟,没想到撞倒了街边的一个流浪汉。人没死,愿意私了,就是狮子大开口要赔得不少。然而以罗家的财力,这点钱根本不是问题,可前提是如果罗域不知道的话。
罗域不点头,罗家没人敢替罗宝凡出这个钱。罗域却也不是个吝啬的,他只是有个条件。怎么说也是罗宝凡伤害了人家,在罗域看来,弟弟应该给对方一点真正的关怀。于是,罗域一拍大腿决定让罗宝凡亲自去照顾对方一段时间。
前后是七天、八天,亦或是十天,罗宝凡已经记不清了,因为这短短的几日于他几乎像是一辈子的噩梦。
车子当时起了火,罗宝凡没事,却将对方烧得不轻。罗域安排了最好的养护机构,然而罗宝凡的亲手照顾却还是包括要给那个烧伤病人擦洗、换药,甚至是清创……
占满整个世界的溃烂的伤口,流满双手流满全身的无止尽的脓血,还有永远不会停止的刺耳的嚎叫shen吟,这一切的画面至今都是罗宝凡午夜梦回时的恐怖记忆。他愤怒过,拒绝过,可这些暴力反抗在罗域面前屁都不是,他只是告诉逃无可逃的罗宝凡,他逃出去一天,就在里面多待一年。
这样下去,说不准哪天我们罗家就培养出了一个救死扶伤医术精湛的大伟人?
罗宝凡永远记得罗域当时看着自己说这句话是眼中那期待又寄予厚望的闪亮目光。也是这张脸在罗宝凡的心里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鸷烙印。
时至今日再被提起,罗宝凡的害怕终于掩藏不住,他紧紧捏着裤边,焦急地对罗域道:“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打架,我一定好好念书,好好做人……”
罗宝蝶也在一旁抑制不住的呜咽起来,一边哀求夹一边哭泣,双人夹杂和声的效果比方才的电视还要热闹。
伴着这样独特的背景音,罗域仍旧神态自若地给晓果分类着拼图,面上的神色甚至是温柔的。
直到一声清脆的“啪嗒”响起。那是手掌抽打在皮肤上的动静。
罗域转头瞥了瞥身边空了的椅子,又望向罗家姐弟的方向,原来坐得好好的晓果不知何时竟走到那里。
站在罗宝蝶面前的晓果双手夹在背后,肩膀防备得微微拱起,脚边则躺着一张孤零零的纸巾。
罗域扫了一圈,收起了笑容
“晓果。”
听着罗域的呼唤,晓果立刻跑回了桌边坐下,他脸上虽没有太大的情绪,但是从那垂下的瞳仁里能看得到一丝懵懂的委屈。
“姐姐……哭了。”晓果轻轻地说。
罗域抓起他的手,能看见上面有一块被抽打到的红痕,罗域轻轻地替他揉着,一言不发。
罗宝凡隐隐知道自己又闯了祸,他想解释是那傻子莫名其妙跑过来伸手的,谁知道他想干嘛。可是说到底罗宝凡还是因为被罗域压制得起了惊惧的怒火,一见晓果靠近,便没能控制得住。
这个蠢货的良好待遇,更衬出他们两人的凄惨境地。
凭什么?!
可罗宝凡心内再不忿,面上还只能努力解释:“我、我不是故意打到他的……”
罗宝蝶也心急慌忙地捡起地上那纸巾,不管脏不脏就往脸上擦。
“谢、谢你……”
她想对晓果挤出笑容,表情却只显得扭曲。还真被二婶那乌鸦嘴一语成谶了,他们难道已经低贱到要寻求一个傻瓜的怜悯了吗?
罗域把人揽住,低头问晓果:“疼不疼?”
想给对方递纸巾却反而被打了手,受到打击的晓果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刚才有点疼,现在罗域揉揉已经不疼了。他往罗域身边靠去,又从对方的手臂间隙探出眼睛偷偷看着远处的两人。
罗域道:“以后看到陌生人,不要随便靠过去,知道吗?”可是他大概忘了,那时候请晓果吃西瓜的自己,应该也只是一个陌生人。
晓果还是乖乖地点头。
而不远处听见这话的两人,那脸色可是十足精彩。
“行了,话是那么说,你不还是我弟弟嘛,我不可能不心疼。”
前一秒还是“陌生人”,后一秒又变成了“心疼的弟弟”,饶是两人早就习惯了罗域的脾气也有点转不过弯来。
罗域用一种和蔼的语气对罗宝凡道:“你打架,不去上课,说到底也是因为不喜欢学校。按我看来,要是不喜欢就别委屈自己了。我已经替你办了退学手续,从此以后,就不会再有那么多烦心事了。”
此话一出,罗宝蝶的眼泪只流得更汹了。
罗宝凡虽不是名校出生,但到底是个求学的地方,退学没关系,只要有钱出国进修多得是办法,可是学校不过是给罗宝凡记了个过,到了罗域这儿便直接掐了他所有的后路,罗域这话的意思便是罗宝凡的求学生涯到此为止了,他既然想做个废人,那便一辈子都是废人吧。
罗宝凡自己也愣住了,在他怔然的表情下,罗域牵着晓果的手站了起来。
“我看着你生活也不忙,”他对罗宝蝶意有所指道,又转向罗宝凡,“以后你也闲着了,既然如此,两人可以常常结个伴多去探望探望你母亲,她……可比你们俩可怜多了。”
罗域说完,便朝二楼走去。
“楼上有好几个画框,我们去看看选哪一个把拼图挂起来好不好?”
罗域捏捏晓果的手,将他的注意力从那二人身上拉了回来。
“好的!!”
“白色的好看还是黑色的好看呢?”罗域问。
“唔……粉红色!”
“哪里来的粉红色?”
“橘黄色!”
“我们没有橘黄色,你在胡说吗?”
“粉红色!”
“好吧,明天去买一副橘黄色的……”
一直到二人消失,罗域那温柔的声音还在不间断地飘来,在罗家姐弟耳中却只觉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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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家寿宴让罗域出了一趟门后不适了好几天,之后的一段时日他又回到了蜗居在别墅里的日子。
定时三餐,定时休息,天气好便外出晒晒太阳,体力允许的情况下也会和晓果一起坐代步车去林子里逛逛。医生来做检查时,都反馈说罗域的体质已有了明显的增强。
这一天傍晚,罗域忽然见晓果拿了自己的小包裹要出门。那包也是社工站统一发的,棉麻材质,颜色特别奇怪,上面还有某企业的广告,不过晓果斜斜的背着倒像是个学生。
“做什么去?”罗域问。
晓果说:“找……老爷爷。”
罗域莫名:“什么老爷爷?”
晓果抓抓自己的头发:“老爷爷,我要,剪头发了。”
在没有遇到罗域之前,晓果的很多事都制定的十分有计划,当然这并不是他自己安排的,而是在社工的帮助下一日一日训练出来的,虽然刻板,却给晓果的生活带来了基本的条理。
好比每个月的五号,要把拿出的工资交给卢薇红,每个月的十号则是晓果的理发日。前者曾因为要给罗域买苹果而打破了常规出现混乱,后者现在也为了与罗域同住而让晓果错过了剪发,直到头发长到快要遮住眼睛了晓果才想起来。
罗域倒是没觉得晓果头发很长,相反,晓果的头发有点自然卷,摸上去又软又有弹性,平时蓬蓬松松的堆在头顶,睡觉的时候贴着脸也不觉得扎,罗域很喜欢。而且他们有自用的造型师,以往皆随叫随到,不过眼下看着晓果那早有自己小计划的样子,罗域觉得颇有意思。
……
坐在汽车的后座,罗域问:“老爷爷在哪里?”
“在家里,”像是觉得不对,晓果补充,“以前的,家里。”
顺着晓果的指示,车子在一番兜转后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个地方。要不是晓果常来,罗域都不知道原来都市里竟然还会存在这样的原始手艺,一个小小的摊位,一把木椅子,一面大镜子,一个脸盆,就是那老人家谋生的一切。
晓果下了车,熟门熟路的朝对方走去。
往来的客人十分稀少,哪怕有,大多也是和这理发摊老板差不多年纪的人了,只有晓果,青葱的一张脸,坐在那里却一点都不违和。
罗域没有下来,他只是透过玻璃默默地看着那头。
老爷爷显然认识晓果,也不需多言,在晓果坐下后直接围了一个白布兜在他的身上,拿出木梳剪刀开始动作起来。
晓果就这么乖乖地坐着一动不动地任老爷爷在他的头上忙碌,剪到刘海时他听话的闭上眼,睫毛轻轻闪动。
那是副简单却又奇妙的画面,傍晚的夕阳从狭小的屋檐下散落下来,明明两旁那么车水马龙,可一切的喧嚣却都穿不到那一站一坐的人身边,仿佛时空被凝结了一样。
罗域静静地看着,忽然拿出手机,将摄像头对准了前方。
没多时,晓果回来了。
老爷爷的手艺……只能说传承得非常好,无论是晓果的后脑还是鬓角,亦或是刘海都剪的,嗯,非常整齐。
晓果坐进车内,见罗域和方玺都看着自己,不由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来。
“剪好啦。”他说。
罗域点头,本想揉一把,可探出去的手顿了下,只是掸去晓果肩上散落的碎发。
“去芷光。”罗域对司机老李道。
这个目的地让方玺有些意外,但他并没有发表异议。
芷光几乎在a市的另一头,路上罗域和晓果都睡了一觉,罗域在外几乎都睡不熟,不过闭目养神而已,倒是晓果睡得东倒西歪,才剪好的新发型也被压得乱七八糟了。
“罗先生,我来吧……”方玺回头道。
被倚靠着的罗域只是摇头,伸手托着晓果的脸换了个姿势便没再动了。
一番颠簸,车子终于停了下来,车外已是站了好几个人。
察觉到罗域扫过的视线,事前通风报信的方玺只有低下了头。
车门被打开,晓果也醒了过来,一下车接到的就是各种好奇的打量。
因为身体原因,罗域已经有一阵没过来了,可是以前每回都是独行的他这一次身边竟跟了一个人?再细看,那揉着眼睛的少年凭外貌实在有些猜不透身份。
这些围观的人中自然也有听说些什么的,却也没想到罗域竟会把人给领到芷光,而另外那些不明白的更是在脑海中猜测纷纷。
罗域用手轻轻替晓果梳理了四处飞跃的小乱毛,问站在那行人中最前方的男人道:“峰哥,杭先生他们到了吗?”
最前方的男人看着比罗域要年长一些,身材却倒还保持的有型有款,看着颇有味道。
瞿峰颔首:“到了,他们之前在楼下用的晚餐,现在开了几个包间和一个大厅。”
罗域“嗯”了声,继而当先朝不远处的“芷光”走去。
芷光,位于a市繁华商业圈,共有上下三层,是一个集餐厅、酒吧、ktv等多项娱乐设施为一体的大型高级club,除这家最大的门店外,在全国还有六家分店,他们的老板就是罗域。
“芷光”是罗域的私人资产,和罗家无关,和任何一个人都无关。
罗域走得是后门的员工通道,尽管如此,那远远透出的五光十色还是让从未涉足过此类的区域的晓果看得目瞪口呆。
好多地方在发光……
啊,墙上有小鱼。
地上为什么会动呢?
晓果的表情又惊愕又茫然,要不是有罗域牵着,估计走两步就要摔倒了。
可是与他那被深深吸引的状态相比,罗域的眉间却有一道褶皱。
“芷光”的分类特别细化甚至多元,面向的客户也相对高端,可这样的娱乐场所多多少少总比外头的地方复杂多了。可是现下呢?周围一片空荡,空气也清新透亮,大部分的区域都静谧得简直能直接挂上画作开艺术展了。
“这是做什么?”罗域问瞿峰,“不用做生意了?”
瞿峰顿了下没说话,两旁人也不吱声。
就算被罗域训,他们也只能这样干,老板现在的状况他们多少了解些,罗域需要在干净的地方静养,那种烟味香水味哪里闻得了,万一出意外怎么办?所以一得到方玺发来的消息,他们硬是在有限的时间里把灯红酒绿的空间扫出了一片清明,门窗全通风,今晚罗域没走前谁都不能碰烟,抓到包间有吸的客人直接叉出去。
“学到一招,下回遇上不欢迎的人来家里,我们也这样试试。”罗域侧过脸笑着对方玺道。
“老、老板,冤枉啊……”一旁的瘦高个儿忍不住嗫嚅了声。
而这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上回陪着方玺一道去给晓果拿东西的阿平,而瞿峰的另一头站着的,不是阿光又是谁。
罗域凉凉地看了对方一眼,阿平立时闭嘴。
瞿峰只是笑了笑,他知道罗域只是随口一说,他要真气了,场面绝不会是这样。
罗域只是来看看的,没打算检阅员工,瞿峰给他开了一间大包间,他便让其他没活儿的人都散了,当提前放假。方玺也随着瞿峰离开去放松放松。
罗域给晓果点了些他会爱吃的餐食,自己只要了份粥,结果送来的时候,厨房特意为他又做了好几样清淡适宜的小菜。
超大包间内还带ktv和游戏机,游戏最简单的就是打地鼠,吃了饭,罗域让人把游戏打开给晓果玩。
晓果拿着大大的锤子,尽管他已经十分专注了,可是迟钝的反应能力依然让他连续很多局都打不中一只地鼠。
晓果脸上的表情渐渐垮了下来。
罗域却只是撑着下巴,靠着笑看晓果那费力的模样,并没有施以援手的意思。直到晓果鼓着嘴巴急得气都喘不匀了,罗域才慢慢取下另一只锤子“当”得砸在了地鼠的脑袋上。
——1分!
“啊啊,打到,打到啦!”晓果好开心,是不是自己亲手打到的似乎并不重要。
罗域又替他砸了好几下,眼瞧着分数一点点上涨,晓果简直乐不可支,不过这到底也是个体力活,没多时罗域便有些累了。
此刻瞿峰敲门进来笑说楼下的杭先生喝得太high,醉到从栏杆边翻了下去。
罗域想了想,还是起身去看看他死没死。罗域让晓果好好待着别乱跑,自己拄着手杖下了楼。到了那儿就发现这伙精英玩起来也是够呛,瘫的瘫,倒得倒,栏杆很矮,杭岩砸在了地毯上,还在那儿迷糊地跟人要酒。
罗域停在十步远的距离外看了一会儿,跟瞿峰道:“没咽气之前不用再告诉我了。”
瞿峰笑了:“那杭先生的酒……”
“给他们上,”罗域说,“他死了一会儿自己会活的。”
丢下这句话,罗域便又回了头。
而被留在包间的晓果本打算谨遵罗域的吩咐,可不知是不是刚才果汁喝多了,他忽然很想去厕所。像此类的特殊群体,自控力差,忍耐力差,前者晓果已经学习得非常好,后者对他来说难度却太大了。晓果根本憋不住,他也不知道房间内自带洗手间,在位子上扭了一会儿后实在顾不上罗域的叮嘱,拉开大门走了出去。
好在罗域早就长了心眼让其他人盯着这个房间,阿平探头一看包间门半开而里头空无一人时,立刻顺着晓果的后头追了上去,成功在半道上拦截住了对方。
可是看着晓果那不停迈动的小碎步,阿平只能临近找了个洗手间先让他解决。
晓果嘘嘘完后,在水槽边认真地洗手,忽然两个女人抓住了他。
她们其实已经打量晓果好半天了,此时一把拉住人越凑越近。
“真的是你啊……你竟然一点都没变,阿芬……阿芬你快来看啊……我没认错人……”
她这么一叫,将另一头的女人也喊来了,女人围着晓果也是一通猛瞧,最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对对对对……就是他,我们刚还说到呢。让我想想,他叫什么来着,暖……暖什么……太久没见,我忘了……”
她们这样莫名其妙的举动自然把晓果吓到了。外面的阿平听着动静急忙进去将人分开。
“哎哎哎,女士们女士们,你们喝醉啦。不要认错人,你们是3号包间的对不对?我让服务生送你们回去。”
在阿平的一番努力下终于把那些奇怪的人和她们的魔爪从晓果身上分离了。
待晓果回到原来的房间,罗域已经坐在那儿等着了。
阿平赶忙将来龙去脉一通回报,包括刚才在洗手间遇见的突发状况,算是替晓果解释了他的不告而别。
罗域默默地听着,望向晓果的目光闪过一丝波澜。
他对晓果招手,让人坐到身边,摸着晓果的头发说:“你虽然老是乱跑,不过我没不高兴,因为……我最喜欢晓果了。晓果你呢?”